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王慎是剛從宮裏出來。

這一個月來,他日日待在宮裏,說是替陛下編纂史冊,其實也是想離開家裏一段日子,好好讓自己冷靜下。

此次也是陛下實在看不過去讓他回家,何況中秋在即,他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溫有拘,更沒想到他竟然敢如此大膽。

如今他整個身子被人挾持在這逼仄的方寸之地,甚至連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或許是見慣了在朝堂上行事有度的榮安侯,倒讓他都有些忘記這個男人在戰場上的赫赫名聲。

邊陲之地,沒有絲毫背景,僅憑自己的一人之力做上如今這個位置,這個男人,靠得不是其他,而是真正的實力。

安泰已經重新持劍過來,而他身後跟着的是一衆侍衛,王慎沒說話,只是擡了擡手,示意他們先行退下。

而後才又重新朝眼前這個男人看去。

男人往日溫潤的面容,此時是沒有遮掩的陰沉,那雙眸子更是帶着止不住的冰寒。

眼看着他這幅模樣,又念及他先前所說的那番話,王慎也明白過來他今日為何會過來,又為何會做出如今這樣的舉動。他的手按在溫有拘的手臂上,而後是看着溫有拘,有些艱難得沉聲說道:“榮安侯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嗎?”

“她是我的妻子,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與你又有什麽關系?”

言罷,他是頓了一頓,跟着才又繼續與人說道:“榮安侯今日找上門來鬧事,不怕有心人知道後參你一本?縱使你不怕,可你難道不怕阿柔知道?”察覺到眼前人微怔的神色,王慎把人的胳膊往前一推。

等到重新得以自在的呼吸。

他一面撫着微亂的衣擺,一面是擡了一雙眼看着人,無波無瀾得說着:“你說,若是讓她知道,你對她竟有這樣的情意,你以為,阿柔日後可還會再見你?”

這話一落——

溫有拘的神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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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還懸在半空,腳也還踩在車轅上,眼看着王慎望着他的目光,而他腦中萦繞得只有他先前所說的那番話。

若是阿柔知道你竟對她有這樣的情意,你以為,阿柔日後可還會再見你?

不會。

溫有拘心中,無比肯定。

崔柔本就是個知禮教重規矩的人,平日他們每回偶遇,周遭都是有人的。而她如今除了因為年少時的一段光景,也是因為他曾經救了崔長豈一家的緣故,才會對他和顏悅色……可若是讓她知道,讓她知道的話。

溫有拘的呼吸一亂,就連神色也忍不住一變。

他沒有說話,只是站直了身子,負在身後的手握緊而又松開,等到心下的情緒漸漸變得平靜之後,他才垂眼看着王慎,居高臨下得說道:“王慎,你最好慶幸她能顧一輩子無怨無悔得待在你身邊,倘若……”

溫有拘說到這的時候,神色和語氣都已開始變得平靜。

他的手負于身後,身上那襲看不清顏色的衣裳在這八月的天地間随風拂動着,而他說話的樣子,看似輕描淡寫,卻又好似在許下什麽極重的諾言一般:“倘若有一日她動搖了,那麽我一定會帶她離開。”

等這話說話——

他是最後看了一眼坐在馬車中的王慎,而後才轉身離開。

安泰等衆侍衛如今還都持着劍以包圍的形式侯在不遠處,見識過溫有拘先前的厲害,如今見他過來,自是各個都嚴陣以待。

溫有拘看着他們,腳下步子沒停,就連神色也未改。

“讓他走。”

身後傳來王慎的聲音。

衆侍衛在互相對望一眼之後,把目光投向了安泰,等到安泰先收回了劍讓開了路,其餘人等自然也都紛紛跟着讓開了。

直到溫有拘離開,安泰才握着劍快步朝馬車走去,在瞧見背靠着車璧合着眼、臉色有些蒼白的王慎時,他不免有些擔憂得問道:“國公爺,您還好嗎?”

