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二更)
過了幾日,離中秋也越發近了。
王珺陪着崔柔用完早膳,便與人一道去了碧紗櫥處理事務。
如今中秋佳節在即,家中許多事務都還沒處理好,這會崔柔一手握着冊子,一面是同王珺說了幾個名字,這些都是前些日子往家中送來中秋禮的門第,送來得倒也不是多名貴的東西,左右不過是圖個好意頭罷了。
而如今她們記下這些門第并着送來的東西,為得是來日方便回禮。
“你日後成家,平日最要注意得便是這人情來往,這事瞧着簡單,裏頭的門道卻不少,送什麽禮回什麽禮都是不可馬虎的……”崔柔的聲音仍是很輕柔的模樣,好似全然沒有被那日的事影響,眼看着王珺提筆記下先前報的名字,便又柔聲同人報了其他幾個名字。
可她雖然神色如常。
王珺卻有些心不在焉,縱然提筆記着東西,沒出差錯,目光卻時不時朝身邊人打量而去。
府裏經由打點,當日萊茵閣的事自是無人敢再提起。而今,萊茵閣的丫鬟、婆子已被重新換了一遭,至于那個朝暮當日被遣到李婆子處遭了十鞭子,雖然沒死,卻也是進氣多出氣少,能不能熬過這個中秋也不一定。
不過廚房那個李管事,也就是朝暮的娘倒是沒出什麽事。
往日做什麽活計,如今也還是在做什麽活計,這也是為了告訴大家,朝暮受罰只是因為不敬主子,而不是因為別的緣故。
可不管上頭的主子們是怎麽做,那些丫鬟、婆子明面上不敢多說,私下自是免不得要議論紛紛,有說那萊茵閣的周姨娘是個有手段的,這一進府就鬧出這麽多事,又有說二夫人平日看起來溫和親切,私下卻是個不能容人的。
這些話——
王珺知道其中必定是有周慧和馮婉的功勞,尤其是馮婉。
祖母雖然不管事,可府中眼線卻不少,當日萊茵閣發生的那些事,她自然還是知曉了。可她知道得太晚,要處置的時候,王慎已發了話,她不好做別的,便只能安慰了崔柔一番,又把馮婉叫過去訓了一通。
聽說這些日子,她那位三嬸還在屋子裏摘抄佛經。
她那個三嬸的脾氣,自己吃不到好,又豈會讓別人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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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周慧……
想到這個名字,王珺握着毛筆的手又收緊了些,手中的力度一時沒控制好,這筆下的字自然也因為用力的緣故而有些偏差,即便她及時反應過來,還是在最後一筆處暈開了墨,較起周遭那些娟秀的字,這個字看起來便有些顯得格外的……獨樹一幟。
崔柔自然也瞧見了。
她把手中的冊子置于桌上,而後是望着王珺,柔聲問道:“可是覺得累了?”等這話一落,她看着王珺那眼下明顯的烏青,便又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近些日子是不是又沒睡好?若是累了,便先回去歇息,左右也只剩這些東西了。”
王珺倒是不累。
不過沒睡好,卻是真的。
縱然當日父親說此事是意外,府中大半人數也都是相信母親為人的,可有時候白紙上暈開得一滴墨就能毀了一張紙。
同理,幾個人的風言風語,也足以毀了一個人多年以來的表現。
她不管母親日後會不會離開王家。
可不管母親是走,還是留,她都不能讓這樣的污名跟着母親。
她不是沒有和母親說過,再去細查一番,可母親自打當日從萊茵閣回來後就緘口不提此事,即便聽她說起也只是淡淡說一句“罷了,随他去”,全然是一副不想再理會此事的模樣。
王珺知道母親是傷心了,可母親可以不查,她卻不能。
那個女人敢這樣污她母親的清白,又豈能讓她如此輕松得躲在一邊坐收漁翁之利?
