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說到吃飯,我好像一直忘記給你講健身期間飲食需要注意的地方。”
辛然心想:這都兩周了,能不能靠譜一點。
兩人随便在樓下找了家尚有座位的中餐館,二人一邊點菜,一邊坐在一處聊天。
這還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一起吃飯。
健身房在商圈裏,附近小館子不多,商場裏的大多又不便宜,所以嚴晏他們幾個平時的選擇就比較局限。
一般都會在這家炒菜、隔壁餃子、對面海鮮焖面、對面隔壁快餐裏選一家解決。
今天帶着辛然也不例外,問過他的意見後,最後決定在這裏吃。
嚴晏玩着手裏的空杯子,問辛然:
“你平時都怎麽吃飯?”
“……就随便吃吃?”
“我就知道在你這兒我啥都問不出。”嚴晏認命地搖頭道,“你和減肥的不一樣,不需要忌口,但是要有意識地多攝入蛋白質。”
“多少算多?”
“我一天要吃四個雞蛋,但只吃一個蛋黃,李教練他們一天要吃六個,還要額外喝蛋□□。”嚴晏看着辛然,“就看你的目标是練成我這樣呢,還是練成他們那樣呢?”
“我還沒想過要練成什麽樣——但肯定不能像他們那麽誇張。”
“行,”嚴晏莞爾,“那就姑且把我當作是你的理想型吧。”
辛然面上一笑,心裏卻咯噔一下,想:可不就是自己的理想型嗎?
嚴晏把菜單遞給辛然:“你來點菜?”
辛然卻擺擺手沒有接,反正他就算把菜單翻爛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你點就行,我真的吃得挺随便的。”
嚴晏見他說得認真,不像是客氣,于是也就沒推辭,開始報起了菜名:
“韭菜炒蛋?”
“不吃韭菜。”
“這樣啊,那芹菜肉絲?”
“不吃芹菜。”
“好吧,香菜牛肉?”
“不吃香菜。”
“……那我再看看,先點個涼菜吧,涼拌三絲?”
“不吃胡蘿蔔。”
嚴晏合上菜單,直視辛然:“你認真的?”
只見坐在他對面的辛然并沒着急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把面前的桌子擦了個幹淨,還好心地幫他把他面前也擦了擦。
擦完之後,撐着下巴和他對視,一臉無所畏懼。
十分理直氣壯道:“認真的。”
嚴晏總算知道辛然這一根精瘦條是怎麽練成的了,無語道:
“這也叫吃得‘很随便’?”
“唔……随便你怎麽點,總有我不吃的,是這個意思。”
最後嚴晏還是只能交出菜單,心想:早知道就去對面面館,一人一碗完事兒。
他們這桌旁邊的服務員已經尴尬地立了一會兒,辛然也不好再作妖,接過菜單看了看,勉強做起了點菜這個艱巨的任務。
他給兩人一人點了一碗香菇蒸蛋,又點了一份土豆絲,一份幹煸四季豆,最後想了想,還是再加上了一個香菜牛肉。
菜上來之後,嚴晏還問他怎麽又要吃了?
他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向嚴晏,說他可以把香菜挑出來,只吃肉。
嚴晏舀了滿滿的一碗飯,遞給他,問道:
“你還有什麽不吃的?”
“嗯……除了剛才那些,還不吃大頭菜、折耳根、苦瓜、冬瓜、姜、還有炒出來湯是紅色的那種……叫什麽?冬寒菜嗎?我不知道。不喝牛奶,酸奶勉強,只要沒酸奶味就行,唔,也不喜歡喝湯——除了番茄湯。不吃狗肉。”
辛然看着這麽大一碗飯有點汗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接過來,說了一大串後,他又仔細想了想,補充說:
“水果的話,不吃木瓜和榴蓮。”
嚴晏簡直驚呆了,嘴角抽搐地問:
“我還不如問你有什麽是要吃的呢。”
辛然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夾着菜,說話的時候嘴裏不嚼東西,沒所謂地說:
“現在比起小時候還好多了呢,這些菜你非要我吃的話,我還是能吃兩口。”
嚴晏注意到辛然展現出來的小細節,勉勉強強地在心裏把對辛然的印象分往上拉了拉:
“我也不愛喝湯。但我不挑嘴兒,好養活。”
“喂點東西就能睡的那種?那确實是挺好養活。”
嚴晏自認為自己口齒伶俐,在鬥嘴方面也從不吃虧,但為什麽自從跟辛然熟絡起來之後,他就一直有點占下風?
