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但求與君同
趙太傅獨女趙馨是聞名京都的才女,且自幼眼高于頂,一心想嫁一位專情真心人。及笄之後,趙家的門檻都快被說媒的踏破了。可進進出出多少個,也沒有一家公子能入了她的眼。
世家公子中,倒是有幾個入了趙太傅夫妻眼的,可皆被趙馨一票否決。他們夫妻素來疼這個女兒,不肯強迫于她,這樣一拖便是兩年。眼看着趙馨年齡漸大,再不成親,只怕是佳話要成笑話。
十六歲那年,她随母親去青城寺上香請願,自是為了她的姻緣。可無奈在回城途中,遇上一夥劫匪,幸得周梓同所救。
因着這個緣分,她之後和周梓同很是親近,日久生情。此後不久,她便愛上這個文武雙全的男子。正巧周梓同也是這番心思,兩情相悅,最是一番佳話。
趙太傅的獨女終于嫁出去了,這便又是京城的一個奇聞。
五年的時間太長,足夠發生許多變化。他父親是太子太傅,自然分屬太子一派。無奈皇子争權的戰鬥中,太子失勢而亡,韓王登基,太子一派的黨羽自然多多少少都受到牽連。
父親被罷黜官職,成為一個平民百姓,且日子過得清苦。之後不久,便病逝。母親傷懷,同是郁郁而終。京城之中,不少人都看了他們家的笑話。
再說,趙馨嫁給周梓同已經整整五年,然而一直腹中空空,并無所出。加之如今的她又沒有娘家撐腰,在周家的地位便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可就算是這樣,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只能是眼睜睜地看着周母為夫君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妾,添了一個又一個的兒女,而她這位周家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地位竟比不上一個小妾。
第五年秋,來的比以往更早一些。風中夾雜着寒冷的濕氣,只一吹,便一個勁地往裏鑽,即便是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更何況,如今的她,又哪兒來的閑錢為自己添置冬衣。
入秋後,夜裏總是寒冷。且她身子一向不大好,天氣一涼,她便總是忍不住咳嗽。平日裏幹咳也就算了,若病重一些,便是聲聲都要咳出肺來。
剛入府的時候,娘和夫君還熱心地請大夫為她治病。後來,便連大夫也懶得請了,只用那一帖老方子調養着,雖未曾惡化,卻也不見好轉。
傷病,總是惹人厭煩的。且久病不愈,更是人人見之皺眉。故而打着個靜養的名頭,強行讓她搬出主母屋,搬到這偏僻的西院來。在這常年難見陽光的西院,病能好,才真是怪了。
房間的窗棂壞了,不見人修。便是整個房間中都灌着秋風,實在是透骨的涼。即便是裹着被褥,也不覺一絲一毫的暖和。
此下,冷風一吹,她便忍不住咳了起來。每一聲都牽扯着心肺,痛苦萬分。
丫鬟明芝一臉焦急,連忙倒杯熱水遞給她。又拿出枕頭墊在她的身後,伸手為她順氣,條條有序,不見慌亂。顯然是長期如此,已然習慣了。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止住了咳嗽,她望着東面方向。“明芝,今天夫君娶的,是幾夫人?”她目光哀恸,心在一寸寸地涼薄,如同稚嫩的雞蛋被人剝殼,只剩下脆弱的心。
明芝為難,抿了一下唇,透着幾分不忍,卻還是開口。“是……七夫人。”
七夫人?哈哈,除去她這位大夫人,竟還有六位夫人。夫君,可真是她的好夫君啊,一邊說着今生唯一,一邊又納了這麽多的小妾,可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好’夫君呀!