王慎聞言卻沒有說話。

他的腦海中一直萦繞着,先前溫有拘離去時說得那句話,“王慎,你最好慶幸她能一輩子無怨無悔得待在你的身邊,倘若有一日她動搖了,那麽我一定會帶她離開”。

無怨無悔……

以前的崔柔,無論他是富庶還是低賤,都一定會無怨無悔得跟着他。

可如今呢?

他有些不确定了。

想到這,他撐在膝蓋上的手忍不住又收緊了些。

“國公爺?”

安泰見人一直不曾說話,便又朝前一步,擔憂得喊了他一聲。

不過這回,王慎倒是開口了:“我沒事,走。”

“是。”

馬車繼續往前駛去。

等到進了府,王慎便如往日一樣朝東院走去。

雖然不知道崔柔肯不肯見他,可他還是想去看一看她,只是剛走進東院,便看到院子裏幾個丫鬟怔怔得望着他,等到受了她們的禮,他便負手朝那塊銀朱色的鲛绡布簾看去,問道:“夫人呢?”

“夫人她……”小丫鬟的聲音有些輕,見他循目看去,忙又低了頭輕聲回道:“夫人和郡主去萊茵閣了。”

萊茵閣?

崔柔和嬌嬌去那做什麽?

王慎不自覺皺起了眉,剛想問話,便又聽到原先回話的丫鬟繼續說道:“先前萊茵閣的下人來回話,說是周姨娘見紅了,夫人和郡主擔心出事便過去了。”

耳聽着這一句,王慎的臉色驟然就是一變,步子也忍不住往後一退。

見紅?

周慧她……

怎麽可能?

只是想着一個月前的那一夜,王慎負在身後的手便又握緊了些,他合了合眼,而後什麽都沒說,只是邁步朝萊茵閣走去。

……

而此時的萊茵閣。

馮婉耳聽着崔柔的話,微微楞了一下。

其實不止是她,場上所有人在聽到崔柔說“報官”的時候,都有些不敢置信。

若是真得報了官,那就代表着是要把這內宅裏的陰私攤到明面上去說了。倘若不是真得清白,誰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這內宅裏的事,你私下怎麽處置都是由着你去,可若是攤到明面上交由官府處理,便是真要一個公道和答案了。

一時間……

原本對崔柔有所懷疑的丫鬟、婆子紛紛把那抹念頭從自己的心中摘除了出去。

只是這樁事真得容易查嗎?

經手糕點的只有那麽四個人,偏偏這個朝暮不僅出過門還從她屋子裏找出了紅花,又和廚房的李管事是母女關系,這一樁樁一件件倒像是一環扣着一環,縱然她們心中相信崔柔清白,可這事看起來也委實太巧合了些。

馮婉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其實她也相信崔柔是清白的,妯娌這麽多年,崔柔是個什麽脾氣秉性,她最清楚不過。

這個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其實內心最是矜傲不過,內宅婦人的那些手段和心機,她不是不會,只是不屑。

可同樣,她也知道。

即便她是真得清白,要想洗脫冤屈卻也不易。

她想說些什麽,或是譏嘲些什麽,可目光在落到崔柔臉上那種溫柔而又孤傲的神情時,一時倒有些說不出口了。

就在這靜寂無聲的時候——

王慎倒是已經走了過來,眼看着院子裏這麽一副光景,便皺眉問道:“出了什麽事?”