辛然才吃了一點就覺得飽了。有些人運動完食量大增,他卻剛好相反,再加上天氣炎熱,他基本上沒什麽胃口。
反觀嚴晏,還在那兒一個勁兒地挑肉渣吃。
辛然也不催,就在一旁撐着下巴看着他吃,偶爾夾兩筷子。
他一直覺得嚴晏是個挺穩重的年輕人,當他偶爾露出一點大男孩的樣子來的時候,竟也覺得有些可愛。
——也料想不到嚴晏要是知道自己也有被人說可愛的一天,會有什麽樣的心理活動。
第二天又是周一,辛然明天還得來上課,但是最初他對健身的那種強烈的抵觸感已經緩和了許多,特別是當嚴晏帶着他訓練的時候,時間往往會過得很快。
飯後告別了嚴晏,辛然解鎖了一輛共享單車,慢悠悠地騎回了學校。
等他到了教工宿舍,給嚴晏去了條短信。
而另一頭,嚴晏根本沒機會拿出手機,還在電梯口就被來上課的大媽給堵住了——他今天晚上七點半到九點半的上課時間是那位大媽預約的。
雖然離上課時間還差幾分鐘,但大媽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他往私教廳走,并說她早就熱了身——可憐嚴少俠才剛吃了晚飯啊。
直到九點半下課,又被大媽好一頓磨蹭,洗完澡将近十點鐘,他才得空拿出手機來瞅一瞅。
然後頗有些意外地看到了辛然的短信,是晚飯後不久發來的:
“少俠,明天見。”
嚴晏很快敲字回複過去:
“被大媽折磨餓了。”
辛然累了一下午,這會兒吹着空調裹着被子,完全無心工作,窩在床上玩兒手機,所以消息回得很快:
“感謝大媽,不然你就要把沒吃飽這件事怪在我頭上了。”
嚴晏難得老老實實地坐在辦公室裏低頭玩手機,兩人一來二去地聊着些閑話,連李威看見這個場面都覺得十分新鮮。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下班,嚴晏激動地回道:
“十點半了!下班了!!”
辛然那邊依舊秒回他:
“快溜了吧!!!”
嚴晏拿着手機傻笑一陣,輸入“明天見”然後發送,擡起頭來就對上了李威那“我懂”的眼神。
李威沖着嚴晏一頓擠眉弄眼,還作勢要來搶他的手機:
“年輕就是好啊——女朋友照片有沒有?給兄弟瞻仰瞻仰?”
“不是你想的那樣。”
嚴晏聽到“女朋友”三個字心裏就咯噔一下,趕緊把手機丢進包裏,急急忙忙地開始收拾東西。
“不要不好意思嘛,”李威眉毛一抖一抖地說道,“能讓你這樣藏着掖着,那肯定是個美人。”
嚴晏聞言手一頓,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心道:還真是個美人。
……這都什麽跟什麽。
“對了李教練,”嚴晏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威,“之前辛然的……那個照片你還有嗎?”
“啥照片?”
“就是,呃,”他吞吞吐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起這個,“就是留底以後作身形對比的那幾張照片,你還……存着嗎?”
“哦那個啊,”李威一點頭,“我發給你了就删了啊,咋了?”
