53 嘴唇

她撿了個小石頭,丢到了苗勤之的腳邊，小石頭落地滾了三圈，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苗勤之擡頭，便見一個黑黢黢的小孩指了指他剛才放碗的位置，然後一溜煙跑了。

苗勤之走過去一看,飯菜都吃完了,碗筷也被那小孩子洗的幹幹淨淨。他把碗筷拿回去，放回廚房裏，看了看手上的電子手表，已經十一點二十了。

苗勤之道：“鄭小米、王嬸子、柳大姐、吳大嬸還有何大嬸李大嬸，你們拿托盤等着上菜。小嬸弟妹,你們兩負責打菜。”

一個托盤裏頭可以放三個碗碟,大家自覺端好托盤和空碗,依次走到竈臺邊,林紅豔和林素芬婆媳兩一人拿着一根長柄大勺，滿滿兩大勺紅燒肉挖下去，菜碗就裝滿了。

前頭人托盤裏的菜碗打滿了，就跟着鄭小米往廚房東邊的祠堂去。

苗勤之看看大家有條不紊地工作,點了點頭,然後交代剩下兩個幫廚,“張姐劉姐，你們幫我把刺參裏蒸出的湯汁倒出來,我來勾芡。”

紅燒肉端走後,空出一個竈,苗勤之把空鍋架上去,又往竈膛裏加了幾根柴,這些柴火都是松木，提前曬了大半個月，曬的幹幹的，裏頭還有助燃的松脂，大柴塞進去沒一會兒就冒出了騰騰大火。

蒸鍋裏倒出的刺參高湯一進鍋裏，頓時咕嚕咕嚕沸騰起來，苗勤之加了點鹽和胡椒粉，又把提前備好的濕澱粉倒進去，一鍋濃稠晶亮的薄芡便做好了。

苗勤之勾芡的功夫，張姐和劉姐已經把刺參分盤裝好，這會兒芡汁一澆，折回來的上菜人員恰好把釀刺參端上去。

苗勤之往鍋裏倒了兩瓢水，把鍋中剩餘的芡汁洗走，接着制作珍珠蝦仁。用雞蛋和少量澱粉給蝦仁挂一層糊，熱油下鍋，爆炒一分鐘馬上撈出。

多餘的油脂倒出，留一點底油，冬筍、香菇、荸荠還有火腿丁倒進鍋裏，接着加入糖、醋還有去腥的姜末，煸炒十來秒斷生，然後把蝦仁倒進去。倒兩勺高湯，撒鹽，等到湯汁沸騰，再倒入一點濕澱粉勾芡，珍珠蝦仁就做好了。

冬筍和荸荠是白色的，火腿是紅色的，香菇暗褐色，還有一顆顆珍珠般的下人，這是一道色澤多菜，味道豐富的菜。冬筍鮮脆，荸荠脆中帶甜，香菇嫩滑，火腿鹹鮮，而蝦仁是點晴，油煸炸過的蝦仁彈性十足，非常爽口。

雞湯裏要放的油面，其他人就能處理。苗勤之接着開始處理油爆冬筍，切成薄片的冬筍先下水汆燙三至四分鐘，冬筍雖然沒有出土，味道及脆嫩，但只要是筍子都會帶有一種獨特的麻澀味，适當焯水能保留其本身的脆爽口感，又能很好地去掉筍子本身的那股麻澀味。

生抽和老抽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再加入适量的白糖和鹽，調成醬汁。鍋中倒油，焯水的冬筍倒進去，中火慢煸，煸至筍子表皮微焦呈金黃色，筍子裏獨特的透明晶體都析出後，再把挑好的醬汁倒進去，翻炒均勻，大火收汁即可。

這道菜吃的就是一個鮮，筍要選剛冒出個頭但又未徹底鑽出地面，剛從山上挖回來的冬筍，最好現挖現吃，今天酒席這些筍子是提前兩天買的，不過冬日天冷，再加上筍殼也在，還算是鮮嫩。

把油爆冬筍端走，苗勤之繼續準備肉沫炒酸菜、煎豆腐和素雞片，這三道菜都是家常菜，對火候的要求極好，大火旺火爆炒，時間的掌控也要極好，不然就容易造成夾生和燒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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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做了十幾年廚師的苗勤之來說，這并不是難事。肉沫提前炒熟盛出來，苗勤之又往鍋裏倒了些素油，然後又加入了三分之一的豬油。

酸菜吃油，加入豬油能更加完美地中和酸菜的酸香味，讓其酸而不傷，恰到好處的開胃下飯。炒好的酸菜臨出鍋前，把提前炒熟的肉沫倒進去，繼續翻炒幾下讓其融合，便可以端上桌了。

素雞片搭配辣椒一起炒，炒好的素雞片口感滑軟，鮮香微辣，極下飯。

最後一道煎豆腐，是道手藝活兒，煎的時間不長豆腐容易碎，煎的時間過長豆腐會老有焦糊味。苗勤之每次都能把握好那個時間度，恰好在豆腐表皮變得金黃不易碎又不至于過老的時機給它翻個面兒。

一盤十二塊豆腐是要的，十五桌一百八十塊豆腐，堆在盆裏厚厚一層，林素芬覺得要讓她來煎，十天半個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弄完。

但在苗勤之眼裏，這似乎很簡單。一口大鍋，倒入足量的油，他把豆腐一片片放進去，整齊碼好，然後抓着鍋柄，不時轉動讓裏頭的豆腐受熱均勻。算計好時間後，苗勤之拿了雙筷子，一片片翻去，每一塊豆腐都煎得恰到好處。

