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斯蒂芬走進病房,随身帶進來一團冷氣,他将房門關嚴後走過來坐到朱利安身邊。“你的腳傷怎麽樣?”他問。
“還好。只是有點兒發燒。”
“嗯。我到墓地去了,伯伮斯的墓碑和以前一模一樣,絲毫看不出動過手腳,塞奧羅斯的墓碑也是如此。”
“那麽如何解釋我們看到的東西?”
“只好歸結為魔法了,這倒好像回到了中世紀。或者,你也可以認為在墓地下面有一大群勤勞的鼹鼠,它們視搬運棺材為工作,而且正巧把塞奧羅斯的棺材搬到了伯伮斯的墓碑下面。”
斯蒂芬的話把朱利安給逗樂了。他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寧可相信是魔法。”
“我想也是。你知道為什麽昨晚克洛德科夫沒追趕我們嗎?”他眨了眨眼。“因為白獅——或者叫伯伮斯,反正都一樣——攔住了他,我去墓地時他正炫耀吶。我相信将我們行動的痕跡抹去的也是他。”
“這麽說他在幫助我們。”
“從某種角度說——的确如此。”
“真奇怪。”朱利安說,“我第一次遇到引導偵探發現秘密的罪犯。不過……也許白獅就是在引導我們,他希望我們發現什麽東西,某種我們目前還不知道的東西。”
“或許甚至是他希望我們去公布的東西。我相信白獅的秘密并不簡單。”
朱利安點頭表示同意,斯蒂芬繼續說:“從墓地回來的路上我拐了個彎,拜訪了康斯坦斯·瑪爾梅,科利文老爹和托法娜姊妹。”
“你這幾個小時裏幹了不少事情啊。”朱利安不禁諷刺道。
“實際上,我沒見到托法娜姊妹,她們堅決不見外人;也沒見到科利文老爹,米嘉說他身體不舒服。我只見到了女畫家,問她有關布瓦伊夫婦婚禮上的雕刻的問題。
我記得跟你說過,那雕像的涵義很耐人尋味。康斯坦斯告訴我她只是按照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所委托的進行雕刻,圖紙上的草圖也是按照沃恩施泰因的意見畫的。
你瞧,我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人物,他的旅店裏有個房間鬧鬼,而他肯定知道這一點,因為根據服務員所說,只有他一人有該房間的鑰匙;他委托女畫家雕刻了古怪的雕像,并在旅店舉行的宴會上贈送給布瓦伊夫婦;而塞奧羅斯也正是突然死在了旅店庭院裏。這太巧合了,赫伯特·沃恩施泰因也許不是白獅的幫兇,但他肯定知道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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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甚至有可能在塞奧羅斯屍體前胸弄上爪印的就是他,別忘了當你看到屍體時沃恩施泰因也在那群人裏。”朱利安說。
“他這麽做是為了引起恐慌嗎?”斯蒂芬說,“可散布這種消息對他的旅店沒一點兒好處啊。”
“也許他為的不是收入呢?也許他為的是別的什麽呢?”
“我總覺得沃恩施泰因作為一個外國人,跟本地的事件沒什麽直接聯系。”
“可他做的事情太奇怪,有必要探察一下。”朱利安想了想說,“斯蒂芬,我希望自己能盡快回到旅店裏,即便不能走動,仍然可以對沃恩施泰因展開調查。你要幫助我說服醫生。”
“哦,見鬼!我覺得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荒唐極了。”斯蒂芬抱怨說。
“是嗎?可是我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什麽事是不荒唐的?”