“沒什麽!”嚴晏忽然覺得心裏一口氣兒順了過來,“就是我也不小心删了,只好下次再拍一個補上了哈哈哈。”
那現在就只有自己存了辛然的那幾張照片。
……這有什麽值得樂的。
嚴晏給幾位教練打過招呼,準備下班,在路過儲物架的時候,盯着上面的水杯看了幾秒,然後從包裏翻出了耳機。
C市是一座不夜城,夜晚時候她有別樣的魅力。
在這個繁華喧鬧的地段,大商場已經準備關門,小商販卻剛擺攤不久,沿路燈照,映得天空色彩斑斓,小吃攤上的吆喝聲和談笑聲更是不絕如縷。
路上仍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每一個熱鬧的夜晚,悄然展現着自己真實的靈魂。
不乏有人形只影單,他們來往匆匆,像是逃離周遭的嘈雜,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孤獨。
嚴晏也是獨身,卻悠哉得很。
大男孩背着他随身的包,戴着耳機,耳機線繞過後頸,正從逐漸沉睡的商圈裏走出來,大步走向剛剛蘇醒的繁華小道。
這是他下班回學校的必經之路,慢慢走回去也不過十幾二十分的腳程。
“開心土豆——帥哥來一份吧!”
“烤面筋——烤面筋——”
“臭豆腐——”
“燒烤燒烤——”
靠近大學城的小道上有各色各樣的小吃攤,熱鬧非凡,“小吃一條街”甚至成為了C市大學城的一個特色标簽。
以往嚴晏經過這裏從不會駐足,徑直穿過這些喧鬧的聲音,獨留一份屬于自己的安靜,慢慢散步回寝室。
他從不會覺得一個人走路會有什麽不自在。
但此刻,路邊的親密小情侶正在相互喂食,出來聚會的學生成群結隊。
一向能無視這些的嚴晏不知怎的,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有人能陪他走一走這段他已經走熟了的路,也挺好的。
或者退而求其次……身邊有點“別人”的聲音也行。
“喂?”
“啊,你睡了嗎?”
嚴晏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為什麽提到“別人”會想到辛然,那頭已經接起了電話。
“還沒呢,怎麽了?”
十點四十五分,辛然洗漱完畢,正打着哈欠準備縮回床上早點睡覺,就聽見手機嗡嗡嗡地震動了起來,少俠兩個字在屏幕上亮着,他心裏一驚,瞌睡都沒了。
“……沒什麽,就是問問你是不是忘記帶水杯走了?”嚴晏想了想說,“我在走路,發消息不太方便,就打過來了。”
“水杯?”辛然看了看那張折疊的小書桌,自己的水杯好好地放在那裏,“我帶了的呀。”
“是嗎。”嚴晏揣在褲兜裏的手不自覺地摳着布料,“那我看到的可能是你的同款水杯。”
辛然啧了一聲,插上耳機,把自己淹沒在蓬松的被子裏,只露出一張臉來,盡量平緩着語氣道:
“那我明天是不是得換一個帶?要是拿錯可就尴尬了。”
嚴晏聽他說“明天來”,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剛剛撥電話時那種奇妙的緊張感瞬間煙消雲散,只當自己是突然想找辛然聊聊天。
“我以為你會說‘那就不帶了’,然後直接來蹭我的紙杯用。”
“少俠,以後這種十分有建設性的意見能不能早點說?”辛然笑道,“對了,能給我透個底嗎,我們明天練什麽?”
“嗯……身上哪兒疼?”
辛然在床上打了個滾,果然覺得周身酸痛,于是說:
“哪兒哪兒都疼。”
嚴晏聽到這個回答一點都不意外,反正他一貫從辛然嘴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你怎麽不幹脆請個假?別鬧,老實回答。”
“……你等我感受一下。”
辛然恍惚間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嚴晏時,先聞其聲才見其人,那時他就覺得這個年輕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很是好聽。
這會兒的電話裏,一句不僅是低低沉沉,還帶着笑意的“別鬧”,簡直讓他紅了耳朵。
嚴晏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學校,他聽着電話裏傳來的動靜,像是被子摩擦傳出的聲響。
他路過體育館,大禮堂,順着林蔭道往前,經過幾棟樓——他擡頭看了一眼第二教學樓,那是學校裏最大的一棟,學生的公共大課幾乎都在那裏上。
高大的鐘樓在夜色裏也依舊巍峨。
當然此時的嚴晏并不知道辛然其實就住在二教背後不遠處的教工宿舍裏,現在離他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嚴晏走在暑天晚上稀薄的風裏,問:
“你怎麽個感受法?”
“我滾一滾,看看身上哪塊零件使不上勁。”
辛然這話不假,他現在可能就腳丫子不疼,當然他也不能就這樣跟嚴晏說——那聽起來太像是跟人撒嬌,所以他老實道:
“腿、屁股、腰、肚子、膀子——都疼。怎麽辦,明天練腦子?”
