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原山往南某處,一個簡陋的小木屋挨着個小山包而建,屋前一片菜地,不遠處有一畝農田。一個中年滄桑男子弓着背,正在菜地裏采摘新鮮菜葉,待會和買回來的雞肉、大魚一起,給兒子做頓好吃的。
一名少年挑着扁擔回到家,中年男子看到他,兩個人都笑了一下。少年說:“父親,我買了鹽,李婆婆還送了我一些豆腐。”
中年男子連道辛苦了,替少年把扁擔上的簍子拿下來。他的孩兒今兒代他去附近的鎮上賣菜,因為外貌好看讨喜,菜一下子就賣光了,讓他內心有一點小得意,又有點小愧疚,他本可以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父子兩一起洗菜,父親到竈前燒菜,少年在竈旁,看着父親忙碌,一邊打打下手。
“雲兒,拿昨天熬的豬油給我。”
“有股焦味。”
“魚,魚魚魚!快把鍋端起來!”
“哈哈。”
當父親的并不怎麽擅長下廚,兒子也對下廚一竅不通,父子兩手忙腳亂,搞出來兩盤幾乎看不出原型的菜。二人看看盤子裏的東西,相視無奈一笑,就這麽吃了。
每當少年視線對上父親,嘴角總是上揚着的,父親看向上孩子時,眼角總是帶笑,二人之間氣氛和睦,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微妙的不融洽感,籠罩在充滿歡聲笑語的小屋內。
危樓,永夜庭。
永夜庭已經兩天沒有被慘叫聲滋潤,因為樓主下令不準殺傷他人,“他人”指的是自己以外的人,而不是危樓以外的人,夜主不得暫時停止折磨人的嗜好,憋得快瘋了。
負責捧着金玉酒瓶伺候夜主的夏炎趁着難得的機會,偷偷跑到永夜庭外圍高牆下,撥開向日葵,從牆角的一個**鑽出去。高牆另一面就是懸崖,牆外有一條僅能容一人側身站立的平臺,對普通人來說這種地方是險境,對修者來說,要保證安全并不難。
沿着平臺繞到永夜庭側後方,便是孤峰崎岖的山體,低矮的灌木之下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山洞。
夏炎進了山洞,發現東白難得興致勃勃地在唱獨角戲,他沒有打擾。作為好友,他最好在朋友高興的時候一起露出笑容。
他知道東白喜歡這個樣子,他也覺得東白這個模樣很好看,但這種模樣即便在民間也屬于低賤的那一類,放到修仙界更遭人看不起。平時東白不可能唱跳得這麽開心,但最近他漸漸比之前放得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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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一出獨角戲唱完,夏炎使勁鼓掌喝彩。東白笑得很深,對他說:“有位大人允諾我,我只要好好表現,就可以指名另一個人成為我的屬下,到時我就讓你跟着我,你就不用再做永夜庭的奴仆了。”
如在純黑之中點燃了一盞明燈,少年的容貌被明亮的燈火映照得煥發出熱烈神采。有機會離開永夜庭嗎?真的嗎?他一再地向東白确認,東白也一再地向他保證。
“是不是樓主大人?聽說樓主大人最近很喜歡你,真好呀!”
東白的笑容僵了一下,只一瞬後便恢複:“是啊,樓主真好!”
夏炎好像沒有注意到,沉浸在對未來的期待中:“東白,你辛苦了。”
東白笑了笑,忽然沒有心情再和夏炎說說笑笑下去,問了對方最近過得怎麽樣,不久便匆匆離開。
當年——唐師五百歲生命中的某一年,從北海撈了怪魚回來後,他命令危樓魔修在養怪魚的池子上建立曲曲折折的橋廊和好幾個亭子,然後指着最靠近他房間的那個亭子說:“那是我的亭。”
他意思是那亭子其他人沒事少去,那是他專門用來賞魚的位置,危樓衆魔修沒意會到樓主的意思,以為樓主這是在命名,從此那個亭便被稱為“亭”。由于橋廊的設計圖是唐師親手繪制,非常不講道理,魔修們就算有必要從橋廊上走過,也很難得有機會路線上需要經過樓主的亭,所以這個亭基本只有唐師會去。
書別意把看完的內務文書疊成一堆,再把聯絡鏡子放上去,在鏡子上施加了一個障目小法術。東白今兒表演的戲名叫“冬梅記”,講一個民間一個小女娃,生來苦哈哈,長大了日子還是苦哈哈,還沒唱到最後,結局苦不苦還不知道。
書別意在亭中,暗主和夜主在亭外,其他危樓魔修自己找能看到戲臺的地方。每個魔修都哭了,戲裏的小白菜太可憐了,不得不陪領導看戲、還要時不時喝彩的自己比小白菜還可憐。
夜主坐在自己拎來的椅子上,抓耳撓腮,坐立不安。暗主相比安穩多了,但表情也很臭。
東白使盡渾身解數,一口氣唱了八個時辰。
當看到結局小白菜認命地長嘆一聲,在孤苦無依中死去,魔修們發自內心地流下眼淚。
他娘的總算結束了!