趙馨一傷心,又咳得越發厲害。這一次,更是見了血。看着手心鮮紅而粘稠的血液,她竟有些木楞。在片刻的呆愣之後,心又瞬間灑脫了。“明芝,我怕是不行了。”
“夫人,不要說這喪氣話。你不會死的,你那麽善良,老天又怎麽舍得讓你死呢!”明芝瞧着她咳血,眼淚都不值錢地往下掉。忽而又想得什麽,堅定想救趙馨的心。“我去找大夫。”
說幹便幹。明芝抹去臉上的淚痕,邁開腳丫子,便拼命地往外跑,仿佛要趕去救命一樣。更何況,她本就是趕去求人救命。
“明芝,回來,別去。”趙馨用手絹拭去嘴角的血跡,小小地恢複了一分臉色。既然她不讨人喜,又何必去讨人厭呢?
即便明芝去了,又有誰會來理會她們的生死?且在這麽個‘大喜’的日子裏,又有誰願意來這兒沾染晦氣呢?
聽見她的話,明芝剛踏出的腳,又生生地收了回來。
“你将那藥,煎一服給我服下就好。”趙馨緩和片刻後,又望了一眼明芝。
明芝糾結一番,卻還是照着她的話做了。畢竟這個時候,既不會有誰願意來這兒,她們也給不起請大夫的錢。
趙馨摸着自己的腹部,露出了苦笑。若是那裏面也有一個生命的話,那麽她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夫君是不是還會在她的身邊呢?
可,到了現在,又哪裏能夠回得去呢?
“春子問無心,夏子問有情,秋子但有意,冬子何複歸。凄凄聲,戚戚音,玉人不可回。春江同秋月,但求與君同……”幽幽的歌聲響起,于夜空中飄散,傳遞到京城的每一個人心中,最後那句“但求與君同”刻入每人的骨。
明芝煎好藥後,連忙回來,見自家夫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驚吓之中,連手中的藥碗都給打翻在地,慌慌張張地把趙馨扶到床上去。這一下,誰也不能阻止她去找大夫。
她先是求了老夫人,可連人都沒見着,就被轟了出來。她想去找周梓同,可人家正值新婚之喜,又豈會見她。
無可奈何之下,明芝只得偷偷出府找大夫。可對方見她沒錢,大都不願意來。她跑了幾家,又是下跪又是叩頭,終有一位善心的老大夫願意來瞧瞧。
老大夫已經是年近花甲,瞧着這主仆住在如此敗落的院子裏,也是諸多感觸,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個外人又怎麽好插嘴?
老大夫為趙馨把脈,眉頭一擰,又測了測她的鼻息,嘆了口氣。“已經來不及了,給她準備後事吧!”他惋惜地嘆氣,提起藥箱,起身離開。
明芝撲在趙馨的床邊,放聲痛哭。即便是将所有的悲傷化作眼淚,流上一天一夜,也是流不完的。“夫人,你死了,讓明芝可怎麽活呀?可,現在明芝還不能夠死,不能讓你的屍骨無人收啊。”
今夜,明芝冒死去見了周梓同,在他的新房中,鄭重地叩頭。“大人,夫人去世了。”
周梓同恍然一驚,整個人如同一道驚雷劈中。
馨兒,是他的第一位妻子。曾經那麽愛,可現在時間沖淡了一切。大約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過她了吧,若不是今日聽聞她的死訊,自己都快忘記她的存在了。
“夫君,今日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提這事豈不晦氣。”七夫人一臉委屈的笑容,攀纏着周梓同的手臂。又不忘狠狠地瞪了明芝一眼,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周梓同掙開七夫人的手,對明芝道“你帶路。”
明芝歡喜。夫人,你知道嗎?老爺對你還是有情的,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七夫人看着他們離開,不滿地将桌子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打破了杯盞,一地狼藉。
她如此明媚動人,竟然比不上一個死人。成親之日,乃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竟被一個死人攪局,讓她如何不氣憤?
跟着明芝來到西院,看着趙馨的屍首,周梓同滿是愧疚地握住她冰冷的手。曾經的美好回憶仿佛歷歷在目,竟是那樣的甜蜜,怦然心動。
只可惜回憶總歸只是回憶,即便再是美好,也不可觸摸。
有些人總是不懂珍惜,非要等失去,才去用回憶填補感情空白。
“秋月若有意,君心何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人,總要等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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