何況別人不知道周慧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卻是知道的。這個女人無論是手段還是心機都不可小觑,當日她見紅,與其說是被人迫害,倒不如說是自編自演的一場戲,只是怎麽才能找出證據卻有些為難。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查過。
朝暮那兒,當日萊茵閣的其他丫鬟、婆子那,她都想過法子。
可周慧行事缜密又小心,又挑了個好人選,一時半會,她倒實在查不出來。
崔柔看着王珺一直不說話,反而一直望着她,便又皺了皺眉,她合了手中的冊子,而後是朝人伸出手,待把手探到她的額頭察覺到溫度并無異樣,便又蹙着眉問了一句:“嬌嬌,你可是哪兒覺得不舒服?”
王珺看着崔柔這幅模樣,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她剛想同人說幾句,只是還不等開口,外頭明和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等福了身便開口說道:“夫人、郡主,武安侯夫人和表小姐來了。”
崔柔一聽是嫂嫂和侄女來了,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笑意,忙道:“快請她們進來。”
明和聞言卻面露為難,等聽到王珺問了一句“怎麽了?”
她才低着頭輕聲回道:“還有,金陵的老夫人也來了,如今人已過了月門,不消片刻就能到了。”
這一句“金陵的老夫人”落下,卻是讓崔柔和王珺都愣了下。
早些日子,金陵的确是送來了一份信,說是老夫人打金陵來了,估摸着中秋前後到,母女兩人原本還想着等得了準确的信兒便親自去碼頭接人,哪裏想到今日人就這麽過來了?
不露半點風聲,徑直登門,這也的确像是外祖母的行事作風。
王珺的心中,這樣想着。
崔柔此時也已經反應過來,雖然不知道母親是什麽時候到達長安的,可既然人都來了,自是要去親迎的。何況自從當日金陵一別,她和母親也有許久沒見面了,想到這,她雖然強忍着,卻還是不可避免得洩露出了一些往日不可多見的情緒。
“嬌嬌,快,我們快去迎你外祖母。”
平日端莊自持的崔柔,此時卻有些激動得不能自抑,還不等王珺反應過來,便已被她牽着往外走去。
明和見兩人出去,自是也忙跟着出去了。
主仆幾人剛走出簾外,便瞧見不遠處走來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崔靜閑和謝文茵分站在兩側,中間是一個身穿紫檀色圓領長袍的老太太,正是崔家老夫人。
崔家老夫人,姓李,外頭的人便尊稱她一聲李老夫人,她如今雖然有五十餘歲,身子卻很硬朗,只是往日常帶着笑的臉龐此時卻不見絲毫笑意,眉宇之間甚至還有些郁郁之色,看着便讓人覺得害怕。
她們這一行人走來,除了腳步聲便再無絲毫聲音。
崔柔自然也發現了,她心中明白母親為何生氣,可此時遠遠看着人越走越近,看着那麽一張熟悉的面容,哪裏還能再想別的?她紅着眼眶,腳下步子也沒停,只繼續牽着王珺的手往前走去。
那一行人見她們過來倒也停了步子。
等走到跟前,崔柔領着王珺向李老夫人問了安後,便開口說道:“母親怎得來了也不知提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親自去碼頭接您。”
李老夫人聞言,也沒說話,只是神色淡淡得看着她。
而後,她是朝崔柔身側的王珺看去,眼瞧着自己的外孫女,神色倒是好了許多,她一面朝人伸出手,一面是柔聲說道:“嬌嬌過來。”等握住了王珺的手,細細打量一番,才又皺着眉說道:“怎麽又瘦了,可是家裏有人給你氣受了?”
