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二嫂真是好狠的心啊!”

王珺和崔柔剛進來,就從馮婉的口中聽到這麽一句話,一時間,不拘是崔柔母女,還是身後跟着的一衆奴仆皆忍不住皺起了眉。

雖然還不清楚先前這屋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如今這位周姨娘剛見了紅,這位三夫人便無緣無故來了這麽一句,自然讓人忍不住多想。

明和幾個丫鬟都已經沉了一張臉,若不是因為主子還沒發話,只怕她們此事都該回嘴過去了。

王珺也擰着一雙秀眉,她沉着臉,剛想說話,只是還不等她開口便已被崔柔按住了手。

“三弟妹此話何意?”

崔柔一手握着王珺的手背,一面是溫聲說道。

她的神色也只是在剛進門的那會,看起來有些不好,此時早已恢複如常。如今她就站在這屋中,神色溫和得看着馮婉,嗓音也很是親和,只是那抹親和之中卻又添了些常年掌着中饋的世家宗婦才有的氣勢。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打量起屋中的環境和人來。

屋子裏這會待着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周慧母女以及她們的貼身丫鬟之外,便只有馮婉帶來的幾個丫鬟,以及那位杜大夫。

此時這一衆人,或是低着頭、或是抹着淚,都有些不敢注視她的目光。

而崔柔的目光也沒有停留。

只是在看到杜大夫跟前,一位端着托盤的丫鬟時,目光停留了一瞬,可也沒過多久,便又繼續朝那拔步床上的女子看去。

往日清麗素雅的女子,此時頭戴抹額,一身素服正躺在床上。

她的臉色蒼白,雙目也蘊着淚意,一只手緊緊覆在那錦被下的小腹上,好似是怕誰會奪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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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時她肚子裏孕育着的那個生命……

崔柔的目光在落到她的小腹時,雖然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可袖下的指尖卻忍不住稍稍蜷起了些許,像是在克制什麽。

這番動作,別人不知道。

王珺卻察覺到了。

她順着崔柔的目光往那張拔步床看去,待看到周慧那般動作時,眼中的戾氣越發濃郁,她也沒說話,只是緊抿着唇,微垂着眼,以此來壓抑心中的這股子躁郁之氣。

馮婉看到崔柔如此不慌不忙,眼中的神色倒是有些微閃。

不過也就那一瞬的光景,她便又開始說道起來:“二嫂如今擺得這幅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我知道你不喜歡周姨娘,可人家既然進了門,那麽也就是咱們王家的人了,縱然你再不喜歡,也沒有要人家性命的道理。”

“婦人懷孕本就不易,這若是今日周姨娘多吃用了些,只怕咱們如今見到得可就只有她的屍首了,哎,還是一屍兩命……”馮婉心裏本就嫉恨崔柔,如今有這大好的機會可以污她的名聲,自然是不會錯失這樣的好機會的。

因此她也不等旁人說話,便又自顧自握着帕子抹起了眼淚,一副替人委屈的模樣:“真是可憐見的。”

她這噼裏啪啦說了這麽一大堆,全然沒有讓別人說話的道理,倒像是已經把這罪摘到了崔柔的頭上,指定是她所為一樣。

這一回……

明和幾人卻是再也忍不住,冷着臉,說道:“三夫人,做人要講良心,我們夫人也是剛知道此事,剛知道後便立馬趕過來了,什麽要人家性命?無憑無據,您可不能胡亂說道。”

“無憑無據?”

