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實際上,我所告訴你們的都是有關我死去丈夫的事情。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波斯尼亞的格拉查尼察,那時他是個雜貨商,專門收購那些在戰争中破敗的家庭急于出手的各種貨物,然後在其中尋找有價值的東西進行倒賣。

我當時還是一個軍官的情婦,但我厭倦了不停地軍事行動、不停地搬遷,想找個人能帶我脫離那個讨厭的國家,塞奧羅斯是個好目标。

後來我們越來越熟悉,他顯然也非常喜歡我的年輕美貌,不久之後,當軍隊再次開拔時,我跟那軍官分道揚镳,變成塞奧羅斯的情婦。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娶我,這對我并不夠,我要離開的唯一辦法就是嫁給他,既然他不願意承諾,那麽我就必須找到他的弱點,逼迫他答應我。

跟他相處久了,我漸漸發現,他除了雜貨生意外,還做另外一種生意,一種更加卑鄙、下流的生意。戰争産生了很多孤兒,他們要麽父母雙亡,要麽與他們失散,塞奧羅斯總是喜歡到處尋找這樣的小孩,他用甜言蜜語和食物引誘他們來到他的房子居住,一段時間之後,他會把孩子帶出去,交給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再把孩子帶走,或者他會給塞奧羅斯帶來一筆錢。他們在做販賣人口的勾當。但這的确使他們賺到了很多錢。

塞奧羅斯從來不告訴我他們在幹什麽,他總是跟我說他在幫助那些孤兒。我想他以為我是那種外表漂亮但腦子裏面一團糨糊的傻女孩,我很高興他這麽看待我,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在不引起他懷疑的情況下跟蹤他的行動。

有一天,塞奧羅斯鄭重其事地跟我說,他要回國了,其實就是把我給甩了。

我立刻提醒他,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勾當,這顯然讓他吃了一驚,

我甚至覺得他曾想過要除掉我。但我告訴他我只希望他能帶我走,只有這一個條件,塞奧羅斯最後同意了。他娶了我,我們一起來到鎮上。

這個小鎮上的人都不歡迎我,但我才不在乎,有了塞奧羅斯的錢,我們可以生活的很好。後來我發現,塞奧羅斯好像害怕什麽東西,起初我以為他是怕波斯尼亞那邊有人來抓他,但當我試探他的時候,卻發現那是另外一件事,似乎是跟他的祖父和父親有關。

偶爾,他在夢話裏會吐出一些模糊的字眼,比如白獅。

等他醒來後我問他,他卻總是支支吾吾不願意回答,好像那個字眼是惡毒的咒語。

鎮上有關白獅的傳聞越來越多,塞奧羅斯的精神壓力也越來越重,他陷入了酗酒中,幾乎很少有清醒的時候。我們的錢迅速變少,經營的伐木廠也很不成功。塞奧羅斯陷入了絕望。

很偶然的,有一天他在喝醉的時候告訴我,他的祖父、父親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是被白獅殺死的,他自己也遲早會被殺死。我想讓他說明白,但他什麽也不肯多說。什麽也不肯說,結果他自己丢掉了性命。

我能告訴你們的就這麽多,大概讓你們失望了。

朱利安和斯蒂芬的确很失望。他們本以為伊倫娜知道更多有關白獅的事情,但她只是知道塞奧羅斯的過去。雖然發現塞奧羅斯曾經販賣人口讓他們很吃驚,但這對于阻止伯努斯沒有太多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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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白獅,塞奧羅斯還說過什麽別的嗎?”朱利安問。

“沒有。他不告訴我。”

“嗯,那麽……謝謝你,塞奧羅斯夫人。很抱歉打擾你,我們告辭了。”朱利安和斯蒂芬站了起來。

“其實……”伊倫娜突然開口,“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們。有關那個插手塞奧羅斯販賣孤兒事情中的人。你們不想知道他是誰嗎?其實你們都認識他。”

“哦?他是誰?”

朱利安盯着伊倫娜,他發現她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個兇狠而惡毒的微笑。

“是米哈伊爾·布瓦伊。我們那受人尊敬的銀行家。”

斯蒂芬坐在自己的床上,皺着鼻子說話:“我不相信那個女人。”

“為什麽?”朱利安把靠墊扔在地板上,自己坐在上面。

“她在欺騙我們。你看看她說出布瓦伊名字時的表情——充滿了仇恨,她純粹是故意報複。”

“我還不知道有不是故意的報複。”朱利安看着他,“伊倫娜的行為合情合理,我是她也會那麽做。”

“那麽我們要把布瓦伊先生送上法庭嗎?販賣兒童是重罪。”

朱利安搖了搖頭。“我們不會的。僅憑伊倫娜的講述不可能将一個人定罪。斯蒂芬,我比你更了解伊倫娜,我相信她說的是實話。”

“哼。”斯蒂芬轉過身去不再看他,其實他本想說“你比我更了解的是她的身體”,但他還是把這句話咽回肚子裏。

朱利安選擇忽略他同伴臉上生氣的表情,開始研究這兩天內獲得的資料,他不時在記事本上寫寫畫畫。最後他好像是發現了一些東西。

“斯蒂芬,我認為我們現在重點要做的不是研究伯努斯的過去,而是盡快找到所有和七人兇手有親戚關系的人,警告他們提防白獅的複仇。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從赫伯特·沃恩施泰因那裏找出阻止白獅的方法。”

