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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知鬼不覺,他戀姐成癖,自己不需要擔憂她會落得如自己今日這般下場。有皇帝護着,她一生無憂。

只是我的初晴,我此生唯一的遺憾,是擁你五年,卻還沒來得及娶你做我一生的妻。

大手漸漸無力,驟然滑下,砸到地面微微輕彈,然後,再也沒有了然後。

“不——赫堯——”

那般凄厲的呼喊啊,她一生的歇斯底裏都在那一天耗盡了。

可是不管她怎麽呼喚,懷裏的人再也不會用他那雙寬厚的手掌撫摸她的臉頰,再也不會了。

“啊——”

她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他的屍體在她的懷裏慢慢冷卻,外頭的兵戈聲不知道停了多久,誰輸誰贏,早就沒有了懸念。

赫堯,赫堯,你英明一世,千不該萬不該,遇上了我,壞了你的一世英名。

若你死在戰場上,你的功績值得流芳百世,可你不是,你死在了我的懷裏,不管真相如何,外頭那些無知酸儒只會笑話半生英勇,卻折在一婦人之手。

這一生,就是流幹我的淚,哭瞎我的眼,終究還是我容初晴欠了你的。來世,千倍萬倍,你來取去,我無怨。

腹痛愈來愈痛入骨髓,什麽東西在汩汩流逝,一去不複返。誰在我的耳邊驚呼,誰跪在地上哭泣,誰的腳步來來回回地走動,我聽不見,我看不到。誰想要将我們分開,不可以。咬了誰的手,打了誰的肩,我不知道。将我們分開,不可以。不可以。

皇帝站在門口,看着滿地的血,只覺得整個頭都眩暈了。

鸠酒只會吐血不會流血,那滿地的血,那刺痛了雙眼的紅,是他珍而重之的阿姐的。

“阿姐?”他慢慢地走過去,他沒有一刻像那個時候那樣的恐懼,他多麽怕,那擡起來的眼眸裏,會有刺骨的恨意。

如果是那樣,他該如何對待他的阿姐?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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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一無所有,上天唯一給他的仁慈,就是讓他有了阿姐。如今,他有了全天下,就要拿阿姐來換嗎?憑什麽!那是他的阿姐啊!

對初晴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她已經失去了赫堯,難道要連她最重要的弟弟也一起失去麽?

可是她該如何面對她的弟弟呢?

她沒有來得及想這個問題,沒來得及看他一眼,或者說,她更害怕自己看向他的眼眸裏會有燭骨的恨意,那樣讓她情何以堪?

劇烈的疼痛,一天的體力耗盡,所有的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所有的知覺瞬間抽離。

“阿姐!”

昏昏沉沉,明明暗暗,耳邊細碎話音,可是拒絕感受。

原來以為只有懦夫才會選擇逃避,卻沒想到一直像一只公牛一樣無畏地往前沖,卻撞的頭破血流的自己,也會有逃避的一天。

來了的人走了,走了的人來了,診脈的手換了一只又一只,太陽落了又升,升了又落,誰在說着話,“孩子”的字眼頻頻提及,她教了那麽多年的弟弟脾氣從來不是這樣壞的,動不動就嚷嚷着誅別人的九族,這樣不好。

允幼在自己的耳邊哭着,低低的哽咽聲,略高的啜泣聲,我還沒死呢,哭什麽喪呢?

是了,有人死了,睡死了呢?

頭好痛,記不起來了。

我快醒了,有人等我呢?

誰在等我?

是了,誰在等我呢?沒有人。

不,有的,只是那個人是誰,我突然想不起來罷了。

別胡說了,要是有人等你,你怎麽會想不起來呢?你撒謊了。

不,沒有,有人等我的。他叫……

他叫……

看吧,你果然想不出來了。

不,他是很重要的人。

哈哈,很重要的人都想不起來,不相信不相信。

他叫……

他叫……

“赫堯。”短促的氣音從幹裂的唇飄逸出來,然後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所有的記憶,所有的痛苦,沒有預兆的,一股腦子鑽回腦袋。疼痛,尖叫,鮮血,長繭的手掌,滑落的手臂,赫堯……

“阿姐!”

