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山陰墓地
越往西走,周遭的一切就越發荒蕪。一直到傳說中的山陰地界,已經是寸草不生。
到處都是漫天的黃沙,如果不是那寫着“山陰”的界碑,海月甚至以為自己走到了黑沙漠之中。她四下裏觀察着,從身後抽出長|槍,在地上攪了一攪。衆人這才看見,那一層厚厚的沙地下面,竟還是瓷實的土地。
突然一陣輕快的風吹過,一個穿着象泉軍服的少年騎着駿馬從遠處趕來。他身上帶了一層淺淺的砂礫,模樣卻有些焦急。
“落登,別急。慢慢說,你看到了什麽?”
這個武功奇絕的孩子,軍籍上只寫了十六歲。但看他的身板,也左不過十三四的樣子。落登天生話少,海月嘗試着跟他說了很多次話才知道他自打學會說話以來就有些口吃,一遇到急事就很難表達清楚。
孩子勒緊馬頭,平複了一下情緒,緩慢而清晰地開口道:“将軍,前面,是草原。有蒙古包。還有人。很多人。”
海月贊許道:“說得很好,這次都沒有重複我就聽懂了。”
孩子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轉身去前面繼續勘察。
海月向後傳令道:“原地紮營!”
手下的副将遲疑了片刻道:“将軍,在這裏紮營,視野不好,容易中埋伏啊。”
海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光芒依然柔和,但語氣卻絲毫不容置疑:“我的命令,你想得通要執行,想不通也要執行。這是軍中的鐵律,照做就是了。”
“是……”
那副将有些受驚,連連點頭。海月聲音也慢慢柔和了下來,道:“這裏雖然位置不好,但我料定他們不會主動攻擊我們。既然和解是上策,我就要拿出足夠的尊重給對方。”
副将像是聽懂了的樣子,點了點頭。海月笑着問他:“你叫什麽名字?是新來的?”
副将連忙抱拳道:“屬下蒙格,是接替葉清桓參将的位置的。”
提起這個名字,海月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悲涼。良久,她輕輕道了一聲:“蒙格。好,我記住了。你下去安排紮營罷。”
“屬下告退。”
蒙格剛剛離開,海月身邊的侍衛就前來禀報道:“将軍,景大人來了。”
海月頗有些意外,忙策馬走到後軍去探望景唐。
“海月。”溫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海月順着聲音轉過頭來看見景唐就站在那兒。即使他穿了一件西洲的粗布衣裳,皮膚也逐漸有些被日光曬黑,他身上那與生俱來的如玉氣質卻依然使他在衆人之中如此奪目。
她的目光卻失去了從前的波瀾,如鏡中月一般平靜。
“戰場兇險,大人只帶了輕車簡從,若有所損傷,實在于大明朝廷無益。”
像幾片兒雪花鑽進冬日裏穿的棉衣和脖頸的縫隙一般,鑽心的冰涼。景唐的眼睛微微垂了下去,他的面容就像精致的瓷器擺件兒一般,細膩,完美,他悲傷難過的樣子都幾乎讓人挪不開眼睛。
“海月,我是來幫你的。即使我們有太多誤會,也請不要拒絕我的幫助,好嗎?”他的聲音低落,到最後像是懇求。
海月的心像是被什麽輕輕刺了一般,卻沒有想象中劇烈的疼痛。那只是對大多數人都會有的同情,或稱作憐憫。
她意識到了這一點,聲音變得輕緩,卻依舊疏離。
“大人舟車勞頓,先請回帳歇息罷。”她躬身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一陣風沙吹過,景唐那單薄的身形竟愈發顯得孤獨。他既然選擇了一條孤獨之路,恐怕再不能回頭。
海月見軍中安頓好之後,親自巡查了兩遍。又去了一趟巡邏隊,按照周邊的地形安排了許多崗哨。将這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她便回了營帳,吩咐手下的侍衛不再通傳任何事宜。她一個人走回房中,換了一件深藍色的武服,将頭發高高束起,戴了一頂鬥笠。她想了想,又将一柄匕首藏在腰間。
她吹滅了燈,趁着夜色出了門。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山谷裏的空地,那裏正有個瘦小的身影在獨自練武。她唇角一彎,輕聲繞到他身後,突然發起突襲。
落登一驚,立刻彎腰避開,提槍便向對方刺去。而那人仿佛總是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一般,屢屢靈巧躲開。最後一腳蹬開他手中的□□,向上一翻,頂在他胸前的護甲上。
落登面無懼色,只冷冷地看着對面道:“你是……何...何人?”
