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二更)
“母親非得拉着我過來,如今好了,不僅什麽都沒得到,還平白落了一頓笑話……”剛走出東院的林雅,一邊紅着眼眶,一邊氣聲說道。
她原本以為只要母親來了王家,以後她就再也不會受人欺辱了。
哪裏想到今日不僅在王七娘面前丢了臉面,還讓一衆丫鬟、婆子看了笑話,她素來要強,此時自是受不住,連帶着心裏對周慧也責怪起來。若不是今日母親非要拉她過來,她自然也吃不到這樣的瓜落。
周慧耳聽着這番話,神色也有些不好。
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她也只能柔了嗓音同人說道:“今日是母親輕敵了,不過沒事,來日方長,我不信崔柔真能絲毫不在乎。”
她不相信,一個和夫君恩愛了這麽多年的女人,可以毫不在乎有人突然出現搶了她的夫君。
不過……
比起再來找崔柔,如何讓王慎去她那裏才是要緊事。
只有王慎對她們母女兩人起了憐惜之情,這府裏的下人才不會拜高踩低,自然也能讓崔柔不高興。周慧想到這,臉上便又多了一抹沉吟,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周家姐姐。”
這道聲音帶着未加掩飾的高興。
周慧循聲看去,便瞧見馮婉正領着一雙女兒朝她們走來。
眼看着是熟人,周慧眼神一閃,倒也斂了眼中的思緒,早在外頭的時候,她便察覺到有人在打探她的消息了,不過起初只是兩撥人,到得後頭卻又多了一撥。經過一番打聽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在打聽她消息的,便是這馮氏的胞兄。
她心裏明白馮婉為什麽要這麽做。
馮婉和崔柔同為王家嫡出的兒媳,卻處處要矮崔柔一頭。
崔柔一進門就掌了中饋,後來老成國公死後,王慎順利成了新的成國公,崔柔自然也就成了有诰命的一品國公夫人。在家裏,底下的人尊敬崔柔,而在外頭,崔柔又是善慈坊的主事,被一群貴婦人擁戴。
所以馮婉才會處處針對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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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馮婉為什麽要找她,想來是因為她那三房後院失火的緣故,那王三爺早些日子帶了個雲國的女人進門,聽說身份還不低。
馮婉心裏不痛快,自然也不希望崔柔痛快。
所以那夜,她在攔下王慎的時候,順便讓丫鬟透露了她的蹤跡,讓那跟着她的人知道了王慎在她那處過夜的消息。
即便王慎瞞下了此事,她也相信馮婉不會坐以待斃的。
周慧心下把這些事一過,馮婉也已走到了跟前,她帶着滿面笑容,不等她行禮便先握住了她的手,說道:“早些時候就覺得周家姐姐親切,哪裏想到我們還有這樣的緣分。”
等這話一落——
她便輕輕“哎呦”一聲,拿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又道了句:“瞧我這糊塗腦子,什麽姐姐?如今可得喊您一聲小二嫂了呢。”
周慧耳聽着這話,雖然心下微動,話卻還是說道:“三夫人當真是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姨娘罷了,哪裏能擔得起您這樣的稱呼?”
馮婉看她如此知進退,臉上的笑自是又深了些。
她仍是很親昵得握着周慧的手,口中是輕輕說道:“怎麽就不能了?你是周先生的女兒,若說起來也是清貴人家,做妾可是委屈你了……”不過這樣的話,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若真傳得出去,只怕正院那位老太太可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因此她也未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又朝那二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一句:“二房那位沒為難你?”
“二夫人最是和善不過,又怎麽可能委屈我?”