張開雙眼,立即進入眼簾地不是那個魁梧的儒将,而是一向注重儀容,卻胡子拉碴,滿眼血絲的弟弟。

她的弟弟啊,為什麽,偏偏是你下的手呢?

她馬上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極快地流出,像是一條小河流,汩汩地流淌着,從不間斷。

“阿,阿姐……”他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語無倫次,雙手在空中無力地揮舞着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卻無從下手。他是那樣慌亂啊,竟然連一聲“朕”都忘記了去自稱。

她閉着眼睛,她不是恨他,不是怨他,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

“阿姐……”他沖入她的懷裏,隔着被子緊緊地抱住了她。這麽些年,她從來沒有胖過,就是隔着被子他都可以感覺得到她硌人的骨頭。

她一路前行,一路失去,現在唯一剩下的,也只有一個弟弟了。難道,連這個,也要失去嗎?

她睜開眼睛,看見他的後腦勺,斑斑點點的頭皮屑滿頭皆是,他到底守了她幾天幾夜,竟連梳洗的時間都沒有。

她睜大了雙眼,她一直是個最出色的戲子,不到片刻,雙眼便沒有了流淚的痕跡。

“你做的很好。”她聽到自己格外平靜的聲音,“赫堯是不羁的鷹,我們拿捏不了他,只能除掉。你做得很好。”

皇帝回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臉平靜的初晴,那樣的平靜,就像是素日裏冷血冷情的阿姐,仿佛六天前的那一場撕心裂肺,只不過是自己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做的一場迷夢。

“赫堯的屍體呢?”

“凍在冰窖裏。”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卻不得不顧忌着他的阿姐。

“給我吧。”

“好。”

赫堯暴病身亡,西北軍重新整劃,她幫着皇帝鎮壓一場又一場的騷亂,憑着在赫堯身邊五年看到的人事,偷到的情報,理出最清晰的一張關系圖,該誅九族的誅九族,該除的除,該流放的流放的。

景和元年,血流了一整年,踏着滿地的鮮血,她終于将她的弟弟寶座下的高臺打造得固若金湯,她看着她的弟弟坐在最高的位置,聽着山呼萬歲,震徹耳際。

她卻驀然轉身離開,坐在他的墳前,醉了一天一夜,最後還是林湛帶人找到了她,将她背回長公主府。

那個時候,林湛說,沉溺于往事的人是沒有未來的。

她苦笑,轉頭望着赫堯的墓碑,“我要未來做什麽。”

她憧憬過未來,幼時憧憬和季白的未來,後來憧憬和赫堯的未來,可是人真的不能想太多,想的越多,和現實的落差就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何必苦苦遙望未來呢,或許,在最美好的瞬間灰飛煙滅,也是一件難得一求的好事。

他的墳建在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樹林裏,那天,他看到的自己有多完美,就有多虛假。

可是男人都傻,都願意相信這世間真的有那般白璧無瑕的女子,并且堅信着自己能夠得到她。可是到最終結局,又如何呢?

下一世,睜大雙眼瞧着吧,莫要再走回頭路了。

不值得。

林湛把火盆搬過來,點上火,火光溫暖,她一把一把地将紙錢放進火盆,看着火光缭繞,将那金黃的紙幣吞噬。

“赫堯,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皇帝讓太醫三緘其口,可是那一日,那麽多的鮮血,她只是一時不願意去想,又哪裏能傻多久呢?

她的手段,就是嘴巴再硬的人又怎能不開口?更何況,只是幾個連皮肉之苦都沒嘗過的太醫呢?

皇帝說他不知道,可是連她都不知道,他怎麽知道呢?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為他的存在而歡欣一秒,就被告知永遠的失去。

這怎麽能算完呢?她這樣毒如蛇蠍的女子得到的報應怎麽能就這麽完了呢?

