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年之後,戰争已經結束,突然有一天科利文找到我們,說他心裏一直埋藏着一個秘密。
原來當時他把我們從處決現場拽走之後,又一個人回去過。
他回去時大人們正在莫拉托夫宅院中搜索,現在看來他們一定是在找值錢的東西。其中一個人翻動保險箱裏的東西時發現了一份文件,他把它念給其他人聽,科利文也聽見了文件內容。
實際上,科利文告訴我們,那份文件足可以證明阿爾伯特·G并不是間諜。
(他們殺錯了人!斯蒂芬大叫道。)
大人們也非常吃驚,科利文告訴我們。阿爾伯特·G的确是德國人,但他不是法西斯間諜,恰恰相反,他是德國抵抗組織的間諜。那些大人們不僅殺錯了人,而且将兩個無罪的人殘忍地殺死。這顯然把他們都吓壞了。他們商量之後決定要嚴守這個秘密。除了那幾個人外,只有科利文老爹和我們姐妹知道這件事。
當白獅出現後我們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在複仇,他把當年的兇手一個個地折磨至死,他們死亡時的痛苦難以想象,而現在他開始毀滅他們的子孫。白獅不會再次死去——鬼魂不會被殺死,他的複仇也許會一直延續到這鎮上的每個人都死亡之時!那情景太可怕了。
當托法娜姐妹停下之後,朱利安和斯蒂芬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對方,他們無法想象這居然是真的。朱利安撫摸額頭,而斯蒂芬無意識地咬着指甲。
死神總是用滑稽的方式降臨,朱利安想,以此來嘲笑軟弱的人類。當那七個兇手邁進莫拉托夫家的大門時,心裏一定在說他們是正義使者,而就在一個小時後,他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卑鄙的屠夫。殺錯了人!多麽可笑啊!殺死了無辜者!他們會發誓保守秘密,毀滅證據。
但死者呢?
阿爾伯特·G和伯努斯·莫拉托夫呢?他們變冷、被掩埋、腐爛。
//他死去了,夫人,
他死去了;
他的頭上一片綠草皮,
腳下一方石頭。//
兇手六十多年來在他們的屍骨上面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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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大概也會為此而報複。朱利安不由得想。他扭曲嘴角,露出一個細小的、陰冷的笑容。
“那麽”,朱利安問托法娜姐妹,“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們那七個人是誰呢?”
雙胞胎姐妹小心地審視着他。“唔。他們是我們的父母,科利文的父親,伊沙克·塞奧羅斯,埃林·姆拉德諾夫,羅伯爾·布瓦伊,和奧爾嘉·安東諾娃。”
“他們現在都……去世了?”斯蒂芬問。
“是的。我們的父母都患上嚴重的疾病,科利文的父親因肝癌而死,塞奧羅斯得了血管瘤,姆拉德諾夫爬山時掉下懸崖而死,布瓦伊和安東諾娃也都先後死去。”
“這些人的後代都像你們一樣知道那秘密嗎?”朱利安問。
“當時他們都發誓保守秘密,應該不會告訴子女們。但也并不排除有人曾說出來。”
“伊倫娜·塞奧羅斯呢?她曾經跟我說她知道些東西。”
“……”托法娜姐妹繃緊了嘴唇。“我們不知道。”“我們不清楚。”她們冷冰冰地回答。
“那麽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呢?他似乎也……”
兩姐妹對看一眼,說:“他是好幾年前才來到鎮上的。”“我們不清楚他的情況。”“但是。”“我們一直懷疑他跟整件事有牽連。”
剛走出雙胞胎姐妹家破爛的大門,斯蒂芬就扔給朱利安一串問題。
“你為什麽要提到塞奧羅斯夫人?她曾經跟你說過什麽?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朱利安并沒有立刻回答,他擺了擺手,示意斯蒂芬放低聲音,然後帶他來到雪松山丘旅店的房間中。
“伊倫娜曾經是我的情婦。”他說。
“曾經!”
“在布瓦伊夫婦婚宴當晚,你冒冒失失地闖進了我的房間,當時的情況應該能讓你明白我們的關系。不過你可能并沒有想過,伊倫娜為什麽要做我的情婦呢?”
“因為你英俊潇灑?”斯蒂芬冷笑着說。
“不對。”
“因為你是記者?”
