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同胞兄弟

阿林狠狠地擦洗着身體,仿佛這樣便能擦去那人留下的痕跡。她之所以無數次地忍受着江央普錯對她的一次次欺淩,是因為她太需要一個孩子喚回阿堅的心。

只要阿堅能回到她身邊,她便可以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女子可以為愛失去理智,但若因此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是極為可怕的。因為在這深淵裏不見光,不見天日,更不見愛。

在這樣的深淵裏,沒有一個女子躲得過悲戚的命運。宛若盛開在高原的花,會逐漸被風雪和沙漠摧毀。

而阿林卻渾然不覺自己已陷入這樣的深淵之中,她只顧喚來婢女為她更衣。只見她褪去身上那件金絲縫制的浴袍,潔白光滑的肌膚宛若一塊平整的璞玉,在陽光下散發着瑩瑩光芒。

即使江央堅贊沒有給她任何名分,卻始終沒有在這些瑣事上虧欠她。這宮裏一應的陳設,宮女和供奉,都完全依照着她原先的标準。

眼前的這一切讓阿林産生了眼中的錯覺。她甚至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忏悔,就一定能回到江央堅贊身邊。

于是,她換上了一件火紅的長裙,梳着她和江央堅贊大婚前的發辮,臉上的妝容妖嬈而明豔。她對着鏡子微微揚起頭,露出一個明媚張揚的笑容——

她是西洲最美的女子,象泉第十六代贊普唯一的妻子,她理應有這樣的驕傲。

可是阿林實在太單純了,單純地有些愚蠢。有的時候,在別人的身上造成的傷疤,是永久而不可逆的。

有些錯誤,注定無法被原諒。

江央堅贊為王弟的過失而準備了一場晚宴。景唐和海月作為座上賓,更是受到了贊普的親自邀請。

這場由于江央普錯出兵不及時而釀成的大禍,卻因他的哥哥及時的支援而避免了最壞的結局。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故弄玄虛,目的就是為了讓你不那麽好過。就像海月如今,雖不知道自己應該懷着怎樣的情緒去面對這一對兄弟,卻也不得不接受了江央堅贊的求見。

當侍女打開宮殿的大門時,海月就站在正廳當中,垂着頭向來客行禮。

即使她心中一團亂麻,這也是該有的禮數。

可就在她不經意擡頭的一瞬間,卻看見了站在江央堅贊身後的那個青年。登時,渾身上下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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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長着與江央堅贊如出一轍的輪廓,只是他看起來更瘦,嘴唇也更薄。雖說第一眼看過去覺得他們長的極像,而看得久了,竟覺得這兄弟二人看起來差距很大。最重要的是,在他的眼神當中,帶着一股捉摸不定的嘲諷。當海月以為自己看錯了,再投去目光時,他卻已經換上了一副誠懇的神情。

江央堅贊站在他前面,面帶歉疚道:

“舍弟年幼,未能及時認清戰況并派出援軍,是本王平日教導無方的緣故。在我象泉領土上讓貴客蒙此浩劫,實乃不義。今日我便帶着舍弟前來賠罪,并且誠邀項镖頭與特使赴宴,以解此心結。”

江央普錯模樣像是漲紅了臉,局促開口道:“我本以為只是小規模騷動,未曾想到給貴部造成如此大的損失,實在罪該萬死。”

他的嗓音低沉,與江央堅贊全然不同。海月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心中疑窦叢生,卻仍然穩住了陣腳,臉上不帶絲毫波瀾道:“此事由颉莫叛軍挑起,侵入貴國領土也是在挑釁象泉君威。出于防衛,我們有所損傷也并不奇怪。可普錯王子按兵不動,可就是置江山于不顧了…...”

海月故意挑釁江央普錯,試圖看一看他的反應。卻看見他依舊紅着臉頰,面帶歉疚,竟絲毫沒有旁的波動。海月暗暗思忖這人恐怕頗有城府,再這樣試探下去不大妥當,便不由地話鋒一轉,道:

“此乃贊普國事,海月不便多言。”

江央堅贊聽了她的話,只略略側目看了看身後的胞弟,眉間隐隐有些怒意。

海月抓着機會仔細地打量了江央普錯一番,竟發現他的左眼下,也有一道淺褐色的疤痕。那形狀卻并不如江央堅贊的齊整,倒像是個天生的胎記。

霎時,一股奇怪的預感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海月的腦中不斷地回想着荀徹口中的那名異軍頭領——