“殿下此生,已不會再有孕。”

“若是臣等拼盡全力,可保殿下八年無虞。”

她早已無牽無挂,這條命,老天爺愛收就收吧,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火光慢慢地變弱,熄滅。

沉穩的腳步聲從後頭傳來,她站起身,回頭,便看見季白也拿着一籃子紙錢站在她的身後。見到她,也并不吃驚,朝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禮。

當年為了避開皇後的耳目,她與赫堯的關系一直隐匿得很好,後來,赫堯順利扶持着皇帝上了位,他想給初晴一個正經的名分,便一直沒有對外說過初晴的身份,擔心在她出嫁前壞了她的清譽,卻不想到死,都沒有來得及給她。

當初皇帝很多事情都是借着初晴的名字做的,以此來降低赫堯的警覺性,很多人知道赫堯是死在女人手裏的,卻沒幾個人知道,那個人是初晴。知道的人陸陸續續死了,當年樹林裏,季白知道初晴與他關系匪淺,也推想出了那個在赫堯身邊多年的女子是誰。到如今,知情的,只怕除了皇帝和他的心腹,也就是他們兩個人了。

不過短短三個月時間罷了,于他們,好像過了一年一般悠久。那般往事,放下了,就真的放下了。

“難得,除了本宮之外,還能有人來看他。”她輕笑。若是他知曉,可會安慰?

“赫堯本是豪傑。”

是了,她忘了,儒雅如季白,雖最後還是走上了文臣之路,但年少時,卻向往着能夠白身入戰場,功名歸朝堂。赫堯,一直是他景仰的前輩。

初晴向外走了幾步,道,“你來看他,本宮替他謝你。但死者不拘這些虛禮。陛下本就不喜歡你,莫要讓他對你多生隔閡,對你,不好。”

“那殿下呢?殿下年年來此嗎?”

“季白,我是他姐姐。”

“季白情願,殿下只是殿下,而不是誰的姐姐。”如若那般,今日,他們不會是這般局面。

“當年是本宮對你不住。然則這些年所作所為不是因為眷戀過往,而是為陛下招攬賢才。”她語氣淡淡。

季白,是盛放在她最美好的時光裏最美麗的花,便是現在,她也不能說她完全忘記了過往。然而過往就是過往,再美麗,都成過去。已經成為過往的東西不必挽留,留不住的。留住了,也不再是原來的一切。

季白對她一作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年麽?

初晴苦笑,“八年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當年發生了什麽呢?發生了什麽讓一個青春的少女學會以色侍人?該如何說?

“廢太子與我的傳聞,你可曾聽過?”她無意隐瞞他什麽,前八年,他不問,她不說。如今他既開了口,她就告訴他。

季白嘴唇忽然發白,“是陛下被杖責那天……”

當年年幼的陛下沖撞了太子,被杖責五十,他卻三天後才收到消息,急匆匆找了個借口進宮到了綠水亭,亭中少女眼神怯生生的,嘴角微笑分明苦澀,躺在他的懷裏分明僵硬,他當時只覺得奇怪。後來,太子倒了,底下人的嘴就開始管不住了,風言風語傳開,道太子私生活不檢點,不僅穢亂後宮,連同胞姊妹亦不放過。其中,被提名點姓的就有一個容初晴。

往日不曾相信,只道是她名聲一直不大好,卻不曾想,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他對我用強,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年的她,膝蓋是多麽的軟啊,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對着太子那樣毫不遲疑地跪下,卑微地磕頭求饒。

是了,多麽惹人垂憐的模樣啊,似乎予取予求,也難怪太子輕賤待之。他将她帶到床上,她瑟瑟發抖,掙紮過嗎?那樣劇烈地掙紮過的,往日季白拿撒潑的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卻原來,一個男人若不珍視你,要對你用強,一個女子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你……可以來找我……”

“季白,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那天,我面前是太子的臉,可看見的卻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亭子中你手起手落,一個接一個地砸碎杯盞的畫面。原來我們的結局,早在我們相見之初就已經預知。我眼前模糊,好像看見自己蜷縮在那桌上,然後你擡起手,将我砸碎。季白,”她迷茫的眼看向他,好像當年那個舉目四顧,無人可以依靠的小女孩一樣茫然地看着他,“季白,我怎麽敢去找你?”

季白站在當地,讷讷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诘問。

該說什麽?

我會護住你,我不會在意?