可她話是這樣說,臉上的神色卻還是有些不好,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馮婉一看便知曉她先前是受了委屈,又見身側的林雅也是紅着眼的模樣,便又嘆了口氣:“什麽和善,不過是裝出來的模樣,我這位二嫂嫂平日最會拿喬,你都不知道,這些年,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暗虧。”
待又這樣說了幾句,馮婉有看了看周慧的臉色,是又一句:“你也別擔心,如今你既然進了府,那便是我們王家的人,憑她再不高興,也奈何不了你。等過些日子,母親身子好了,我便在家中辦個花宴,領着你一道,也給你熱鬧熱鬧。”
這回周慧進門,可都是私下裏辦的事。
別說置辦酒宴了,就連鞭炮也是沒放的,外頭的人雖然知道有人被擡進了府,卻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外頭是這樣,這後宅更是如此。
崔柔越不高興,馮婉便越想做,等到外頭那些人議論紛紛,她就不信那位活菩薩還能這麽安靜。
周慧聽着這話,倒是真心實意得謝了人一回。
兩人各有心思,說起話來自然也是互相恭維,瞧着倒像是自幼玩到大的手帕交一般。
……
不過當日雖然馮婉應承了要辦花宴。
可她自知現下不是時候,何況周慧那個身份也實在不好讓外頭的那些人知道,壞了王慎的名聲是小,連着他們一大家子受牽連,又鬧了幾個兒女親事,這便是大事了。因此雖然她心裏恨不得誰都知曉王慎納了妾,卻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帶着周慧同外人介紹。
而周慧上次在崔柔手上吃了暗虧,倒也學乖了。
每日都待在那萊茵閣,不是繡花就是寫字,只是私下卻時不時讓人打探王慎的消息。
偏偏王慎近些日子也不知怎得,或許是覺得心中有愧無顏見人,近來卻一直待在宮裏,說是要替陛下編纂史冊,倒也有一個月沒回來了。
萊茵閣。
周慧靠坐在西邊窗下的圓凳上。
如今已是八月,落了幾場秋雨,這天倒是越漸涼了。
她穿着一身豎領長袍,底下是一條繡着蕙蘭的石榴裙,此時手上握着一只繡繃,正低着頭繡着花樣,察覺到在屋子裏焦急踱步的林雅,便擡了臉朝人看去,溫聲說道:“阿雅,坐下。”
林雅耳聽着這話,不僅沒坐,反而沒好氣得說道:“母親還想待到什麽時候?”
這府裏的丫鬟、婆子都是有眼力的,看着她們不得正院老太太和東院的歡喜,又見王慎從不曾過來,心裏便已明白她們的份量。雖說不至于克扣她們的東西,可平日不僅使喚不動她們,私下還常能聽到她們說着些腌髒話。
想到這,她那張小臉更是陰沉一片。
待又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才又紅着眼眶扯着嗓音說道:“難不成我們就一直這樣坐以待斃?您不是說有法子的嗎,法子呢?”
她在這王家苦等了這麽久,為得就是母親來後,可以徹底打倒王七娘,讓她也嘗上一回她受過的苦楚。
可如今別說打倒王七娘了,她都快被這日子逼瘋了。
母親每次都只是讓她等等等,可她究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是頭?
周慧看着林雅這幅模樣便擰了眉,她知道阿雅心裏焦急,她又何嘗不是?縱然她再有手段,再有心機,可王慎一日不回家,她也沒辦法。
想到這……
就連周慧的神色也變得有些不好。
她把手上的繡繃擱于一側的簍子裏,剛想招手讓人過來,與人說幾句體己話,可腹中卻好似起了酸水一般,讓她忍不住便背過身彎下腰。
周慧這幅模樣,卻讓林雅吓了一跳。
她心裏雖然有些不滿母親,可說到底,這也是她的生身母親,如今見人這幅難受模樣,自然心下焦急。
她忙朝人走了過去,一面是朝外頭揚聲,喊了一聲:“冬盞。”
沒一會功夫,門被推開,穿着一身青色比甲的冬盞忙走了進來,她的手裏還提着一只茶壺,看着周慧這幅樣子也有些焦急,等放下手足的東西後便問道:“夫人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剛和母親說着話,她便這樣了……”
說話的是林雅,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輕輕拍着周慧的背,而後是又同人說道:“你快找人去請大夫。”
冬盞剛想應聲。
只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便見周慧擺了擺手:“給我一杯水。”
“哎——”
冬盞忙替人倒了一盞溫水。
而周慧捧着茶盞,等到輕輕啜了幾口平複了那股子難受後,才對淚眼盈盈得林雅說道:“好了,阿娘沒事。”她這話說完,便有些若有所思得說了一句:“我的葵水,是不是有段時間沒來了?”
這段日子,因為心系王慎的事,周慧倒是也沒發覺。
如今想想,她的葵水一直很準,此次卻已經隔了一個多月了,難不成?想到這,她的臉色再輕微的一變後,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
她這話一落,屋中的其餘兩人卻是一怔。
林雅雖然還未及笈,卻也知道一個婦人不來葵水代表着什麽,她臉色一變,而後便蹲在了周慧的跟前,擡着一張臉,問道:“母親,您,您是說?”
周慧聞言卻沒說話。
她只是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小腹,算起時間,倒也不差。
若真得有了孩子,許多事就好辦許多了。
眼看着周慧面上的笑意,林雅原先黯淡的小臉也跟着笑了起來,她沒有掩飾心裏的高興,忙朝冬盞說道:“還杵着做什麽,還不去找大夫?”要是母親真得有了孩子,那麽她們的好日子才是真得來了。
“先不着急……”周慧把手中的茶盞置于一側的案上,而後是攔下了冬盞,阻止她去找大夫。
“母親?”
“夫人?”
