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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要追溯到六十多年前。那時我們都只有十三歲,還是小女孩。當時的小鎮和現在一樣閉塞,因此任何一個出現的外鄉人都特別引人注目。”
“我們都很清楚記得那一天。當時正是初夏,天氣很好,我們在通往山外的道路兩邊追逐,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陌生人,我們停止玩耍看着他。”
“他顯然走了很遠的路,衣服和鞋子上盡是塵土,但這仍然無法掩蓋住他的英俊。”
“他長着金色頭發、金色的睫毛,連小臂上細軟的汗毛都是金色的,他就像是用一整塊金子鍛造出來一般耀眼奪目。而且,他還長着一雙非常聰明的藍色眼睛。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像他那樣的人,他那麽年輕,那麽美,好像是從一個陌生的、永不複返的時代走出來的陌生人。”
“他問我們這是哪裏。我們告訴了他。”
“為了表示感謝,他送給我們兩塊糖果。回家後,我們把這件事告訴父母,但他們卻被這消息弄得非常不安。鎮裏還為此舉行了會議。”
“但不久,那個人便離開了。後來我們才得知,他叫阿爾伯特,至于姓什麽大家都說不準,于是就簡單地稱為‘G’。”
“阿爾伯特·G是德國人。”
“那年三月,我們國家和德國簽訂了和約,結成了聯盟。但是人人都擔心,德國人會像占領奧地利、捷克和波蘭一樣占領我們的國家,這看起來似乎是遲早的一件事。”
“因此,阿爾伯特·G的出現引起了一陣恐慌。 ”
“他離開鎮子的時候大人們都松了一口氣,但過了半年多,他又突然回來了。而這次,他和鎮上最富有的莫拉托夫家聯系到了一起。 ”
“莫拉托夫家已經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幾百年,據說祖先還是貴族,附近的土地都是他們的。雪松山丘旅店的樓房就是莫拉托夫家的老房子。他們很富有,即使經過動蕩的局勢後也很有勢力。”
“ 不過,在六十多年前,莫拉托夫家族已經開始沒落,阿爾伯特·G出現的前一年,老莫拉托夫剛剛去世,他只有一個兒子,就是伯努斯·莫拉托夫,他當時只有二十歲。 ”
“對于他,我們所知道的卻不多,因為他幾乎從來不出現在外人面前,老莫拉托夫把這個兒子關在宅院裏,輕易不讓他出來。我們小時候曾經在一個夜晚看到過他,那情形讓我們至今都感到害怕。 ”
“記得當時夜色很深,我們吵鬧着要出去玩,父母不得不同意了,便讓一位老仆人陪着我們。在教堂附近,我們遇到了老莫拉托夫先生,他身邊還跟着一個人,雖然從頭到腳都裹在披風裏,還是能從身形上看出來那是個孩子。”
“在從身邊經過時,披風被吹落,我們在那種情況下看到了伯努斯·莫拉托夫——他的皮膚非常白,白得可怕,不是北歐人的那種白色,而仿佛是塗上了一層銀色的蠟;他半長的頭發也是白色的;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居然是紅色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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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時被吓壞了,老仆人不停地在胸前劃十字。那孩子惡狠狠地看着我們,然後就被老莫拉托夫先生拽走了。等他們消失後,老仆人說他看見了魔鬼。 ”
“其實他只是患上了白化病,一種遺傳疾病。”斯蒂芬在這裏插嘴說。
“可那時沒人懂得這是怎麽回事。父母聽說後也很焦慮,特意去教堂禱告。也就是從那時起,伯努斯·莫拉托夫是魔鬼的思想便在我們心裏紮下了根。 ”
說到這裏,托法娜姐妹停住了,她們似乎是想讓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們繼續講下去。
“這次阿爾伯特·G停留的時間很長,幾乎有四個月。他經常到莫拉托夫家位于山頂的大宅裏去做客,沒有人知道他去那裏幹什麽,他從來不說,而那些在莫拉托夫家工作的仆人也都不知道,因為阿爾伯特·G和伯努斯·莫拉托夫談話的時候總是遣走仆人,插上門。 ”
“漸漸,鎮上的人開始有了各種猜測。有人說他是被德國人派來接管鎮子,有的人認為他是間諜,還有的人覺得他根本就是個騙子。反正沒有人想到任何好事。就在第一場雪不久後,阿爾伯特·G再次離開。我們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冬天。 ”
“又一年初春,阿爾伯特·G再次回到人們的視線中,不過這一次他顯得很低調,很少外出活動。這一年正是德國人開始在東西方受到挫折的時候,小鎮上的人對于這個神秘外來者的不滿越來越強烈。于是鎮長秘密舉行了一次會議,決定派人去調查阿爾伯特·G的背景。這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因為我們勢單力薄。後來,出外調查的人帶回消息,說阿爾伯特·G的确是德國間諜。而他找到伯努斯·莫拉托夫是想讓他協助将小鎮變成一個秘密軍事基地。 ”