怎麽不在意?即使時隔八年,即使他已經不再愛她,聽聞這個,卻依舊心頭火起,燒得自己渾身發痛。他,怎能?怎能如此對待她?她是他的同胞妹妹啊,她也是先皇的女兒啊,她……她是他季白的初晴啊!

見季白不自在,初晴心中過意不去,這又關他什麽事情呢?她收複情緒,嘆氣,“罷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

季白卻追問,“你既不願,後來又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

初晴坦然笑,笑容因為過分坦蕩而顯得有些刺眼,有些殘忍,“季白,你相信嗎?尊嚴這東西,跟女子的初夜一樣,珍貴的只有第一次而已。除了這副皮囊,我一無所有,又為何不利用好這副皮囊,為自己撐起一架登天梯呢?”

一次兩次,到如今,卻似成瘾,即使早已不需要以色事人,卻再戒不掉。

季白瞠目結舌地看着初晴,“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初晴失笑,“我總想着你若聽說了這些,會說什麽。竟還真的讓我猜着了。季白,你我長大成人,誰又還是剛出世的模樣。主動被動,我都已是你面前如此。這終究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求你諒解,也不想聽你的責問。你我之間,這樣也挺好。”

更何況,季白啊,你又怎知當年你認識的我才是原本的我呢?

綠水亭裏,你珍而重之地握在掌心的纖纖素手,你可看清了顏色,真的白璧無瑕嗎?你可看清了?

說罷,提起裙子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身後突然響起季白的聲音,“我沒有資格評判你,初晴。”

八年來,她第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名字。

她轉頭,季白眼圈發紅,看着她道,“當年,若你來找我,我未必護得住你,我終究不是赫堯,護不住你,也護不住陛下。如此的我,有何資格苛責你?以前,是我一葉障目了。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沒用。”

初晴有些心疼地垂下眼睛,“你,只是太年輕。若當年我遇見的是現在的你……罷了,世事哪裏來的如果。”她複又擡頭看季白,“我沒有怪過你,你不欠我什麽。情愛之事,你情我願,不論對錯。”

她長舒了一口氣,“說開了也好,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事。若非顧念你的名聲,我當邀你一醉。”

季白也笑了,眼角晶瑩,終歸沒有落下淚來,“殿下邀醉,乃臣之榮耀,何來名聲之說?殿下挑地方就是了。”

赫堯,冥冥之中,這安排,可是你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愛的對文章的構思有任何的意見可以說出來喔~~木頭洗耳恭聽~~

☆、舊愛新歡

若說這一個月來盛京什麽消息最勁爆,無疑是吏部尚書季白相隔八年之久,再次成為雍和長公主的入幕之賓。

那日,不少人看見季白與初晴一起進入長公主府,第二日,季白才從公主府裏出來,直接上朝去了。

府裏的下人眼都瞪大了,猜測着這下寧公子要失寵了。

季白的酒量很好,他們湊在一起聊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他被姑娘追的不得已只好躲在綠水亭裏,她第一次看見戲子塗得紅紅白白的,都快哭了說是妖怪,她嘴饞纏着他給她帶酒,季白還以為她能喝呢,真就給她帶了,結果她不知道酒的後勁大,喝了幾口就倒了,把季白吓得夠嗆。她第一次趁他不注意偷偷吻了他的臉,結果季白的臉“刷”一下紅得比她還過分。

好多好多,所有有關愛情的青澀,都是屬于他們彼此的記憶啊。

她的酒量早被無數個男人灌的出奇的好,官場應酬,他的酒量在官場裏混得更加不見底。他們笑啊鬧啊,天都黑了,猶不盡興。

就像是多年的故友,他不問她這些年的艱辛,她不問這些年他有多恨她,所有的不開心全部抛開,就只是純粹地聚會。

他們醉着倒在一起,彼此擁抱着,卻失卻年少時的沖動,于是他們更加清楚地明白,他們兩人都曾提過的“過往只是過往。”