兩人都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周慧也沒解釋,只是一手撫着小腹,一面柔聲笑道:“過幾日,你們便知道了。”若是真有了身孕,自然該好生利用一番才是。
……
幾日後,臨近中秋。
王家上上下下也跟着忙碌了起來。
這日,王珺正陪着崔柔在拾掇中秋家宴的事務,外頭便有人匆匆忙忙得跑了進來。母女兩人看着她這幅模樣,便不自覺得擰起了眉,侍候在一側的明和更是沉聲斥道:“糊塗東西,還有沒有規矩?”
那丫鬟原是東院的二等丫鬟,平日也是個沉穩懂事的,因此在聽到明和的這句訓斥後,倒是立時就反應了過來。
她重新給屋子裏的兩位主子問了安,而後是恭聲回道:“夫人,萊茵閣的那位突然說肚子疼……”眼看着崔柔輕輕擰了眉,便又細聲跟着一句:“還,還見紅了。”
這話一落,屋子裏的人都變了臉色。
王珺手上的毛筆也一并掉在了案上,那上頭的墨水正好擦過宣紙落下一道墨痕。
她不是閨中不知事的姑娘,見紅是什麽意思,她自然是清楚的。
崔柔的臉色也有些不好,不過她還是穩了心神,待把手中的賬冊置于一側後,便讓人起了身,而後是又問道:“你且好生回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丫鬟聽着這番溫聲柔語,心下也平靜了許多。這會等到長長舒了口氣後,便與人說道:“先前萊茵閣的人急匆匆得跑來,說是周姨娘吃了糕點後突然肚子疼,後頭就見紅了,如今已着人去請大夫了,三房太太知道後也已經過去了。”
崔柔耳聽着這番話也就沒說話,只是抿着唇起了身。
眼看着王珺也跟着她一道起了身,便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嬌嬌,你待在這。”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是徑直說道:“不,我和您一起去。”她要去看看,周慧那個女人又在搞什麽花樣?
崔柔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素來是個有主意的,見她如此執着,也就不好再說,只能點頭同意了。
而後母女兩人也未再說話,朝萊茵閣走去。
……
而此時的萊茵閣。
周慧慘白着臉躺在床上。
而林雅和冬盞半蹲在拔步床前,正抹着眼淚,哭着。
眼看着大夫診治完,林雅便抽抽噎噎得開了口:“大夫,我母親怎麽樣?”
那大夫聞言便回道:“這位夫人是誤食了紅花一類的東西,胎像不穩才會如此。”
林雅耳聽着這話,立馬又哭了起來,緊跟着是又一句:“那我母親如今可還好?還有胎兒……”
“現在胎兒是保住了,只是到底才一個多月,身子還不穩當,後頭還是得好生顧着……”大夫這話說完,便收起了脈枕,而後是又說道:“過會我會開幾貼安胎藥,夫人吃上幾日,再注意飲食,便好了。”
馮婉和這位大夫是前後腳來的。
今日本是她慣常請平安脈的日子,這位杜大夫也常年來他們國公府走動,哪想到今日等了許久也沒見人來,一聽之後是萊茵閣出了事,被那不懂事的丫鬟搶了過去。
起初聽到這則消息的時候,她自然不高興。
後來細想一番,便也收了不高興,一道過來了。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這周慧竟然是有了身孕,還誤食了紅花。
她是個心思靈巧的,略一轉動,便開口說道:“好端端的怎麽會有紅花?”
這話說完,她也不等別人說道,便讓身後的幾個丫鬟去把先前周慧吃用過的東西取過來給人檢查,一副要讓人查個究竟的樣子。
那杜大夫本來是想寫完藥方就走。
這大宅裏的陰私事數不勝數,他可不想摻和,可如今看着這位三夫人的架勢,也知若是不查,今日怕是走不了了。因此也只能順了人的意思,放下手中的藥箱,仔細查探起來,約莫過了有一刻鐘,他便開口說道:“其他吃食沒事,只有這芙蓉糕裏放着紅花。”
跟着他是又說了一句:“這芙蓉糕味道重,正好掩蓋了紅花的味道,也是這位夫人福大命大,只吃用了一點,若是再多些,只怕老朽也沒法子。”
這話一落——
屋子裏的人都變了臉色。
林雅小臉蒼白,一雙眼睛也瞪得很大,兩片唇一顫顫得,好一會才顫聲說道:“是誰,是誰要害我的母親!”
而躺在床上的周慧也白了臉,紅着一雙眼眶,啞聲說道:“幸好我今日胃口不好,要不然——”
她這話還沒說完,林雅便已撲在她的懷裏,哭了起來。
屋子裏鬧哄哄得,只有林雅母女的哭聲。
馮婉看着她們這幅模樣,只覺得那太陽穴也被人吵得跳動了起來,她剛想說話,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并着幾聲恭敬的問安,她眼珠子一轉便計上心來,眼看着崔柔母女進來,便凄厲得說道:“二嫂真是好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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