衆人耳聽着這道熟悉的聲音便循聲看去。

瞧見是王慎的時候都微微愣了下,有些沒反應過來,這也不怪她們,實在是王慎已經許久沒回家了,因此這院子裏的一衆人都是愣了有一會功夫才忙起身朝他行禮。

而後是馮婉先開了口,她自顧自由丫鬟扶着走了過去,搶在崔柔和王珺前,率先添油加醋得與王慎說道:“二伯,你來得正好,先前周姨娘吃用了帶有紅花的東西,現在見了紅,好在她福大命大保住了孩子,要不然可真是一屍兩命啊。”

林雅耳聽着這話,也忙上前幾步,跟着說道:“父親您可要為母親做主。”

她一面說,一面抹着淚:“您都不知道,母親先前那副樣子有多可怕,要是再差一點點,她,她就真得沒命了。”

伴随着馮婉的話,以及林雅止不住的哭泣聲。

王慎的眉頭攏得是越發深了,他皺着眉看着兩人,目光也沒有停留,卻是朝仍舊立在廊下的崔柔看去,眼看着她神色淡然得站在那兒,即便瞧見他看過去也依舊目不斜視。

他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想起了先前溫有拘的那番話。

王慎心下一滞,袖下的手也緊握成拳,待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口問道:“可查到了什麽?”

他問得是崔柔。

回答得卻是馮婉。

“現在查出來,是這個名叫朝暮的丫頭屋子裏藏有紅花,她娘又是廚房的,可謂是人證物證俱在,偏偏……”馮婉說到這,目光是朝廊下崔柔母女遞去一眼,跟着一句:“偏偏二嫂和嬌姐兒一直不肯處置,還說要報官,交由官府來處置。”

似是為人打抱不平,馮婉的語氣也添了些憤憤然:“二伯,不是我說什麽,這滿屋的丫頭、婆子偏向得是誰,您不是不知道。周姐姐孤苦無依得進了府,又懷了您的孩子,您可得為人家做主啊。”

林雅和那個名叫西窗的丫頭也跟着哭了起來。

林雅更是抹着眼淚,擡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看着人委屈道:“父親,您可得為母親做主,要不是母親今日胃口不好,您可就真得見不到她了。您都不知道,您不在府裏的這些日子,我和母親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越說,她心裏便越委屈,就連眼淚也是止不住一串串往下掉:“有人,有人成心不想再讓母親見到您吶。”

王珺起初是不想管。

可聽着馮婉和林雅越說越不着邊,她的小臉也徹底沉了下來,只是不等她上前說話,就被崔柔握住了手。

“母親……”

王珺扭頭朝人看去,雖然壓低了嗓音,臉上卻還是有些不高興。

崔柔看着她這幅模樣,卻只是朝她搖了搖頭。

王慎聽着馮婉的話,又看着林雅并着幾個丫頭的哭啼不止,又豈會不知她們這話是什麽意思?他也沒說話,卻是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不必報官了,不過是個意外,既然人沒事就罷了。”

話音剛落,衆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得看向他,林雅更是止住了哭聲,她的眼淚還在眼角墜着,握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似是不敢置信,又好似沒聽清一般:“父親,您,您說什麽?”

她是不是糊塗了?還是聽錯了?什麽叫做是意外,人沒事就好了?

難道母親籌謀了這麽久,等來得就只是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想到這,她的聲音也開始變得尖銳起來:“父親,您怎能如此黑白不分!”

“放肆!”

王慎平日是個好脾氣的,可此時卻沉聲說了這麽一句,就連神色也在這餘晖的照映下顯得有些不怒自威。

林雅張了張口,最後卻還是怯懦得低了頭。

馮婉雖然也有些畏懼王慎如今這幅模樣,卻還是心有不甘此事就這樣了結,此時便有些不高興得沖人道:“二伯,您說得這是什麽話?就連外間那些小門小戶,也都沒有這樣草率斷案的,咱們王家百年風骨,如今竟這樣草率行事,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

“誰說會傳出去?”

王慎的聲音在這天地之間顯得有些微沉,他負手站着,眉眼微垂,帶着看不透的神色,望着馮婉:“只要今日在院子裏的人守口如瓶就不會有外人知道,難不成三弟妹是想說于誰聽嗎?”

馮婉何時看見過這樣的王慎?她心裏有些害怕,忙讪讪賠笑道:“怎麽,怎麽會?”