他們給過往加了太多的想象,總以為當初如何如何,今日會另當別論。可是想象就是想象啊,你加再多,都不是事實。反而會讓你執着于早就可以放手的過往,止步不前。

他們都是灑脫的人,所以當初那麽輕易地被彼此吸引,所以現如今,可以這般把酒同醉,即使不相吻,也可以相擁相抱。

讓林湛把季白扶去客房,初晴一個人晃晃悠悠地進了寧彌的房間,月光如紗,披在梳妝鏡上,投射出鏡中一張醉眼醺醺,嬌豔勝桃花的面龐。

初晴拉開抽屜,取出一盒口脂,旋開,用手指在還剩一半的口脂上抹了一點湊至鼻尖。

“初晴,多情早夭。”

“無情無愛,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她閉上了眼,終是嘆了一口氣。

赫堯,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剛聽到季白留宿長公主府的消息時寧彌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飛回來,可是大夫說還有七日他才能下地走路,此時萬萬不可妄動,若是留下宿疾,以後有他好受的。

于是他就等,等初晴來給他解釋清楚。他想,他應該相信她的。好,他等。

一天,整整一天,她沒來。

府裏的眼線也沒有傳消息回來,他派人去接線,可是什麽音訊都沒有,就好像那些眼線從來不存在一樣。

他幹這一行這麽些年了,自然知道一般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釘子被人拔了。而這是他安插在公主府裏的釘子,誰拔的,不言而喻。

他不是吃驚釘子被拔,而是吃驚時間,僅僅一天而已,這表示什麽?她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誰是埋在她身邊的眼線!過往放任,只是不在乎罷了,所以就任由他蹦跶。如今,她不想玩了,便翻臉無情,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他在長公主府裏的根基,連根拔起。

就這樣子的幹淨利落,和往日的迷糊截然相反。

他以為他懂她的,她卻像洋蔥一般,一層一層地将自己在他面前剝開,讓他看到她每一面下的另一面,他以為這就是她最後一面了,可她還能繼續剝開,展露出全新的一面。看的他淚流滿面。

他再也不能等了,天色已晚,他甚至連等到天明的耐性都沒有!他不顧衆人的反對,一路施展輕功下樓,一路快馬加鞭,卻在他的寝宮外,被林湛攔下。

“殿下已經歇下了。”

“讓開!”

林湛執着劍攔在他的身前,沒有出鞘的劍,卻依舊讓人感覺森寒。

林湛從沒有在他的面前動過武,寧彌也不知道他的深淺,可是能和當年的赫堯比試百招仍不落敗的人,便是全勝的寧彌,也沒有把握可以将他拿下,更何況是在現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呢?

然而,落敗又如何?今日,誰都不能阻止他,打開這道門。

寧彌拔出劍,二話不說,沖上前去,劍刃相擊,在暗夜裏激出火光,聲音喑啞。不知交鋒了幾十個回合,燭火明滅,月漸低回。

林湛無意傷他,卻死守着原地,寸步不讓。

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停下,均回頭望去。九層臺階之上,允幼高高在上,聲音平緩,明明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卻讓寧彌覺得異常嘲諷,“長袖公子正在侍寝,寧公子也有體會,這種時候,是不好打擾的。”

一個季白,便足夠讓他發狂。如今,卻多了一個長袖。

你知不知道,當你堅信的世界在一點一點坍塌,而你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

說不出來,道不明白,哽在喉嚨裏,堵的你所有的體.液都倒灌到了眼睛裏,卻拼命地睜大了眼睛,不讓它溢出一丁半點。

“我要見她。”

允幼皺眉,“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要見她。”為什麽要那麽堅持,如果當時不那麽堅持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痛徹心扉?很多年後他回憶起這短短的四個字時,多麽期望當時他不曾說過這四個字,而是果斷地轉身離開。

可是過往是過往,你改變不了的。

“公子,請……”允幼還想說什麽,可是自動消聲了,退到了一旁。

門內,只穿着一身淩亂中衣的女子,站在那裏,笑容明媚,“不是還有近十日才康複麽?怎麽來了?”

她垂下的發被人動情地揉過,所以毛躁地淩亂着,她的發間還插着他親手雕刻的白玉點梅簪子,她的蠻腰卻被另一個男子挽着。

她似往日一般地笑着,那麽讓人心冷的女子啊,她的笑容卻是那麽暖如冬陽,她……怎麽配?