“這讓全鎮人束手無策。德國人是我們的主人,我們不敢把他怎麽樣。而且,當這消息傳回來時,阿爾伯特·G已經悄悄離開了。 ”
“他是當年六月走的,之後在那年再也沒有看見過他,人們都以為他這回是真的離開了。冬季,德國人已經露出失敗的征兆,鎮上的人都很擔心自己的未來,阿爾伯特·G則漸漸被淡忘。又過了一年,蘇聯軍隊已逐漸逼近,我們不知道自己該和誰打:德國人?還是蘇聯人?對于新來的征服者我們心存疑慮:從古至今,征服者們帶來了很多東西,唯獨沒有幸福。我們是那麽害怕。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之時,阿爾伯特·G卻突然出現,很多人猜測他是去探聽蘇聯的消息。不久之後,我國宣布對德國開戰。”
“就在第二天,我們見證了一次血腥事件。 ”兩姐妹吞了吞口水繼續道。
“那天傍晚,我們兩姐妹和當時還是少年的科利文一起到溪水邊釣魚。雖然是戰時,有宵禁規定,不過少年們都耐不住寂寞,經常瞞着父母出去玩。當天色有些黑的時候,我們開始向回走,但在山路上,我們卻發現了幾個人影,他們都是大人,非常沉默,遠遠看上去像一群鬼魂。在他們中間居然有我們的父母和科利文的父親的身影,我們覺得很奇怪,于是決定跟蹤這些大人。他們靜悄悄地沿着小巷向山頂莫拉托夫家的宅院走去,仆人打開大門後,那幾個人似乎出示了一張紙,然後就被領進去。”
“我們和科利文當然不允許進去,但我們知道在宅院後面有一棵大樹,枝桠伸到裏面,就從那兒爬了過去。讓我們奇怪的是,莫拉托夫宅院裏的仆人們突然變少了,而且僅有的幾個還都神色慌張,甚至在看到我們三個孩子的時候都沒有詢問。”
“這些人都在忙着收拾東西,似乎是急着離開。我還看到一個仆人把油畫割下來藏到衣服裏面。我們沒遇到什麽阻攔就進入主屋,那裏面的氣派豪華讓三個孩子非常驚訝,我們在那寬大的房間裏面跑來跑去,在厚厚的地毯上面打滾玩耍。 ”
“後來,我們走到三樓,卻聽到了大人的說話聲從一個房間裏面傳出來,因為好奇,我們悄悄走過去,透過沒關嚴的門縫,看到了裏面的情景:七、八個大人把兩個人圍在中間,其中一個就是阿爾伯特·G,他一動不動地仰面超天躺在地上,他的臉正沖着門口。我們看見他的藍眼睛像玻璃球,直愣愣地張着。他的嘴巴大開像洞口,好像某種無聲的喊叫正從那兒湧出來。在他胸口上有一個洞,深色的血液從那裏流到地毯上,洇濕了一大片。 ”
“在阿爾伯特·G的屍體旁邊,跪着伯努斯·莫拉托夫,他穿着白色的襯衫,那讓他看起來很美,傍晚的夕陽籠罩在他身上,使他紅色眼睛不那麽突兀,使他的白發染上溫暖的金紅色。但他美麗的臉卻扭曲着,臉頰上抵着一把□□。那些站着的人裏面,有一個人正在念着什麽,大概是宣判書之類的。我們大部分沒有記住,但直到現在,我們仍然記得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們宣判你死刑。”
“伯努斯·莫拉托夫爆發出一陣大笑。那是我們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可怕的笑聲,以致你都搞不清,究竟是什麽更可怕一些——是他的笑,還是他即将面臨的死亡。現在回想起來,那笑聲充滿絕望和仇恨,仿佛在那一刻天空和大地都碰撞在一起。他笑過之後,突然想要站起來,但這時槍聲響起——子彈穿透那美麗的頭顱,留下破碎的醜陋的傷口——他左半邊臉幾乎被炸爛了。 ”
“科利文及時把我們拽走,否則被驚呆的我們只會癱坐在地上被大人發現。我們回家後,互相發誓絕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後來,我們的父母回來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們不大可能從他們的沉默中發現異常。我們非常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但顯然他們不願意說。”
“幾天後,我們才從鄰居那裏得到消息。 ”
“原來,鎮上有幾個人想到要除掉德國間諜阿爾伯特·G,他們設法搞到了判決書,并私自決定一起除掉莫拉托夫。幾個月後,他們的目的顯露出來,蘇聯人因為他們鏟除間諜有功,讓他們分別擔任了鎮上的職位,而他們利用這一點将莫拉托夫家的財産瓜分掉,全鎮的人也都分得一份,這樣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
“所以這就是伯努斯·莫拉托夫複仇的原因咯?”斯蒂芬說。
“不,不僅如此。實際上,還有一個更深的秘密。”托法娜姐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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