“也不對。”
“因為你從倫敦來?”
“接近了。好吧,我告訴你。我們在墓地約會時曾被你捉個當場,實際上,那晚我們達成了一個協議:我幫助伊倫娜離開這個地方,在英國安身;而條件是她将告訴我有關塞奧羅斯過去的秘密。”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斯蒂芬有點兒莫明其妙。
“你猜猜。”朱利安笑着說。
斯蒂芬眨了眨眼睛。
“我就知道你不理解她的行為。沒關系,實際上,反正塞奧羅斯死後,伊倫娜就再也沒見過我,我想她可能不願意離開了,而我們的協議就此單方面解除。”
“ 原來她什麽都沒說啊。”
朱利安點點頭。
“不過我們還是可能讓她說出來的。現在是夜裏十一點鐘,好,明天我們去拜訪她,你最好先給尼古拉打個電話。而我們現在需要把托法娜姐妹告訴我們的東西整理整理。”
朱利安沒有問托法娜姐妹為什麽要把秘密告訴他們,他從她們的話語中能夠感覺到,她們說出秘密就是希望他們兩個人能夠阻止伯努斯·莫拉托夫的複仇。
死人不能複活,所以過多研究死者意義不大,不如把精力放在那些即将會遭受到白獅詛咒的人身上,而從塞奧羅斯和科利文老爹的死亡上看,白獅已經開始對那七個兇手的後代下手了。但朱利安很清楚,他并不知道怎麽阻止白獅,它在這個鎮上就好像是一切有形和無形之物的主宰者,而他和斯蒂芬所能做的,或許也只是找到處于危險中的人,提醒他們。
另外,他們必須盡快查清楚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和白獅之間的關系,如果赫伯特的确是它的幫兇,應該立即阻止他的任何行動。
在這方面,朱利安發現他們遇到了一個大麻煩——即使抓住了證據,也不可能把赫伯特交給警察,因為法律是不相信任何幽靈妖怪的,他們或許會認為赫伯特有妄想症傾向,卻絕對不會把他關押起來。
在整理托法娜姐妹講的故事時,朱利安和斯蒂芬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首先,七個兇手的後代中最先死亡的是姆拉德諾夫的兩個兒子,實際上,他們和父親死在同一天,當埃林·姆拉德諾夫從懸崖上跌落後,他的兩個兒子去尋找他,卻不巧發生了雪崩,三個人先後喪命。
其次,伊沙克·塞奧羅斯的四個兒女都已先後去世,因為他們都在外地,死因不明确,而這四個兒女的後代中,包括伐木廠老板塞奧羅斯,也有兩個已經死亡。
最後,羅伯爾·布瓦伊的兒子,銀行家米哈伊爾·布瓦伊卻還活得好好的,但是,他的女婿,也是塞奧羅斯親戚的安東·霍斯塔托夫卻在波黑戰争中身亡。
對于這種情況,朱利安和斯蒂芬感到有些茫然。這麽多一連串的死亡裏,沒有一件能算得上是“有預謀的傷害”。
雪崩、疾病、戰争的發生都是偶然的,但也可能其中有白獅的幹預。比如造成姆拉德諾夫一家三口死亡的雪崩,它是大自然嚴酷性的偶然體現,但誰又知道是不是白獅曾經故意讓某塊積雪滑落呢?他們不可能證明。
唯一留下白獅痕跡的就是塞奧羅斯死亡時胸前的爪印,但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有機會制造出一個。
随着研究的繼續,他們兩個人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七人兇手中,奧爾嘉·安東諾娃的後代始終沒有找到,似乎他們從世界上消失了。官方記錄已經在戰争中遺失,斯蒂芬打電話詢問了一些人也都不清楚,甚至連托法娜姐妹都不知道。
但是朱利安直覺感到,奧爾嘉·安東諾娃的後代一定還活着。
“有沒有可能是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斯蒂芬問道。
“不,”朱利安搖了搖頭,“如果真是那樣,赫伯特應當是被殺害的對象,可他顯然沒問題。”
“也許白獅在利用他呢?”
“唔……這個倒是有可能。順便我想問你,斯蒂芬,你對托法娜姐妹講的故事感覺如何?”