夜主擦了擦眼角:“好慘啊!樓主,小白菜實在是太慘了!”
永夜庭的衆魔修紛紛應和:“太苦了,想不到凡間還有這麽慘的人。”
“我要為小白菜寫個大大的慘字。”
暗主咬着牙道:“看這個有什麽意義?就為了讓我們體會凡人的生活有多苦嗎?關我們什麽事?”
夜主假惺惺地說:“哎,樓主既然要我們看,那一定有深意,只是屬下愚鈍,希望樓主能夠提點。”
書別意說:“沒有,請你們看戲而已。”
暗主眉頭直跳,正要開口,又聽樓主說道:“不過暗主倒是讓我有了個想法,反正你們無事可做,那就來做點有意義的事,三日內交給我一篇不低于一萬字的感想,告訴我你們認為這部戲有什麽意義,看過之後的你們內心有些什麽想法。
夜主看得認真,感悟比較好,你就交兩萬字,同樣是三天內。”
魔修衆:“……”
夜主和暗主:“……”
鏡子:“……”
無憂殿爆發出一陣嚎叫:“樓主!樓主饒命啊!”
書別意滿頭問號:“我沒要你們的命啊?”
有魔修喊道:“樓主,不識字怎麽辦?”
書別意說:“我親自教,誰不識字?”
魔修衆:“沒有沒有,我識字。”
“我也識字。”
沒人敢不識字。
暗主額頭上青筋暴起,忍無可忍地說:“樓主,您先是讓屬下都不可傷人殺人,現在又……”看到書別意的眼神,忽然心有靈犀地察覺到對方下一句馬上就要說“暗主的提問很好,大家再交幾萬字的近期感想”,吓得魂飛魄散。
他當即起身,沉聲說:“屬下這就去寫,屬下告退。”
夜主本來以為暗主要跳起來反抗,正等着對方出頭然後自己跟着抗議,沒想到對方秒慫,只好跟着告退。沒一會兒,周圍滿當當的人全沒了。
書別意對目瞪口呆的東白說:“你也要交。”
東白:“!”
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了,書別意把鏡子對着自己,抹去障目小法術。
唐師十分确信地說:“你果然是個變态。”
書別意說:“我不可能讓他們去殺人害人,只好用這種方式充實他們。”
唐師說:“我的形象快要不能好了。”
“我的形象已經不能好了。”書別意冷靜地說:“彼此彼此。”
書別意把鏡子拿在手中,離開亭在橋廊間行走,一邊自言自語般說:“一般人很難避免在長達一萬的文字之間不暴露自己,這算是一種窺視別人內心的手段。”
唐師心裏有一點點異樣:“你怎麽這麽積極?你是不是想搞我的危樓?”
夜色靜谧,橋廊的琉璃瓦被鋪了一層溫柔的銀紗,池中的怪魚從書別意腳下游過,水悄無聲息,水面波瀾不起。
書別意訝異:“我一直都在想怎麽搞掉危樓,樓主難道認為我什麽時候停止過這種想法?”
……
經歷書生事件,迷仙街的散修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被激起了逆反情緒,流言八卦傳得火熱。
祁青嚴厲禁止的方法或許過于簡單粗暴,但出發點之一卻是為了這些修者。踏入修仙之門對普通人來說難如登天,這點困難相較于之後要經歷的艱辛卻微不足道,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是心無旁骛、抓緊修煉。
每天都有新的修者加入碧城,也每天都有修者黯然離去,因為始終無法再進一步,又年歲已高,不得已放棄一腔壯志,做回凡人。即便資質高、資源好,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拼盡全力,也有很多人倒在修仙路途上,散修的資源比不上大宗大門,再不努力不拼搏,結局已經可以預見。
但很多人不能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了卻因為某種神秘力量,一邊焦慮一邊摸魚。
冰輪照例坐在酒樓的第二層,樓內、樓外都傳來八卦的聲音,這哪裏是修者之街,完全是民間随便一個繁華的街道,難怪其他修者對這裏棄之如敝屣。
“正邪之戰關咱們什麽事,我們又上不了戰場,再說了,打仗到最後都是那些大佬得利。要是城主和危樓結合,嗨呀,要我說那可太好了,聽說那邊有能讓人快速精進的功法,要能撈一本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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