王慎餘後倒是沒再看她,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吩咐道:“我會讓人重新換一撥丫鬟過來,至于這個朝暮不敬主子,送去李嬷嬷處打三十鞭子,日後便送去雜役處做事。”這話說完,他也就沒再多言,只是轉身離去。

“父親!”

這回,卻是王珺看着他的身影喊道。

王慎循目看去,看到得卻只有崔柔握着王珺的手,目露失望得看着他。

眼看着這樣的目光,王慎身形一震,只是還不等他說話,便見崔柔合了合眼,而後便見她握着王珺的手朝他走來,只是直到與他擦肩而過,也沒有與他說上一句話。

王慎提步想追。

只是還不等他動身,便聽到身後傳來周慧虛弱的聲音:“二爺。”

耳聽着這道聲音,王慎倒是止了步子,回身看去,便看到周慧面容蒼白得倚在門前,正淚眼盈盈得看着他。

王慎看着她這幅模樣,便又皺了皺眉。

他沒有上前,只是留了句“你好生休息”就轉身離開。

眼瞧着沒了好戲,又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馮婉自然也就不想再這個地方待下去了,走得時候,她倒是朝身後的周慧看去一眼。

周慧仍舊倚在門前,她一身素服,修長的手扒在門上,襯着那張面容越發羸弱可憐,猶如雨中的一支白蓮一般。這幅模樣,就算同為女人,也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只是可惜了,她籌算一切,卻沒有算到那個男人的心。

馮婉也沒有想到,王慎待崔柔竟能做到如此。

以前她這位二伯行事可謂是公道至極,可如今?不過那又如何,縱然他再愛崔柔,不還是做出了那些事?要不是他帶了這個女人進門,又豈會有今日這樣的事發生?

不過說到底,崔柔比她還是好的。

她那夫君如今有了姨娘,可早就不把她這個正妻放在眼裏。

馮婉心想,倘若今日出事的是雲姨娘,遭人污蔑得是她,只怕她那位夫君早就來同她鬧了。

想到這……

她也就收了心裏那幾分同病相憐的情緒,由丫鬟扶着往外頭走去的時候,才又無限感嘆得說了一句:“我原本還以為今日能徹底讓二房那位丢了名聲和臉面,那麽一來,中饋的權力自然是要交到我的手上,真是可惜了。”

這話,丫鬟卻不敢回。

馮婉倒也不在乎,只是又自顧自說了一句:“不過萊茵閣的這位,也真夠心狠的……”

這頭三個月,身子最是不穩,縱然只是吃用了這麽一點,也有可能出事,她為了扳倒崔柔也真是不遺餘力了。

身側丫鬟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怔。

她擡了一張臉,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輕聲問道:“您是說,今日這事是萊茵閣的那位自編自演的?這,這也太駭人了些。”

“是啊,又有手段又有心機,的确駭人啊……”馮婉擡眼望着天上的餘晖,許久之後才又淡淡說道:“不過就是命不好,但凡她這個本事放到誰家都是能做正房太太的命,偏偏讓她碰到了二房那對夫妻。”

就王慎對崔柔那番情意——

縱使周慧再多的手段,只怕也得不到她想要的。

不過瞧見了周慧今日這番手段,馮婉這心中對她倒是又重新估算了一回。

以前她和周慧相處,只當自己穩占上風,如今看來,只怕這個女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以後,能避還是避。

由着她們去鬥,最好兩敗俱傷,而她漁翁得利。

馮婉想到這,便又忍不住想起自己院子裏那個賤蹄子,她臉上剛剛才揚起的笑意被壓了下去,緊抿着唇,神色也有些不好,雖然徐嬷嬷讓她不必理會,可看着三爺如今對她如珠如寶的,誰知道以後等那賤蹄子生了孩子,會是副什麽模樣?

想到這……

馮婉便又問了一句:“上個月讓人給三哥兒送去了信,如今可有回信?”