馮婉停下抹淚的動作,突然譏諷一聲。

她的笑聲略有些拖長,聽起來便有些尖酸刻薄:“這芙蓉糕裏摻了紅花,杜大夫早已檢查過了,今日若不是周姨娘胃口不好,只怕裏頭這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等這話一落,她見幾個丫頭還要反駁,便朝崔柔看去,跟着是一句:“誰不知道這周姨娘進門只帶了個不知事的小丫頭?這萊茵閣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周姨娘月事沒來,只怕早已有人傳到你那去了。”

這話一落——

屋子裏倒有一瞬得靜默。

家裏的女人,不拘是上頭的主子還是底下的奴婢,都是有本冊子專門登記月事的。

主子們是怕葵水在的時候,不方便伺候自己的夫君。

至于底下的奴婢自然是怕葵水在的時候,沖撞了主子。

若是奴婢月事有不準的時候,那倒也不要緊,只需和同屋的姐妹調個休息的日子便是了,可若是主子月事不準卻是不能耽擱的,保不準是有了身孕,免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沖撞了什麽,自然是得好生看管的。

周姨娘剛進門的時候,底下的婆子也已把她的月事登記上去了。

若是按照往常的情況,月事隔了一段時日還沒來,自然是要上禀主母,可偏偏這位周姨娘不得主子們的歡喜,又是那樣一個身份,何況王慎自打這位周姨娘進門後就去了宮裏,都快有一個月沒回來了。

因此遲了些日子,這底下的婆子們自然也沒當回事。

至于崔柔,如今中秋将至,除了走訪親友與各家回禮之外,她還得顧着家裏的家宴,件件樁樁,一樣都馬虎不得。

她又哪裏來的空閑來管萊茵閣的事?

不過這樣的事,即便此時再說也是沒用的。

崔柔思及此,也就暫時沒回答馮婉的話,只是看着周慧問道:“周姨娘既然月事不準,為何不讓人請大夫?”

周慧耳聽着這話,便啞着嗓音輕聲回道:“妾身原是覺得這樣的事也不用太過麻煩了,保不準過些日子就來了,哪裏想到……”她說到這,一雙眼睛便又蘊起了淚,配着她那張恍如秋月般的臉,倒是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她後頭哭起來,這說話聲自然也就戛然而止了。

馮婉見她這般索性便接過了話,揚了眉沒好氣得說道:“周姨娘,你也就別再遮掩了。”

等這話說完,她便繼續朝崔柔看去,跟着是一句:“二嫂,您吶也就別再明知故問了,這萊茵閣上下都是您的人,平日裏周姨娘讓她們跑個腿都是千不肯萬不願的。她又是初來乍到,不得看重,連帶着這些低賤的奴仆也都不顧她的身份,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言罷,她是又搖了搖頭,啧嘆一句:“我看咋們府裏的這些奴才也是該好生管教一番了,沒得這些刁奴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今日周姨娘福大命大,若不然二嫂您日後真能睡得安穩?”

她這番話語,雖然沒有明着把罪推到崔柔的頭上,可話裏話外卻都是這個意思。

崔柔等人都沒有說話。

倒是周慧聽着這話,雖然慘白着臉,氣色不好,卻還是強撐着身子軟聲說道:“三夫人切莫冤枉夫人,夫人不是那種人。”

她這話剛落——

馮婉還想說話,只是不等她開口,便聽到屋子裏傳來一道淩厲得斥聲:“你給我閉嘴!”

這道聲音透着一股子凜冽的氣勢,尤其是那聲線,冰冷得就像是那寒冬天裏的冷風一樣,這屋子裏的一衆人陡然聽到這麽一道聲音自是都吓了一跳,馮婉原本正要說話,可這口中的話還沒吐出就聽到這麽一個聲音,更是被吓得心驚肉跳。

她一手拍着胸口,一面是循聲看去。

而後便瞧見立在崔柔身邊的王珺沉着一張臉,她那明豔的面容沒有絲毫的情緒,只有那雙潋滟的桃花目盛着掩不住的冰寒氣。

陡然看見這樣的王珺,馮婉也是被吓了一跳。

可又想着自己怎麽說也是她的長輩,馮婉這心中便生了些怒氣,她收回了按在胸口上的手,而後是皺着眉,不高興得說道:“嬌姐兒好大的威風。”等這話一落,她是又朝崔柔看去,沒好氣得又跟了一句:“二嫂平日事務再忙也得好生管教女兒才是。”

“嬌姐兒這樣的脾氣,若是來了出了閣,做了宗婦可如何是好?”