海月莞爾一笑,掀開鬥篷道:“是我。”
“将軍……”落登一驚,忙要下跪。
海月一把将他拉住,輕聲噓了一聲。
“落登,願不願意跟我去冒個險?”
“将軍……”男孩眼中泛起一陣擔憂來。海月見狀便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落登,你只說你願不願意來?”
落登聞言,思慮了片刻,重重點了點頭。海月笑了笑,月光襯的她的皮膚蒙上了一層銀白。
海月從身後拿出一支小型連城弩和一把匕首來,遞給落登。
“來,這兩樣東西你收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他們。”
落登點了點頭,像接過兩件寶物一般将它們捧了過來,小心地藏在衣服裏。
海月輕聲道:“跟着我。”下一刻,身體便像一只野貓一般竄了出去。
順着山谷中的一條并不明顯的縫隙,海月二人穿過了一片荊棘叢生的地界。這條路最難走,卻也最安全。她時不時地回頭看着落登,那小家夥卻絲毫沒有抱怨,只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她擡頭看了看月色,大概判斷了一下時辰和方位,便繼續往前走。
月光隐隐綽綽地灑在這片山谷中,卻被荊棘和樹木遮蔽了大半,落在地上的只有斑駁的影子。突然,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隐隐約約閃着一道銀光。她示意落登放緩腳步,一步一步地往那個方向靠近……越近了,銀白色便愈發寬闊。直到他們來到樹林裏那片空地時,眼前的景象便就那樣浮現在他們眼前。
那是一片墓地。一座座石頭堆砌而成的墓穴赫然聳立在平坦的土地上,像一座座隆起的丘陵。月光灑在上面,一片肅殺。
她躲在樹後的陰影中,眼睛不斷地掃視着這一切。遠處的有些地方,墳墓竟然一座挨着一座,幾乎緊緊貼合在一起。
一種異樣陰森的情緒侵襲了她的肺腑,像是逐漸蔓延着,一直到她的喉間,緊緊扼住。
那是屬于死亡的地方。
周圍的一切都寂靜無聲,直到一群人突然的來臨。甚至還沒用等他們做出反應,從那墳墓群的遠處,走來無數颀長的身影,逐漸将他們包圍。
他們是一群披着長發的男子,額間帶着統一的帶着銀色圖騰的發帶,在月光下也清晰可見。
一位身着皮裘的男子從中間走了出來。海月保持着半蹲的姿勢,随時都有可能撲起反抗。她接着月色看清了男子的臉,那是一張歷經滄桑的面孔。眼角的細紋像最細小的刻刀雕刻出的形狀,從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兩旁延伸而出。而他那雙眼睛,像草原上的孤鷹。堅毅,卻充滿痛苦。
“你是象泉王的人?”
她似乎有些猜到了來人的身份,繃緊的神經漸漸放松了一些,身上的肌肉卻絲毫沒有松懈。
她看着男子的眼睛許久,垂下頭來,将手放在胸前:“我是大明人,現在隸屬于象泉王麾下。”
他的眼睛絲毫沒有移動,眼睛像鷹一樣盯着海月。半晌,他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笑容來。
“象泉王居然能和東陸人合作,想必,他也走投無路了吧。”
海月的餘光掃到她身後的人手裏似乎拿着一些東西,像是祭祀的模樣,心下便一橫,沉聲道:
“難道汗王如今,還有更好的辦法?”