丫鬟聞言,頭卻埋得更低了些:“還,還沒。”

耳聽着這話,馮婉的神色又沉了些,話倒是沒再說。

……

萊茵閣。

林雅和西窗扶着周慧重新上了床,又讓冬盞端來了熱水。

等到兩個丫頭退下,林雅就坐在拔步床前的圓凳上,眼看着周慧素手握着茶盞,微垂着臉,看不清面容,可身上卻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氣勢。從小到大,這還是林雅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母親,她心下害怕,連着聲音也有些低:“母親,我們,我們以後該怎麽辦?”

原本以為這樣精心的一場算計,就算不能讓崔柔母女倒臺,也能折損她們的勢力。

若是能借此讓父親對她們心生愧疚和歉意,更是再好不過了。

可……

可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周慧耳聽着這話,握着茶盞的手更是收緊了些。

她緊抿着唇,低着頭,沒有說話,可那微垂的眼中卻有寒芒滑過。

她精心算計了這麽久,又幾經布置,終于可以落得一個萬無一失,她知道憑借這樣一樁小事,想拉下崔柔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能讓她的名聲變壞,讓王慎對她失望就好了,可她沒想到,她沒想到王慎竟然會如此偏袒那對母女!

他甚至全然不管她的死活,連看都不看她,就這樣走了。

想着這個男人的絕情……

周慧再也抑制不住,狠狠砸落了手中的茶盞。

林雅看着她臉上的狠厲,卻是白了臉站起身,若不是強行壓着心中的驚懼,只怕她都要忍不住驚呼出聲。

……

而此時的東院。

自打崔柔和王珺回去後,明和便領着一衆丫鬟退下了。

王慎倒是也來過一回,只是崔柔仍舊不肯見。

這會崔柔端坐在軟榻上,神情容色都有些不好,即便先前被馮婉等人如此摘指,她都沒覺得什麽,可只要想起先前王慎說得那番話,她那臉上和眼中的情緒便有些複雜。到最後,她只能合上眼,遮掩此時心中的情緒。

“母親……”

王珺很輕得喚了她一聲。

眼看着崔柔睫毛微顫,眼皮滾動,卻還是沒有睜眼,她還想說話,便聽到崔柔輕聲說道:“他不信我。”

“他不讓報官,瞞住悠悠衆口,只因他心中也有懷疑……”崔柔的聲音很輕,若是不細聽的話,根本分辨不出。

王珺耳聽着這話,張了張口,父親今日的舉動是在幫母親,可同時,也是害了她。縱使瞞住悠悠衆口又如何?這事一日沒有答案,衆人心中對母親的懷疑便不會消停,那麽母親身上的污名也就一日都去不掉。

外間的天色漸漸有些暗了,屋中的燭火也還沒有被點起。

王珺就這樣望着崔柔,突然蹲在了她的身前,她的手放在崔柔的膝蓋上,一張小臉微擡,口中是道:“母親,您離開這個家。”

崔柔的面容一震,她睜開眼,低着頭,怔怔得看着她,好一會才啞聲喊她的名字:“嬌嬌。”

“母親……”王珺不等她再說,便繼續說道:“這是我第二回與您說這樣的話,我是認真的。”

“您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不是經過深思熟慮,我不會與您說這樣的話,我和小祯都已經大了,您不必擔心我們以後會如何,您只需要考慮您自己。”

“母親……”

王珺是又喚了她一遍,而後才又繼續說道:“難道您真得打算,這餘後的幾十年都待在這個地方,和父親過着這樣怨偶的日子?”這幾日母親的辛勞和疲倦,她都看在眼裏,她不希望母親就這樣一日日蹉跎下去。

她還年輕,理應有更好的生活。

倘若分開,母親能夠變得開心,那麽她又何必強求一家人阖家歡樂?

即便母親不在她的身邊,她也永遠是她的母親。

她……

只希望母親日後可以開心。

崔柔怔怔看着王珺,她想說些什麽,卻啞口無言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外頭的天色越發黑了,屋子裏的光線也越漸變得不清晰,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望着外頭的天,很輕得說道:“你,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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