“我以為那七個兇手宣判時窗子上會挂滿了黑布,房間只以火焰照明,而阿爾伯特·G和伯努斯·莫拉托夫會死于火刑。”斯蒂芬裝作很認真的樣子說。
“火焰法庭!想的真好。”
“那将會是非常壯觀的儀式。”斯蒂芬快樂地說,眼神裏有一絲憧憬。
伊倫娜·塞奧羅斯坐在窗前,心中想着未來。
在塞奧羅斯的葬禮上,她遇到了米哈伊爾·布瓦伊,他說塞奧羅斯家借走的錢不用還了,就算他送給他們的。這讓她感到高興。
葬禮用去了一些錢,剩下的除去還債,還有一些剩餘,這些錢可以供尼古拉進入學校,獲取醫師資格;還可以供她自己去學一點兒謀生的手段。她曾經學過簡單的縫紉,以後去大城市學習一些短期課程,就可以開一家裁縫店。
伊倫娜并不奢望能過上豪華的日子,那個夢想已經破滅,她現在只希望能夠安穩地生活。
是的,等到尼古拉和她都有自己的工作後,他們就可以結束互相之間毫無血緣關系的生活,離開這個陰冷的、可怕的地方。
這并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兩、三年足夠了,然後她将再次孑然一身。那時她還會結婚嗎?伊倫娜不清楚。她還會再愛人嗎?她把最美好的年紀交給了這裏的土地和群山。
況且,伊倫娜想,她已經不那麽看重感情問題了。變化大約發生在塞奧羅斯大病期間,每天陪着個失去靈魂的活死人讓她看清了很多東西,她發現自己居然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一切都會重新開始,她會搬到其他城市,并将這裏的一切都忘掉……
伊倫娜透過窗子,看到朱利安和斯蒂芬正走過來,她的臉變白了,她站起來,跑到自己的房間裏。
她不想見到朱利安,既是因為她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羞愧,也是因為她害怕一見到他,就會控制不住地懇求他把自己帶走。門鈴聲響了起來,伊倫娜躲在門後渾身顫抖,門鈴聲繼續響着。似乎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鈴聲終于停止。
她好像聽見朱利安的聲音說“離開”。
離開!她想。
離開!
她“砰”的一聲打開自己房間的門,沖到大門那兒,猛地拉開門。朱利安和斯蒂芬已經走出八、九米了。
“嘿!”她大叫道,緊接着意識到自己聲音中帶着顫音,便立刻強制自己平靜下來。
“是你們……是你們找我嗎?”
朱利安和斯蒂芬回頭看着她。
“哦,對不起,塞奧羅斯夫人,我們以為尼古拉已經告訴你了。”
“啊……對,是的,剛才我在後面,沒聽見鈴聲。請進吧,請進。”伊倫娜的臉上帶着不自然的過多的微笑,讓朱利安覺得困惑。
一進門,伊倫娜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鎮上流傳的各種消息,像巴寧太太因為貪吃蛋糕而昏迷,雪松山丘旅店裏的牡蛎保存不當被迫都當垃圾扔掉,歐洲中部國家大雪成災,銀行存款利率一降再降等等,讓斯蒂芬好幾次都對朱利安做出不耐煩的表情。
然後,她又開始突然關心起朱利安和斯蒂芬喝什麽和吃什麽的問題。
“茶?酒?果汁?還是蘇打水?這個季節天氣冷,喝熱茶好了。那麽配茶的點心你們喜歡什麽?我恐怕只有小蛋糕,不過我有各種果醬,柑橘的,越橘的,酸橙的,還是香瓜的?哦,也許你們想要點兒餅幹?”
“塞奧羅斯夫人。”朱利安不得不阻止她,“我們走了一路,熱茶就好。謝謝你。”
伊倫娜尴尬地笑了笑,轉身走進廚房。朱利安發現她有些失望。
等熱茶端上來後,朱利安和斯蒂芬談起了他們此次拜訪的目的。
在他們說明後,伊倫娜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一陣,她盯着自己的杯子,陷入了沉思,然後,她又一動不動地盯着朱利安,臉上露出一種恍惚的表情。當斯蒂芬開始懷疑她是否能告訴他們秘密的時候,伊倫娜說道: “好吧。我知道不可能躲過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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