“沒得讓別人笑話我們王家,教女不嚴。”

崔柔耳聽着這話便擰了眉。

馮婉無論說她什麽,她都可以不管,可說她的嬌嬌,卻不行。

她剛想說話,這一回卻被王珺按住了手,循目看去,便瞧見自家嬌嬌對着她笑了笑,一副讓她放心的模樣。

不知怎得,眼看着這樣一副神情,崔柔倒是立時便放心了。

王珺見母親不再開口,便重新側目朝馮婉看去,她臉上的神色仍舊是先前那副冰寒的模樣,帶着凜冽的氣勢,微垂着一雙眼,仿佛帶着居高臨下俯視衆生的模樣望着馮婉:“我自小出入宮中,規矩是由宮裏的姑姑親自教導,就連陛下每回見到我也時常誇贊。”

眼看着馮婉的臉色越來越差,她便又朝人走近一步,逼問道:“如今三嬸指責我,可是覺得陛下和皇後也看着了眼?”

“你,你別胡說——”

馮婉的聲音有些止不住的輕顫,她也的确是忘了,這個死丫頭自小便出入皇宮,小時候在皇宮住的日子比在府裏的還要多,雖然不知道宮裏那兩位主子有沒有真得誇贊過她,可就算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問啊。

因此她也只能壓了壓心頭的餘悸,換了個話頭說道:“今日且不說這些,只說周姨娘的事,該怎麽辦?就算你是天家恩賜的郡主身份,也不能胡亂判案。”

“自然不能。”

王珺的嗓音帶了些笑意,可眼中卻依舊是冰冷一片。

等到冷眼掃過屋中衆人,才看向那個顫顫巍巍得大夫,說道:“連枝,好生請杜大夫出去。”

杜大夫得了令,哪裏還敢停留?待朝幾位主子拱手作揖後便立刻提着藥箱往外走去,眼瞧着他走遠,王珺才又看着馮婉,冷聲道:“先前有外人在,我也就姑且給三嬸留了些臉面,如今卻是要好生問一問三嬸。”

“說到底,您也是名門出身,怎麽也學得那些市井潑婦,空口白牙一張嘴,無憑無據就要斷人一樁冤案?”

馮婉耳聽着這話,臉色自是不好。

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說她,她想發作,可看着王珺這幅冷冰冰的模樣,心下便有些畏懼。

這個死丫頭可不是崔柔,崔柔脾氣好,她說再重也沒事,可這個死丫頭素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當初那樣對她的珠兒,後頭還讓人打發了她們三房的丫頭,一件件一樁樁的,偏偏她還沒處去說。

馮婉心裏惱怒,卻也礙于王珺的身份。

因此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沒好氣得與人說道:“什麽空口白牙,如今證據确鑿,周姨娘的确是見了紅,糕點裏頭也的确摻了紅花,這萊茵閣上下都是你們母女的人,難不成我說錯了?”

王珺由着人說完,才冷笑一聲:“三嬸怕是糊塗了?”

“我母親雖然管着中饋,操持王家上下一應事務,卻從來不曾有過半點纰漏,至于這些丫鬟、婆子可都是底下管事送過來的,各個身世清白。倘若按着三嬸這番話,是不是祖母身邊的,您身邊的,大伯母身邊的也都是我們母女的人?”

“來日您有個頭疼腦熱的,或是一不小心得了個什麽病,也能胡亂栽贓到我們這來?”

“你!”

這還是馮婉頭一回見識到王珺的牙尖嘴利。

縱然她一張利嘴,此時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到最後她也只能咬着牙說道:“嬌姐兒可真是生得一張巧嘴,如今話都給你說盡了,那你說怎麽辦?難不成就這樣糊弄過去?我們王家世代清白,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自然不能就這樣過去……”

王珺的嗓音仍舊很平靜,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朝拔步床上的周慧看去,眼中冷峭未消,唇邊也跟着浮現出一抹冷笑:“你們空口白牙污我母親清白,想過去,可不行。”等這話說完,她便對着身後的丫鬟,吩咐道:“如意,把屋子裏的一幹下人都給我壓住,領到外頭,我要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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