這時,尼古拉打開房門,把剛剛送到的午飯給朱利安端了上來。斯蒂芬知道自己必須離開了,不過在此之前,他抓緊時間問一句:“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當然需要。見鬼,你能不能下午給我帶點兒可以吃的東西。”朱利安看着午飯,怨氣沖天地說。
暴風雪終于停了,赫伯特·沃恩施泰因站在辦公室窗前,望着雪松山丘旅店被白雪覆蓋的庭院和建築。今年的雪特別大,他想,這顯得很不尋常。
他在腦子裏尋找一個合适的詞——巧合,的确如此,這場雪,上一場大雪,還有在鎮子裏面出現的人……或者——他笑了一下——也可以稱之為天意。他可以想象到這場二月份的大雪将給旅店帶來許多客人,幸虧他計劃周詳,已經加入旅店聯盟,這樣應該能分得不少客源。
不過,在此之前,最好讓人把積雪清掃幹淨。
赫伯特按下鈴。
在前臺經理巴爾芬上來前,他又向外看了一眼,卻發現醫療所的救護車停在大門外,很快,尼古拉·塞奧羅斯從車裏面推出來一輛輪椅,上面坐着朱利安·雷蒙。赫伯特知道朱利安受傷的事情——在小鎮裏這樣的意外隐瞞不了任何人,但他卻沒想到他能那麽快就回到旅店。
這時巴爾芬走了進來,赫伯特立刻轉身問道:“這是怎麽回事?”他手指着窗外。
“哦,是朱利安·雷蒙先生,他從醫療所回來了。”
“這我知道。我想問的是,為什麽他回來之前沒有通知我。”
巴爾芬吃了一驚,有點訝異地說:“對不起,我認為你不會感興趣。”
“恰恰相反,我興趣很大。”赫伯特做了一個手勢,讓巴爾芬靠近,然後小聲說,“他是旅行記者,我們必須給他留下好印象。他回來後,給他的房間加配一個專職的男服務員,他的要求也盡量滿足。讓那個樓層的服務員們24小時值班待命。”
“還有其他要求嗎?”
“目前就這些。我希望記者先生回國後能寫出讓我們興奮的東西來。你可以走了。”
巴爾芬得到了指示,迅速離去。赫伯特坐到他那海波懷特式大座椅上,盯着面前印着旅店徽章的皮面筆記簿,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喃喃道:“看來我們必須談一談。”
朱利安第一天回到旅店的情形可以用混亂不堪形容:尼古拉、斯蒂芬、瑪莎、前臺經理巴爾芬和不知從哪來的男服務員在他房間裏不停的進進出出;輪椅、拐杖、藥品、書籍、食物、新熨燙好的襯衫、新換的長絨地毯被搬來搬去。他躺在床上看他們忙碌,只覺得眼前像刮起了旋風一樣。
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将所有人一個不剩都趕了出去,把門反鎖,倒在床上睡着了。
等到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他第一個感覺是想上廁所,第二個感覺是口渴,這兩件事解決後,他又覺得餓了。
朱利安知道拄着拐杖去餐廳太不雅觀,而且他不想成為衆人注目的對象,便叫了早餐。但出乎意料之外,十分種後瑪莎就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并在床桌上擺好了早餐——還是正經的全套維多利亞式早餐:麥片粥、熏魚、各色香腸、粗粒并帶苦味的果醬、和一籃子花樣繁多的面包。
“等等、等等,”朱利安說,“我叫的是早餐,不是英式早餐。今天早晨有特價?還是你們打算狠狠敲我一筆?”
瑪莎聳聳肩,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按照吩咐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不會多收你錢的。如果是我,我會努力享受,而不會問個沒完。”她做了個鬼臉,退出房間。
轉眼之間,朱利安已經将餐桌上的食物消滅幹淨,然後他就像我們大多數人在飽餐一頓後會做的那樣,陷入了神聖的沉思。如果朱利安是個女人,他大概就會開始看一部傷感的小說,而傷感這種情緒就是要在吃飽喝足的情形下才有動人的效果。既然朱利安不是女性,那麽他的思想用神聖這兩個詞來形容就合适不過了,最起碼,那些上議院的議院們想的也大多就是這些。
他正在心裏構思一份書單,一份能讓他在無法四處走動的幾天裏不至于無聊的書單。蕭伯納的戲劇,還是加爾多斯的小說呢?他想,或者為了他被捅了個洞的右腳,看看《人體解剖學》?抑或是為了他正在研究的神秘課題,看看克裏斯蒂的偵探小說和哈格德的驚險小說?朱利安并沒有确定,所以他幹脆把這些書都列進了書單,接着他給林侬租書店打了個電話,把自己需要的書籍一一告訴瓦倫丁。
只有《解剖學》無法借到,其他的書很快會送來,這讓朱利安很高興。
