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家

苗西忙把人喊醒：“二姐,二姐你醒醒，醒醒。”

苗南迷迷糊糊被喊醒，就見苗西趴在床頭,一臉擔憂地看着她，“怎麽了？”苗南問道。

苗西指了指苗南腫得老高的眼皮，道：“你剛剛一直在哭,你知道嗎？”

“哭？”

“是啊,眼皮子都腫了。”

苗南摸了摸自個兒的眼皮子，發現眼皮腫腫，比平常大多了。“我哭了？”

“嗯，二姐你夢到啥了，怎麽一直在哭？”

苗南想了想,有些茫然：“我不記得了。”

說不記得,但好像又有些印象——天空飄着雪花,天氣很冷,她倒在路邊瑟瑟發抖，路邊不時有人經過，可是沒有一個人停下來。

她太冷了，總覺得自己會被凍死。她開始向路人求救,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停下腳步。後來,終于有人停了下來。苗南滿心激動,以為自己就要獲救了。卻見那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她冷淡地看着她,然後冷漠地轉身離開了。苗南知道那個人是誰,她是她親生的媽媽。那天在公交上,在雜貨鋪的門口,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苗南嘆口氣,見苗西趴在床邊，身上就穿了一件單薄的秋衣，一摸她的胳膊，果然冰冷的。苗南忙把人拉上床：“快進被窩，身上的暖氣都跑完了吧。”

苗西順從地鑽進被窩裏，姐妹兩第一次挨在一個床頭睡覺。苗南看着屋頂的黛瓦，問苗西：“小西你怨恨你父母嗎？”

苗西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頓了頓她道：“應該說是無感吧。我沒見過他們，也沒有和他們相處過。我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高、矮、胖、瘦？性格怎麽樣？會像奶奶這樣慈和，像爸爸一樣善良嗎？”

“有時候我也很怨恨他們，是不是因為我是兔唇，所以他們抛棄了我。可看到鄭阿姨，我又覺得未必，也許我的父母也在努力地尋找我呢？”

“更何況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家了。奶奶和爸爸對我們很好，還有大哥，有你，還有小妹。”小西想了想道，“就算以後我發現自己真的是被親生父母抛棄的，我也可以原諒他們了。”

她說的原諒，其實是釋然。沒有愛，哪裏來的怨恨？已經有人填補了她渴望的親情，有沒有親生父母的那份她也不會在意了。

苗西說完，苗南陷入了沉思。

剛來苗家時，她也像現在這樣經常做噩夢。不是夢到自己落進冰河裏沒有人救，就是夢到她發燒燒到渾身滾燙，蜷縮在冰冷漏風的雜物間裏等死，又或者倒在路邊沒有人救她。

可是事實不是那樣。她逃離了那個破舊的雜物間，倒在路上的時候也有一個溫柔善良的人送她去醫院，再後來她也有自己的家，有真正的奶奶爸爸和哥哥妹妹。

身下松軟的被褥提醒着苗南，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

她不是那個備受嫌棄的三丫，她現在有了名字，是苗家的二女兒。苗南想着，心頭的桎梏仿佛放開了，那些人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反正現在的她和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身邊苗西打了個哈欠，苗南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打了個哈欠，她眼睛一閉，然後陷入了沉睡。

這一覺便是天光大亮。

苗南以為自己睡到了很晚，定睛看去才發現窗外一層雪白，原來昨兒夜裏下雪了。她穿好衣服出了房門，就見苗東苗西，小喵還有苗耀祖都在門口玩雪。

苗小喵對着她招了招手：“二姐，來玩啊。”

盡管這并不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但苗小喵對于下雪的西海和期待有增無減。

苗南卻不一樣，所有季節裏她最不喜歡冬天，尤其不喜歡下雪。因為下雪很冷，身上穿的舊衣服卻不保暖，身上總是很冷。

手上腳上甚至是大腿和腰腹部都會生凍瘡。但即便如此，她還要在冰冷的河水裏洗衣服洗菜。家裏的柴火是她們三姐妹從山上背回來的，但她們卻不允許用這些柴火燒點熱水暖手。

所以盡管來到苗家已經三年了，冬日裏洗衣服洗碗，奶奶都會燒熱水摻着，手上腳上的凍瘡拿了藥擦，不會再向從前那樣凍了爛了流膿，苗南依然對這樣的天氣無感。

但此時此刻，看着他們笑着鬧着，苗南卻有種想要加入進去的欲望。

苗小喵喊完苗南，接着去堆她的小雪人——兩個小球堆成的小雪人。

她看了看，總覺得小雪人的腦袋癟了點，于是從邊上抓了一把幹淨的雪花，拍成弧形按到了小雪人的腦袋上。

嗯，圓溜可愛多了。

下面的球好像有點不對稱，苗小喵仔細觀察了下，然後在右半球扣掉了一部分。

小孩十分專注，苗恩祖看着看着，抓起一把雪花，對着苗小喵……的小雪人砸了過去：“來打雪仗咯！”

苗小喵：“……”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團好的小雪人被苗恩祖一個大雪球砸得稀巴爛。

苗小喵氣瘋了，轉過身也抓了一把雪花，對着苗恩祖丢了過去。可惜她人小手短力氣也小，雪團子在空中飛了半米然後就落到了地上。

苗恩祖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小短手！”

苗小喵氣壞了，忙找外援：“大哥二姐三姐，給我砸小堂哥。”

小妹一聲令下，苗東苗西立刻抓起雪團往苗恩祖身上砸去，苗南慢了一拍，她雖然不像從前那樣厭惡雪了，但對于這種冰冷的東西依然抱着警惕的态度。

盡管她已經站在了雪地，卻遲遲未能動手去碰一下它們——像其他人那樣快樂的、開心的去碰觸玩鬧它們。

苗恩祖躲不開苗東苗西的攻擊，便把視線落在了靜立在雪地的苗南身上，他兩手在地上巴拉出一個拳頭大的雪團，對着沒有防備的苗南砸了過去。

雪團砸在她的肩膀上，四散開來。苗南回過神，就聽到苗東苗西還有小喵都在喊：“小南（二姐），砸回去！”

苗南回過頭，便見苗恩祖插着腰，一臉得意地大笑。她下意識地彎腰、抓一把雪，捏成小團，舉起手，對着苗恩祖狠狠砸了過去。

雪團砸在苗恩祖的鼻子上，散開後鋪了他滿臉。苗恩祖一抹臉上的雪花，叫嚣道：“苗南你完了，你完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他說着，四處尋找幹淨且深厚的雪地，狠狠團了一個大球，對着苗南丢回去。不過這次她有了防備，很靈巧地躲開了苗恩祖丢來的雪團。

倒是他一個人無法抵擋另外三人的攻擊，很快身上又被砸了好幾團雪。

一群人打來打去，笑着鬧着，原本冷得僵硬的身體都熱騰起來。苗南手裏抓着雪，剛開始是真的冷啊，涼得刺骨。慢慢的，身體自動開始發熱，原本冰冷的手暖得發痛。

苗南抓着雪花，在漫天亂丢的雪團中跑來跑去，曾經關于冬天的那些冰冷的記憶慢慢淡去。她仿佛是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她已經有了屬于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