他一步一步地踏上臺階,明明往日覺得那樣短的臺階,卻為何會有那麽一刻覺得如此漫長?

他一步步走近,于是看清了燭火下,她如白瓷般的脖子上,那鮮紅的吻|痕。

“為什麽?”往日笑話癡男怨女總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可堕入情|網的人,最執着的,不過只是一個為什麽。

初晴臉上有些茫然,似乎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她依偎在長袖有些單薄的懷裏,笑着對寧彌道,“你累了。”

就像是無數次處理那些已經膩味了的男子一般。

“為什麽?”她站的那麽高啊,即使淩亂了衣飾,卻因為高度的差別而讓自己在她的面前顯得那麽的低微,狼狽。

“哪有什麽為什麽?”她失笑,燭火下那麽魅|惑人心的笑靥啊,卻盛放在別的男人的懷裏。“本宮以為,你是個放得下的。”

是了,她本就是養着三千面|首的浪|蕩公主,不過四個月的柔情,便讓他遺忘了自己不過是她衆多男|寵中的一個。可是,那樣美好的四個月,竟真的不過是她一時興起換的一種新游戲麽?如今她膩了,乏了,潇灑地抽身離去,只留自己在這個游戲裏迷失。

他終于走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身後的長袖的臉觸碰到了她頭上的簪,那支她明明嫌棄,卻因為是他親手所雕刻的而時常戴在頭上的簪子。

每一次看見這根簪子,他都會覺得溫暖。仿佛,那就是他們兩人之間不需述諸言語的誓言。

只是如今看着,卻多麽諷刺。

他所堅定的永遠,不過是她的一時興起。

那根白玉簪子在漆黑的夜裏泛着那樣潤澤的光芒,他卻不覺得美麗,只覺得好像那光澤只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一把将她從他的懷裏拉出來,揚起了手,林湛下意識地出手攔他,他幾招躲過,閃電出手。

青絲頓灑,她站在他的面前,看着落在了他手裏的簪。

他笑,溫文爾雅,下一秒卻将那支他雕了整整十日的簪子擲在地上,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寒涼,“彌自是不如殿下放得下的。”

她看着他決然轉身,他的腳傷未愈,走起路來還有些踉跄,卻挺直着脊梁,走得格外傲然。

于是她也沒有看地上的碎片一眼,轉身回屋。長袖亦步亦趨地落在她的身後,忽然聽見她說,“多像季白啊。”

一如當年樹林,決然轉身的季白,明明一敗塗地,卻走的那般高傲。

長袖不解,“若說像季尚書的,該是百鏡公子才是。”

初晴笑了,“百鏡的五官像季白,性情卻與他南轅北轍。寧彌麽,一身的傲骨,比季白有過之無不及。”

然而他畢竟不是季白,他是那樣偏激的人,不成功便成仁,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的。

安靜得落針可聞的素衣樓,他就坐在窗前,看着月緩緩地落下,天慢慢地泛白,泛紅。

他看的眼都酸澀了,可偏偏就是沒有一滴淚水滑下。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當你愛過也恨過同一個人時,你會做出什麽來,都不足為奇。

“昙花木墜子呢?”他聽見自己格外平靜的聲音。

身邊人答道,“兩個月前樓主讓收到庫房裏去了。”

“取出來。”

☆、第 13 章

寧彌沒有回來過。

素衣樓傳回來的消息是寧彌在養傷,再未出過素衣樓。

初晴掐指算着,大概今兒就好全了。可是寧彌也還是沒有來。他把自己關在素衣樓裏,整頓着素衣樓的事情,就是初晴的耳目都不得不夾起尾巴來做人,什麽消息都暫時斷了傳送。

初晴心裏有打算,一點都不着急。日子照常過,宮裏照常去,把一臉興奮的皇帝打擊得沒有心思再過問她與季白的事情,然後開開心心地回府上吃吃喝喝。偶爾興致來了便讓長袖給她唱上兩段。如今長袖已是盛京之中人人追捧的第一名伶,為了聽他一曲,買票的人都得天還沒亮就到戲班子門口等着,一開售,沒一會兒功夫票都給搶沒了。可是初晴愣是能聽着聽着就睡着了,長袖又是氣又是無奈,只能把她抱到床上睡。