十五桌豆腐，不到三十分鐘，苗勤之全都煎完了，此時還不到十二點四十。煎好的豆腐熱氣騰騰的，只要再調個湯汁，把豆腐倒進去，大火咕嚕三分鐘，就可以上桌了。

鄭小米他們端着豆腐去時，大夥兒正好都在吃飯，熱騰騰的豆腐，還有前頭上的幾道素菜正好給大家下飯。

上完豆腐，再來一碗銀耳蓮子百合湯，這道酒席便是圓滿成功了。大家拿着托盤回到廚房，放到角落邊，都忍不住拉個小凳子坐了下來。

從早上三四點開始，一直忙活到下午一點半，連軸轉八九個小時，可把大夥兒累癱了。

苗勤之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工作強度的，以前在省城酒店後廚，經常也是一工作就是一整天。見大家都癱坐着，也沒有說什麽。只自己去把剩下的菜都收攏一下，做到心裏有數。

十道葷菜裏，鲈魚和雞是整只上桌，所以沒有多的。三絲魚翅和釀刺參原材料珍貴，只多了兩份。翅中剩下最多，足有小半盆，其他葷菜都還有差不多四五大碗的樣子。

素菜裏，豆腐用的正正好，冬筍多了三碗，肉沫炒酸菜有小半盆，素雞片也有小一盤剩下。甜品豬油膏和開花饅頭沒有上完，各有一屜。桔羹元宵多了兩碗，銀耳蓮子百合湯則還有小半羅罐。

苗勤之盤點後，心中有數，打了四道葷菜，又弄了一碗油爆冬筍，一碗肉沫炒酸菜，以及剩下的那點素雞片，然後招呼大家吃飯。

他們來辦酒席，雖然是拿錢幫廚，但也算半個客人。既是客人，吃飽吃好才是吉利，所以上完酒席的菜後如果有多的，他們打幾道葷菜吃也是可以的。

不過苗勤之心理有數，三絲魚翅和釀刺參這樣比較珍貴剩的又少的他都給留下了。主家中午辦席面，晚上可能還要請一些比較親密的親戚吃飯，到時候這些剩下的菜就起到作用了。

這也是為什麽苗勤之能把每道菜的菜量控制的死死的，卻依然會多做幾份的原因。這些菜他都做好了，主家晚上待客只需要回鍋稍微熱一下就行，并不會太損失味道。

雖然多做了幾份菜，也是按照席面桌數收錢，但人家心裏也有數，知道你這人做事實誠。這也是苗勤之回家半年，能接到很多辦過酒席的主家介紹的原因。

紅燒肉、翅中、涼拌牛肉、酸菜老鴨湯，都是家裏常見的葷菜，不過大家都吃得十分香甜，餓了是一回事，苗勤之手藝好也是一回事。

這一上午，光聞着各個竈鍋裏冒出的香氣，可把他們饞壞了。

他們吃飯時，已經是酒席末尾，該招呼的客人都招呼了，該敬酒的也都敬完酒了，曹大姐想到廚房的一群人，過來一看，見桌上只有四道家常葷菜，三絲魚翅和釀刺參這樣比較珍貴的菜都沒有動，心裏更加滿意苗勤之他們的分寸感。

廚藝好，上菜速度快，又有分寸，沒有接着‘客人’的身份胡吃海喝，心下頓時又高看了苗勤之三分，她弟介紹的這個大師傅是個能處的。

“苗師傅今天這酒席真不錯，大家都誇呢！味道特別好，上菜也快，上盤菜還沒吃完，下盤菜又來了。”曹大姐說着，笑呵呵地又打了兩碗葷菜——蝦仁和石雞。另外拿了一籃子的豬油膏和饅頭，盛了一碗銀耳羹，“多吃多吃，你們也是來做客的，可一定要吃飽吃好。”

給大夥兒加了幾道菜，又略說了幾句話，曹大姐便走了，酒席是結束了，事兒還有一堆，夠忙。

苗勤之把曹大姐送出廚房，突然又想到了外頭那個小家夥。一看，小孩果然躲在原地，正咽口水呢！

看到他了，小孩拔腿就想跑。苗勤之忙道：“別跑，過來，進屋吃個飯。”

小西低着頭，別過臉，然後又偷偷擡頭去瞄苗勤之的臉，便對上一雙溫厚真誠的眼睛。

他說的是真的！小西心想，但她拒絕了：“我身上髒。”之前村裏有個阿姨發現了她，給她拿了個飯團，但并沒有讓她進屋。

因為她看起來髒兮兮的，怕她身上有虱子。小西知道自己身上沒有虱子，她是很注意衛生的，只是這段時間流浪顧不上，再加上夏天走街串巷撿廢品把自己曬得烏漆嘛黑，更顯得髒了。

但她自己清楚，人家不一定知道。苗勤之要是把她帶進廚房了，主人家沒準會不高興。見小孩堅持不肯進來，苗勤之只好道：“你就呆這兒別走，我再去給你盛碗飯過來。”

苗勤之回屋，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飯，上頭堆滿了菜。小西發現，這碗菜裏除了紅燒肉她知道，其他菜她都沒吃過。

可是每道菜都好好吃，好吃的她都想哭。

小西大口扒飯，雖然早上吃了一碗飯，經過好幾個小時的消化，她早就餓了。連吃好幾口飯，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和苗勤之道謝。

小姑娘擡起頭，看向苗勤之，認真道：“叔叔，謝謝你。”

“沒事兒。”苗勤之随口應道，“慢慢吃，不夠還——有。”苗勤之說着，聲音突然凝固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孩子明顯異于常人的上嘴唇上。

作者有話說：

明天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