他按鈴讓服務員把空餐盤收走,但當瑪莎走進他房間時,他看到她身後跟着旅店老板赫伯特·沃恩施泰因。
“我可以和您說幾句話嗎?我想我沒有打擾到您吧?”旅店老板非常客氣的對還坐在床上的病人說。
朱利安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赫伯特會自己找上門來,但他并沒有因為自己缺乏準備變得驚慌,在他一生中,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數不勝數,他都一一對付過去了,而且至今也沒有因此而少了條胳膊或者腿什麽的。
“哦,當然可以。作為一個房客,我得說我真是有點兒受寵若驚啊。”
赫伯特笑了一下。“不不、受寵若驚的是我們。您是一位見多識廣的旅行記者。”
“瞧你說的,我只是比普通人多走了幾個國家而已。”
這時,瑪莎收拾好屋子,端着小桌和垃圾走了出去,房間裏就剩下兩個人。朱利安以為赫伯特會立刻改變話題,結束之前互相吹捧的假謙虛。但他沒有。
“你在各國旅行時一定住過不少好旅店,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學些東西。”
對于這個建議,朱利安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在說謊。
一個旅店總經理理所應當熟悉酒店業的內部消息,外人的建議通常并不重要。
但朱利安現在搞不清楚他談話的重點在哪裏,只有順着他的話說。
“唔。我想你對于像希爾頓或者四季酒店這樣千篇一律的連鎖酒店一定沒什麽興趣,考慮到雪松山丘的情況,你應該會比較喜歡康諾旅館。”
“的确如此。”赫伯特揚了揚頭。
“不過嘛……康諾并不是個适宜的好例子,它很特殊,那種老式的深宅大院的旅館因為稀少,便顯得高貴。而雪松山丘沒有羅赫兄弟那麽好的大廚,也沒有一間客房三名服務員的充裕配置,也沒有昏暗到合适的酒吧。
不過康諾也有它讨厭的地方,比如道貌岸然的服裝規定;而雪松山丘也有好的地方,比如樸實無華的裝潢。”
“那麽客房呢?你的感覺如何?就比如說你這一間。”
“啊,其實我是一個随遇而安的人——還不錯。”
“那麽——C307房間呢?”
終于來了。朱利安心想。他一直在觀察着赫伯特開開合合的嘴唇,為的就是等待某個有分量的詞。他覺得自己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像擰緊的琴弦一樣繃緊了。
不過,他還需要再裝模作樣一會兒。“我不知道。那房間大概和我這間是對稱的吧?”
“您不知道?這可太不應該了。您不是和您的那個小朋友——叫什麽來着?名字很可笑的?——斯蒂芬·布留蒙特羅斯特——進去過嗎?”
“沃恩施泰因先生。您在說什麽呀。我是個普普通通的記者,可不是盜竊犯。”
“哦!您當然不是盜竊犯,您是研究者——進入C307房間探密,并且發現了這個。”說着,赫伯特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張泛黃的碎紙片,上面隐約顯出字跡:KALOS。
朱利安大吃一驚。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将那張紙片放到上鎖的箱子裏,而它怎麽跑到赫伯特手上去了?不過驚訝之餘,他倒也沒愚蠢到脫口而出諸如“你是怎麽找到的?”這樣明顯的昏話。
他強裝鎮定,擺出天真的面孔,說:“親愛的沃恩施泰因先生,我不明白您在暗示什麽。
那紙片是怎麽回事?碎報紙還是舊書?我是記者,我只關心當下發生的新聞,以前的事情該由歷史學家研究。您一定是搞錯了。”
出乎意料的,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剛剛還保持嚴肅的嘴角突然浮起了一絲狡黠的微笑,似乎有點嘲弄的意味。他把紙片放回衣兜,接着說:“也許是我搞錯了吧。不過你們這些天做的事情我都清楚。或許你也能體諒小鎮的人們不喜歡外人插手的心情,無論發生什麽事,他們不太需要任何建議、指導……”
“但有人死了。”朱利安插嘴說。
“随時随地都有人邁向死亡。”赫伯特冷冷地回答,轉身準備離開。
“還會繼續發生嗎?”朱利安急忙問道。
“唔……我不知道,你也許該去問問……”
他的話被門鈴吵鬧的聲音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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