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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終于在清晨停了,久違的陽光從魚鱗般斑斑點點的雲朵中穿過。雖然陽光很燦爛,給人一種溫暖的假象,但其實空氣仍然非常寒冷。屋頂和樹枝上的白雪不時會被風吹到空中,彌漫得像秋天黎明的晨霧,陽光透過這層薄霧,白絲帶一樣扭來扭去。

瑪莎·契比索娃收緊大衣領口,一步一滑地向雪松山上走去。鵝卵石鋪就的道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看上去很平整,但一腳下去,走的路還沒有滑回去的多。這樣的天氣,汽車也不敢冒險向山上開,全都停在沿河的道路兩旁,紅紅藍藍的頂蓋上覆滿了積雪。

雪松山并不高,和它四周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峰相比充其量就是一個小山包,但坡度很大,因此道路在山坡上的老式民居間繞來繞去,像抻開的面條似的變長了。在一戶人家門前的平臺上,瑪莎歇了一會兒,一團團白氣圍繞着她的下巴。呼吸産生的水蒸氣凝結後把她腮邊的長發粘在一起。她不耐煩地把頭發胡亂抓成一團,塞進帽子裏。

現在是早晨八點鐘,山區的人在冬天是不會這麽早起床的,道路上除了她自己就再沒半個人影。潔白的新雪掩蓋了兩側老舊房屋破破爛爛的屋頂,煙熏火燎的煙囪冒,淩亂不齊的石板瓦,使它們看上去整潔而漂亮,一扇扇閣樓窗盯着下面的道路,玻璃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歇了一會兒,她覺得力氣恢複了一些,又開始向山上走去。四歷法酒館在半山腰上,距離山丘頂端和山腳差不多一樣近,或者說一樣遠。瑪莎經過的時候,正趕上老板科利文正和自己的孫子米嘉一起清掃門前的積雪。

科利文嘴裏叼着黑漆漆的木質煙鬥,和他雪白的胡子形成鮮明的對比。他一看見瑪莎,就用洪亮粗壯的聲音對她說話。他的大嗓門如果放在高山雪峰,足以引發一次雪崩。

“瑪莎!你怎麽這麽早就上班來了?你不是已經休假了嗎?”

這句話恰恰說中了瑪莎的痛處:她的确是開始休假了,但昨天艾麗娜打電話說她要和未婚夫到意大利度假,要瑪莎替她上班。把這些告訴科利文後,老人同情地看着她,并且安慰她說:“沒關系,這樣也好,你冬天多上兩個月,夏天的時候就可以多休息兩個月。夏天的裏維埃拉比冬天的要更迷人,假如你就是喜歡冬天的海灘,那麽長的假期足夠你做環球旅行,可以經歷各種天氣。”

瑪莎笑了起來。“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在假期的時候我更願意留在這裏。”

“是啊,夏天的山區是避暑的好地方,而且那時候新鮮的葡萄成熟了,可以釀造最好的葡萄酒。還有新釀的槭樹汁酒和胡桃樹汁酒。說到酒……瑪莎,你跟你們老板說說,不要整天進那些外國酒,那些酒不适合咱們這裏人的脾胃,讓他從我這裏買酒吧,我可以給他便宜點兒。”

她知道,每次遇到雪松山丘旅店的人,科利文老爹總是會把話題扯到酒上,不論最開始的內容距離酒精、葡萄汁、發酵、單寧有多遠。雖然他一次都沒有說服成功過,卻仍然樂此不疲,俨然把談論自釀酒之好和外國酒之水土不服當作一種樂趣。而且瑪莎也知道,在這種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痛快地答應下來,至于事後會有什麽結果,科利文似乎并不在意。

“好啊!我會跟他說說的!”

瑪莎一口答應下來。然後繼續向山上走去。

在四歷法酒館對面,有一幢破舊的二層房子,爬藤植物褐色的幹枝覆蓋了朝向道路的整面牆。

單看外表很容易讓人以為這是一處年久失修、無人照料的房産,似乎是一堆殘垣斷壁不知何故被扔在這裏。但實際上,居住在裏面的托法娜姊妹已經起床了,她們不論季節和天氣,總是保持着固定的作息時間,很多年都是如此,準确得如同鐘表。姊妹倆已經七十多歲,是雙胞胎,從出生起就在一起,直到現在。她們兩個都沒有結過婚,因為她們誰都不想跟對方分開。在法律不允許一個男人一次娶兩個女人之前,她們是永遠都不會結婚的。

兩姊妹正對坐在窗邊梳頭,一邊說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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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吶。”姐姐說——也許是妹妹說。她們太像了,沒有人能确切分清楚,連她們自己也搞不太明白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看瑪莎。”另一個說。

“她今天這麽早就去了。”

“她穿得很漂亮。我喜歡她那水獺皮的帽子。”

“我喜歡她的繡花圍巾。”

“她總是打扮得非常漂亮。”

“非常漂亮……”