他不懂初晴,也不想懂初晴。戲子看遍了世間冷暖,最懂得趨利避害。他成了初晴身邊最聽話的人,初晴也很滿意他的聰慧。

這日,允幼正把發髻給初晴梳好了,要給她上妝,便聽見外頭人來報寧公子回來了。她清楚地看見初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後聽見她清淡的聲音,“讓他進來。”

于是允幼便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見。

“你先下去吧。”

“是。”

初晴拿起眉筆,畫了幾筆,就看見寧彌進來了,她看着鏡中的他,還是一如往日的溫潤,卻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她只當做什麽都沒看見,笑道,“還不快過來給本宮畫眉?”

寧彌也笑着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了她,好像那一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那和睦的一對,“如今你的手又不抖了,還偷懶。”

卻還是握着她的手,細細地為她描眉。

不再如以往那般平緩,他将她的眉輕輕往上勾起,便是無盡的風流妩媚。

她對着鏡中巧笑嫣然,便是秀色可餐,勾人沉淪。

于是他便将她的臉轉過來,俯身銜起嬌唇。

“方習慣你新口脂的味道,你便又換回原來的了。”她淺淺地笑。

“不是你喜歡麽?”他話語尋常,說話間還喜歡撫摸她的面頰。

“只要是你,本宮都喜歡。”她淺淺一笑,眼裏有些什麽是寧彌所看不見的,她若無其事地挑着情,伸手去夠自己紅色的口脂,卻被他拉回來又吻上了,“先吻了,免得花了你的唇妝,你又怪我。”

她笑嘻嘻地捶打着他寬闊的胸膛,卻任由他吻着。

“前兒心氣兒不好,摔了你的簪子,怕你追着我讨要,便先補上了。”

他從身上取出一塊樣式極為精巧的昙花木墜子,遞到她的面前晃了晃。

“好香的東西。”初晴笑着接過放在鼻尖嗅了嗅,“卻又不是檀木的味道,不知是什麽奇木?”

“本是從海外尋來的一塊奇木,中原沒有記載,也不知是個什麽名目。只聽的倒賣珍寶的海外商人介紹道此木天生奇香,有安氣凝神的功效,你素來睡眠淺,這東西于你是極好的。我為你戴上?”

他站起身來,從後頭将木墜子為她戴上,紅色的繩子擱在雪白的頸子上,就像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口。

初晴本是不喜歡看戲的,然而前兒在皇帝那裏聽了一嘴說是長袖的名號都傳到了宮裏貴妃的耳朵裏了,她便又來了勁,說是要去戲樓捧長袖的場。初晴的名號不管好聽不好聽,在盛京那是一個響亮。長袖自然不敢把她和其他的權貴安排到一處,端怕惹她不痛快了,便在二樓給她專門留了包廂,包廂正對着戲臺子,比鄰的四個包廂都空着也不讓人訂。惹得那戲班班頭又是心疼又是畏懼,一句話都不敢說。

長袖演的戲目越來越多,卻戲戲精妙,寧彌抛開成見,倒也很是欣賞,看得頗為入迷。若是身邊沒有一個煞風景的沒完沒了地磕着瓜子,便更完美了。她磕了她也不吃,純粹就是磕了扔,扔了磕,磕着好玩。

寧彌無奈地轉頭看着初晴,“殿下看不懂也就算了,偏要來,來了也不看,還不讓人看,有沒有王法了?”

“呸。”初晴啐了他一口,一臉蠻橫,“在這盛京,本宮便是王法。再說,誰說本宮看不懂了?”

“喔?”寧彌倒來了興致,挑眉看她,“殿下且說來聽聽。”

初晴把手裏剛磕好的瓜子連殼帶肉往地上一扔,撇撇嘴道,“左右不過是一個窮酸書生戀慕上一位貴家千金罷了。你說這寫書的吧,大多是落第的破落書生。自個兒沒本事也就算了,非成天臆想着有一位滿城權貴少爺巴望着的權貴女子不要臉地倒貼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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