“母親……”
崔柔的聲音有些無奈。
李老夫人看着她這副模樣,剛想說話,便被人挽住了胳膊,緊随其後得是一道嬌俏的女聲:“外祖母,母親知道您要回來,心裏可高興了。前些日子我們還想着,您什麽時候到,我和母親一起去碼頭接您呢。”
眼看着挽着自己胳膊的外孫女,又見她雙目盈盈,透着股子嬌俏。
李老夫人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氣倒是消了些,她原本的确是打算早些遞信給崔柔,這樣她一下船就能看到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可哪裏想到還在船上的就得了長豈遞來的信,說是王家竟然擡了那個女人進門。
偏偏還是自己這個蠢女兒做得主。
她心裏惱着,索性讓船只又快了些,也沒同崔柔說,只在碼頭由自己的兒媳和孫女接到後,便徑直乘了馬車來王家了。
她是想着悄無聲息得過來,看看王家到底是怎麽在折騰她的女兒。沒想到這一路過來,竟然又聽到了一樁事,越走,心中的氣便越甚,索性一路黑着臉過來,又覺得自己的女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也不知說,心中自然也有些惱她了。
可惱怒崔柔是一回事,自己外孫女的情卻不能不賣。
因此這會她心中的氣雖然還是沒全消,可聲音到底還是溫和了些:“好了,我知道你們母女倆孝順,外頭天冷,快進去。”
昨兒個才落了一場秋雨,這天也的确是越發冷了。
王珺也沒說別的,只是彎着一雙眼挽着人的胳膊往裏頭走去,而稍後一步的崔柔同謝文茵對望一眼,看見她眼中的無奈,便知道今日母親過來是她一個人的意思了。
她不好說話,也只能無奈得搖了搖頭,跟着她們的步子往裏頭走去。
等進了屋子。
丫鬟、婆子上完茶後就被明和打發出去了。
屋子裏沒一個伺候的人,崔柔便親自奉了一盞茶遞給李老夫人,柔聲喊了她一聲:“母親”。
李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茶也沒接。
後頭還是王珺也幫着說了一句,李老夫人才接過茶,不過她也沒喝,只是握在手中,待又過了一會才看着崔柔,淡淡說道:“這些年,我和你父親只當你過得是太平日子,又想着王慎的為人,也從來不曾擔心過。”
“可這回,若不是你兄長往家裏遞來了信。”
“我且問你,你還要瞞到什麽時候?”
等這話一落,眼見崔柔一直低頭不語,李老夫人立時便沉了臉,沒好氣得說道:“我聽說那個女人如今不僅進了門,前些日子還鬧了事,往日你在家中做姑娘的時候,我便同你說過,我們崔家的姑娘可以吃苦卻不能委屈求全,如今是怎麽了?”
“你是覺得你老子娘都快死了,沒人替你撐腰了?”
這話卻是嚴重了,不僅是崔柔,就連王珺等人也都白了臉,紛紛起身說道“母親切莫這麽說”,便是說“祖母(外祖母)可不能胡說,您和祖父(外祖父)身子硬朗着呢。”
這麽一通說下來,崔柔到底也只能開口。
“起初鬧出事的時候,我念着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何況孩子無辜,再說婆婆的意思是冠個遠方親戚的身份也無人知道,我也就沒說什麽。”
“如今……”崔柔說到這的時候,想起近些日子發生的事,神色也有些不好,她把話一頓,低了頭,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又繼續說道:“我心裏頭氣過怨過,也難受過,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自然不能當做沒有。”
“何況也不過是個姨娘,縱然進府也礙不到什麽。”
李老夫人耳聽着這話卻遲遲沒有說話。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以往每回見到女兒從長安回來,都能瞧見她眉梢眼角止不住的笑意,尤其是說起王慎的時候,那股子笑意更是掩不住的。可如今呢?那雙眉梢眼角沒有笑也沒有怨,平平淡淡得好似在說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事。
她是知道女兒和王慎的情的,若不是失望到極致,也不至于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想到這——
李老夫人是合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等把手中的茶盞置于一側的茶幾上,才又睜開眼看着崔柔沉聲說道:“你做姑娘的時候,我從來沒給你受過絲毫委屈,如今就算你有兒有女,我這個當娘的也做不到坐視不管。”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沉沉的,神色也很是威嚴。
她本就出身武将世家,做姑娘的時候,脾氣便不算好,就算嫁進崔家後也沒收斂,也是這些年,底下的孩子眼瞧着都大了,才開始修身養性起來。可修身養性不代表任由別人欺負,如今有人欺負到她女兒頭上,她可不能坐視不管。
因此她就這樣看着崔柔,沉聲問道:“我現在就問你一句,你是要合還是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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