聽了這句話,他的眼睛幾乎冒出火來,卻又在一瞬間熄滅。
“這是山陰的事,無需外族插手。”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眼神穿過男子的發梢,看向他身後的墳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山陰王旗,不會土葬故人的吧。”
他的眼神猛地擡起,與她對視了片刻,像是帶上了一絲猩紅的血色一般。
漆黑的天空上,突然傳來幾聲烏鴉的慘叫聲。
男子大驚失色,連忙召集手下往回撤退。臨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海月一眼,像是欲言又止一般。他看見海月身後的男孩,唇角微動,像是對他說了些什麽,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落登拉住海月的手,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就跑。一口氣跑出幾裏之外,他才松手。
海月停下來,喘着粗氣問道:“落登,他最後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落登平複了呼吸,看着她的眼睛道:“他……他說,‘明天’。”
“明天……”海月往回看去,遠處那片墳墓早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這時候,她才像想起什麽一樣,轉頭問道:“落登,你原來是山陰人?”
落登搖了搖頭,道:“我是…東胡,人,同…他們說的,是一種話。”
海月笑了笑,道:“他只不過看了你一眼,就知道你是與他同族的人了,還真是有緣。”
他摸了摸頭,讪讪地垂下了頭去,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悲傷。
海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營地罷,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去拜訪剛才那位朋友。”
他點了點頭,順從地跟在海月身後,回到了營地。
夜半時分,落登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裏。伴随着其他人的鼾聲,落登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六年前,山陰之南。那時候,山陰還不像如今這樣,被旁人提起的時候,只會說“黑沙漠邊緣”,或者“陰陽邊界”。那時草長鷹飛,萬物繁盛。他出生在這片大地上,像別的山陰王旗的孩子們一樣,在馬背上長大,吃着手把肉,長得越來越壯實。
在山陰之南居住了上百年的部落,已經逐漸熟悉了這裏的草場,他們漸漸不想再過逐水草而居的日子。他們出現了一個危險的念頭,他們想要永遠住在這裏。
可是在山陰之外,那個無限龐大的世界上,常常會有一雙雙眼睛盯着他們。
最初,打破這片寧靜的是來自東陸的人們。
他們帶來了絲綢,茶磚,用來交換山陰人手裏的羊皮,羊角還有匕首。再後來,又有東陸的人來了。但不再是先前與他們做交易的人們,而是東陸人的首領派來的使者。他們拿着冗長複雜的邊關條例,表示将他們收歸自己的地盤,成為自己的人民。
那一年,草原上遭了狼患,羊群損失了太多。山陰汗王看着東陸人帶來的糧食,最終同意簽署了這份條約。
後來的日子并沒有變壞,東陸人反而屢屢送來錢糧供他們過冬。而他們,則需要向東陸進攻肥美的羔羊和羊皮。
日子這樣慢慢過去,山陰人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在這裏安家了。
又過了一年,人們發現在山陰以北的草原逐漸枯萎,這裏的河水慢慢幹涸。他們開始慌了。這片土地正在以異常的速度逐漸衰退着。
東陸人又來了。這些人并不是山陰人從前打交道的那些人。這些東陸人告訴他們,東陸易主了,但山陰王旗依舊歸他們轄制。
他們帶走了很多羔羊和馬匹,可是并沒有如期的錢糧送到山陰來。
那一年的冬天,死了很多人。
山陰汗王召集了部落裏所有六歲以下的孩子們,忍痛将他們從父母身邊帶走,送到了溫暖的南方——古格王城。
江央堅贊接受了這些孩子,卻告訴他,這些孩子只能在古格王城度過這個冬天。如果過了這個冬天還想要留在古格王城的,必須放棄山陰王旗的身份,永遠成為象泉人。
山陰汗王答應了。
于是落登便離開了自己的故鄉。他作為山陰汗王的小兒子,曾在那個冬天之後多次試圖回到山陰去,卻都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拒之門外。
直到他長大之後,他才明白,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這些年,黑沙漠慢慢侵襲了山陰。山陰人向西和向北全部被阻斷。剩下可選擇的餘地,只有正在處于混戰之中的東陸,還有南方的象泉國。
無論選擇哪一方,寄人籬下的日子是難免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麽想的,直到他今天躲在海月的身後看到那成片的墳墓和父親日益蒼老的臉頰,他或許明白了些什麽。
寧為故國魂魄,不作旁人腳下羊。
落登小小的拳頭在被窩裏握緊,他慢慢堅定了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救山陰,他一定要帶着山陰找到真正的自由。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