托法娜姊妹同時沉默了,兩個人擡起頭,看着對方。她們甚至不用開口,只憑眼睛的一瞥就可以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于是她們像被鏡子反射的影像一般同時咧開幹癟無牙的嘴,露出微笑。

雪松山丘旅店的大門就在山路盡頭。瑪莎到那兒的時候正碰見幾個服務生在掃雪。雪很厚,壓在路面上。他們幹得很費勁。從路面上掃走的雪被堆在路兩旁的枞樹腳下,厚厚的,像白色大理石基座。這些雪會被塵土染成灰色,會融化、變小,也許在某場雪後,它們會重新生長起來,重新變得堅實而潔白,而無論這個過程重複多少次,只要到了來年春天,它們必将化做融水。在積雪消失之時,枞樹的嫩芽就會開始生長。

風吹落了幹枯樹枝上的雪,飄灑到瑪莎頭上,她搖了搖腦袋,快步走進旅店。庭園中的雪已經被掃幹淨了,幾個早起的客人正在散步。旅店的牆壁是乳黃色的,紅屋頂上、陽臺上、窗楞上都積滿了雪花,在白色山丘和褐色樹林的襯托下顯得非常古樸美麗。旅店的名字取自所在的山丘,但是雖然叫‘雪松’,山丘上其實全是白桦、椴樹和槭樹,一棵雪松都沒有。

這是瑪莎代替休假的艾麗娜上班的第一天,客房經理巴爾芬正在辦公室裏等着她。他必須把艾麗娜臨走時留下的工作進行交接。

“左翼樓第三層現在開始由你來負責,”巴爾芬說,“客房八間,有五間客滿,大都是短期的滑雪愛好者。不過有一間,就是 C304 號房間可能有點麻煩。”

瑪莎立刻緊張起來。做了兩年的服務生,她的經歷相當豐富,雖然雪松山丘旅店地處東歐偏僻的山區小鎮,但依托近來興旺的滑雪業,從來不缺少來自各國的客人,而這些不同背景、不同閱歷的客人的各種不同的脾氣,瑪莎已經領教過不少了。像有一次一對英國夫婦給餐廳的甜點挑了至少兩打的毛病,另一次一位葡萄牙客人認為床單不幹淨,居然跑到洗衣室盯着把自己的床單洗完。不知道這次又是哪裏來的古怪客人。

“那個客人并不古怪,但他現在正在生病。”

瑪莎撇了撇嘴。“哦,巴爾芬,我們這裏不是醫院,我也不是護士。”

“聽我說完。那個人是在蕾妮·霍斯塔托娃醫生的建議下住進來的。”

“醫療所難道沒有床位了?”瑪莎很不高興。

“你也知道,那只是一個小診所,不過才三張床位,其中有一個被患病的巴寧太太占着,一個被上個月砸斷了大腿的伐木工占着,而第三張床本來是空着的,可是偏偏那天科利文老爹肝病又犯了。那個病人好像是被人從野外帶回來的,凍壞了。正巧經理當時在醫療所看手腕的傷,聽說這事後就主動讓病人住了進來。”

瑪莎越聽臉色越陰沉。她可不喜歡照顧病人,尤其是在上班第一天就碰到這樣的工作。巴爾芬顯然看出了她的态度,說:“你不用擔心,這位客人大部分時間由醫療所的尼古拉負責照顧,你需要做的除去日常的房間清掃之外就是在護士不在的時候注意觀察病人的情況,并将情況及時通知醫生。這并不難,而且,他的病正在恢複中。”

“這人是幹什麽的?”她問。

“我們查看了他随身攜帶的證件,這位客人叫朱利安·雷蒙,英國人,是攝影記者,來自一家小有名氣的旅行雜志。”巴爾芬忽然前頃身體,盯着瑪莎說:“我們需要你照顧好他,艾麗娜是新人,不适合這個工作。”

聽到這兒,瑪莎全明白了,她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略帶輕蔑的微笑。

“你們真是急于給他留下好印象啊。怎麽?希望他能出于感激而在雜志上發表一篇稱頌我們旅店的文章嗎?”

面對瑪莎的諷刺,巴爾芬很認真地說:“如果這樣就好了。你知道,瑪莎,我們的旅店在幾年內就獲得了成功,最近還可能加入國際小型酒店聯盟,作為酒店業,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良好的口碑。”

她何嘗不知道呢?旅店老板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去城裏就是為了這件事。如果能夠加入聯盟,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穩定客源,更容易獲得國外旅行社的照顧并與那些大型豪華酒店競争。旅店的營業額和入住率緊密挂鈎,瑪莎自然很明白這一點,因此,她雖然知道照顧病人的工作既麻煩又讨厭,卻并沒有拒絕。她心裏自有打算:如果她無微不至的服務促成了加入聯盟的成功,她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要求增加工資了,這正是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人物都是歪果仁~~~

所以名字難免一大串,看着可能挺難受,需要耐心噠哈~~~

麽麽噠~~~~~

劇情保證不狗血不拖沓的~~~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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