“那人的左眼下面,有一道傷疤。他配着一把長劍,一柄寶弓。項沖身上中的箭,就是他射出的。”

海月一直以為襲擊镖隊的那名異軍頭領就是江央堅贊。可仔細想想這些日子,她從來沒有在江央堅贊身上找到任何與陰狠、毒辣相關的東西。況且如今看來,兩國聯盟在即,江央堅贊沒有任何理由作出這樣的事情。

倒是江央普錯,他對大明使臣有一種天生的敵意。雖然海月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從他此次故意按兵不動的行為,就足以使人浮想連篇。

不僅如此,他身上帶着一種極強的戾氣,使人接近他時便有些渾身不爽。

海月心裏十分清楚,在她找到全部的真相之前,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于是她穩了穩心緒,開口道:“聽贊普說,宮裏将會有一場晚宴?”

江央堅贊見她有意轉移話題,便接話道:“是。本王此番來,便想請特使和項姑娘一同前往。”

“多謝贊普相邀,海月一定如約赴宴。”

前腳她答應的倒是爽快,後腳便又被瑣事難在了半路上。她是今日晚宴的主角,所以既要顯得不那麽寒酸,又要顯得不那麽招搖——海月卻又一次被衣着難倒了。

既然上一次她穿了件西洲女子的裝束,今日便打定主意要穿一件從中州帶來的衣裳。

距離晚宴還有兩個時辰的時候,她便将衣箱裏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來,一件一件地試穿。

諾布坐在一旁,撐着臉看她試衣服,不住地發出贊嘆。

“中州的衣服可真好看,這一件一件穿上去,倒真像那畫裏頭走出來的谪仙!”

海月身上套了一件淺青色的襖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紗衣,将少女的身形襯的十分修長。她聽了諾布的話,笑着翻了一件淺鵝黃的來,道:“你來試試這一件。”

諾布睜大了眼睛,滿臉喜悅地湊上來道:“我?我也能試麽?”

“這顏色适合你。”

諾布換上那一件淺鵝黃的襖裙來,襯的一張小臉格外明媚可人。她笑着道:“姑娘膚白,穿這件更合适呢,為何偏要穿那件素的?”

海月微微一笑道:“我還未出孝,身上這件更合适一些。”

諾布聞言,便輕輕蹲下身來,趴在她膝頭道:“姑娘穿素色也好看。自當年阿林妃一襲大紅衣裙豔冠天下,效仿者便風起雲湧。直到如今西洲人也皆以紅杉為美。今日我見姑娘穿素色,倒也別具一格。若出去給他們看一看,定然不比昔日的阿林妃差多少!”

海月笑道:“就你會說話,那位可是你們西洲第一美人,我怎麽敢與她相比。”

諾布吐了吐舌頭道:“是啊。阿林妃當年獨享贊普的萬千寵愛,卻不曾想最終卻落得個階下囚的下場……”

話音未落,諾布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跑到宮門前将殿門關嚴,輕聲道:“姑娘別見怪,我一時魯莽,這才說錯了話……”

海月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說倒無妨,若被有心人聽去了還不知會出什麽事。你呀,還是小心點吧。”

“是。諾布記下了。”諾布乖乖巧巧地低下頭來,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童一般。

海月想了想,突然記起自己在天牢裏撞見的女子,不由地好奇道:“那位阿林妃,現在被關在哪裏?”

只見諾布頗為嚴肅地嘆了口氣道:

“原先是關在下宮的天牢,昨兒個也不知她給贊普下了什麽迷魂藥,聽說這才派人将她接到西宮去了。”

海月笑道:“聽你的語氣,倒是很不喜歡這位阿林妃,她又怎麽招你了?”

諾布搖了搖頭道:“不只是我,幾乎全城上下都認為這是個妖妃。她瞞着贊普,與楚馬國的眼線私相授受,大婚前夜便将贊普迷暈,矯诏更改了自己的名號。”

“名號?她已經要做王後了,為何還不滿足?”

諾布又搖了搖頭:“這件事還要從阿林妃的身世開始說起。她出生在三月第二個水曜日,這可是大不祥的征兆。所以即使阿林妃與贊普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卻仍然躲不過這禍國的詛咒。當初贊普執意要立她為王後,滿朝上下皆是一片反對之聲。贊普拗不過衆臣,只得妥協,将阿林立為側妃。所以,她就想要矯诏,将自己的名號改為王後。結果你猜如何?”

諾布故作神秘地高深一笑,接着道:

“直到她打開诏書的時候,才發現裏面寫的并不是阿林妃,而是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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