“你還真是哪兒哪兒都疼。”嚴晏想到辛然練一會兒就得躺半晌的樣子笑道,“不是還可以練胸嘛,就這麽着吧。”
自以為自己把渾身上下都點到一遍的辛然有一瞬間的茫然。
對哦,哥還可以練胸肌。
“你還沒回去呢?”
嚴晏打開寝室燈。昨天上午考完試之後,三個室友立即麻溜兒地回了家,寝室只有他一個人申請了留校。他回答辛然:
“剛到。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
“嗯?好。”
辛然看了看通話時間,從嚴晏打給他到現在,兩人已經閑扯了快二十分鐘。他本以為嚴晏回去了之後就會挂電話——但他沒有。
辛然以前很不能理解喜歡“煲電話粥”的人,特別在信息時代,發個消息就能解決的事情一般都不會打電話。
尤其是那些講電話能講上一兩個小時的人,簡直跟他不屬于同一個物種。
但他現在聽着嚴晏的聲音,忽然覺得自己确實是在和“人”交流,而不是看着對話框裏那些難以甄別真實感情的文字,費勁腦筋思考自己到底該回一個什麽樣的表情包。
辛然的大學室友也經常和女朋友講電話講到半夜,直到最後被寝室其他人群起而攻之才會被迫挂電話。
他那時候真的很費解,人和人之間哪裏會有那麽多話說?
所以辛然現在的感覺有點微妙。
電話那頭沒人說話,他此刻只是安安靜靜地等着那邊重新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可即使這樣,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沁着甜味的特別體驗。
年輕的愛情……年輕時候的愛情,就是這個味道嗎?
辛然正出着神,電話那頭忽然有了動靜。
嚴晏把手機的燈光打開,耳機随便揉在一起,長手一伸,一起丢到了上鋪的床上,然後就去關了燈。
嚴晏爬上床,重新戴好耳機,又把空調定了時,舒服地嘆了口氣,輕呼電話那頭的人:
“唔,回來啦。”
辛然那股和理想型講電話的緊張勁兒已經過去,睡意重新席卷而來,聲音有點懶懶的。
“嗯,還是床上舒服啊。”
嚴晏洗漱回來發現電話真的沒被挂斷,有些小小的開心,現在聽到這句“回來啦”,心裏的滿足感更是油然而生,好像身邊真有人在等他似的。
“哦?”辛然聽着他惬意的聲音笑道,“我還以為少俠是個不喜歡在床上虛度光陰的人。”
嚴晏舒服地窩在床上,對辛然的調侃不以為然,哼哼道:
“世界上會有這種人嗎?”
“因為我每次見你的時候你都很精神嘛,”辛然索性閉上眼,“只有我這種懶癌晚期患者才會一倒在床上就起不來。”
“你也知道你快懶死了?”嚴晏笑道,“這位同學很有自知之明嘛。”
已經很多年沒被叫過“同學”的辛然重新聽到這個稱呼還有點不習慣,不過一想自己确實是嚴晏的學員,也就沒有提出異議。
“知道錯了,堅決不改。”
兩邊的空調都在呼呼地吹着,兩人明明也都困得不行,卻沒有人提出要挂電話。
于是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夜也漸漸深了。
第二天上午。
辛然覺得有什麽東西纏在了自己脖子上,這才轉醒,發現是耳機線。他拉扯着耳機線,把手機拖過來一看,昨晚的電話雖然已經挂斷,但卻有一條未讀短信:
“不知道你手機套餐裏有幾百分鐘的通話,反正我的已經用完了。”
辛然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和嚴晏昨天竟然打着電話睡着了?還一晚上都沒有挂?
稀奇。
雖然嚴晏那頭的驚訝程度也不亞于他。
辛然滑開屏幕,給嚴晏回短信:
“我還比較富裕,再打一回都夠。”
辛然洗漱好,重新拿起手機,短信界面上有一串“哈”和一句“待會兒見”。
他走到陽臺門邊把窗簾一拉,滾燙的陽光霎時照了滿屋。
——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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