斯蒂芬點頭表示同意,朱利安又繼續說下去。

“白獅首先殺死的是七人兇手,這最早是大約近二十年前,從姆拉德諾夫父子摔下懸崖開始,然後在六年之內,七人兇手先後死去。這是白獅引起的第一次恐慌。接着是幾年的空白時間。而這第一次恐慌結束四年後,也就是十年前,七人兇手的後代開始相繼離奇死去,這第二次恐慌延續至今,不僅沒有結束,還愈發強烈了。我們現在來看看還有哪些人幸存:托法娜姐妹還活着;科利文老爹死後,在鎮上居住的科利文家的人只剩下米嘉;姆拉德諾夫家已經消失;塞奧羅斯還有個兒子尼古拉;布瓦伊家族有霍斯塔托娃醫生;安東諾娃的後代還不知道是誰。看來人數并不多。”

“可是你并不知道那些已經搬遷到外地的家屬。”

斯蒂芬說,“而且,白獅在複仇時只是依照直系親屬呢,還是包括所有具有血緣關系的人?如果是後者,我們還要加上那些旁系親屬,還有伊倫娜·塞奧羅斯和安娜·布瓦伊。這樣人數就很多了。”

“……這可真是一件讨厭的工作。”朱利安抱怨道。

“而且你還沒有考慮赫伯特·沃恩施泰因。他和白獅的關系是什麽?”

“有沒有可能……他和阿爾伯特·G有血緣關系呢?”

“就因為他也是德國人?”

“這是猜測!斯蒂芬。不過假如真的如此……”朱利安擡頭看着天花板發愣。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盯着斯蒂芬,熱切地說:“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調查赫伯特·沃恩施泰因。”

雪松山丘旅店西側樓三層的走廊裏,值班的克拉古耶維茨正在打瞌睡。他本來是廚房打下手的臨時工,平時幫忙運送蔬菜。

自從旅店老板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打算在三層走廊裏設置一個值班人員後,他就轉成了正式員工,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其他兩個服務員輪換着管理樓層。

這份工作比他想象中要煩人得多,他被要求時時刻刻注意走廊裏的動靜,将任何異常情況通知值班經理,可他除了看見走來走去的客人外,什麽都沒看見。況且他也不明白什麽叫“異常情況”。

這天從傍晚五點開始,只有兩個客人經過,讓克拉古耶維茨失去了欣賞某位年輕女客人美貌的臉,和嘲笑一位年老的男客人愚蠢的帽子的機會。他無聊地坐着,盯着地毯上的花紋,直到眼睛裏花紋像蛇一樣扭動起來。

就在他即将睡着之時,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悄無聲息卻又突然地走了過來。克拉古耶維茨立刻直起身,鼓足精神。

旅店老板來到他面前,四下看了看,然後指着身邊的一扇門——號碼是C307——對值班員說:“我進去的時候你要确保不會有人打擾我。”

“是的。沃恩施泰因先生。”

赫伯特點點頭,沒說什麽,然後拿出鑰匙打開門,消失在黑乎乎的房間陰影裏。

C307房間裏一片漆黑,即使房門并沒有完全關上,走廊裏的燈光也沒有在入口處的地面上留下任何光影。赫伯特向前邁了一步,回身将門緩緩關閉,就在鎖頭發出“啪”的一聲時,房間裏面突然亮起來,天花板上巴卡拉水晶吊燈正發出銀白色的光輝。

赫伯特首先注意到的是鋪滿莫裏斯橄榄色柳葉壁紙的牆壁,他還記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牆壁還是刻着花紋的鑲嵌木板。

不過他并未對此太驚奇,因為伯努斯在有興趣的時候,總喜歡把房間裏的裝飾品換來換去,有時他換得很好,比如這次的壁紙;有時卻很糟糕,比如上上次的波普風格地毯,感覺就好像有一個班級的學生在上面嘔吐過一樣。

除了壁紙之外,壁爐也從黑色大理石換成了青色的花崗岩,地毯換成了讓人眼花缭亂的拜占庭式,紅色的四柱大床換成了雕刻有奇形怪狀野獸的現代家居藝術品,核桃木圓桌沒有換,但桌面變成了鑲嵌畫。

穿着白色長袍的伯努斯正坐在桌旁,忙着把他已經不喜歡的酒杯、項鏈、寶石扔到一個小盒子裏。他是那麽專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隐秘的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赫伯特慢慢向伯努斯走去,站在他身邊,拿起他那散發着銀輝的左手吻了吻。

伯努斯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身,看着赫伯特,等到他直起身後,才既冷酷又毫不留情地說:“我沒想看到你。”

“但是我有事必須見到你。”

“哦。”伯努斯又開始了手上的動作,這次他把一尊象牙嵌金的斯芬克司雕像拿出來。

“一切都在按照它們必然會發生的方式運行。”

“好像并非如此。”赫伯特說。

伯努斯再次停下動作,盯着他。“你是要說關于剛剛死去的酒館老板科利文的事情嗎?”

“的确。他不應該在計劃之內……”

“我們的計劃并不包括所有的死亡。”伯努斯不動聲色地說。

“那麽他的死……”

“跟我無關。”

“真的是這樣嗎?”赫伯特追問着。

“哈!”伯努斯發出一聲冷笑。他的雙眉怪異地挑起,給人一種嘲諷的感覺,他紅色的嘴唇印在蒼白的臉上,像一道猩紅的裂縫。

“你以為我滿意嗎?在我對他的計劃施行之前?他居然就那麽死了!那麽少的痛苦,那麽短的掙紮!”

“……看來你真的沒有插手他的事。”

“沒有!”伯努斯粗暴地回答。

“那麽我可以走了。”赫伯特點點頭,準備離開,但伯努斯叫住了他。

“等等,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我要你今後十天裏離開鎮子,随便你到什麽地方去,只要在十天之內不在這裏出現。”

赫伯特很驚訝。“出什麽事了?”

“朱利安·雷蒙和斯蒂芬·布留蒙特羅斯特開始懷疑你了,在他們開始調查或者跟蹤你之前,你先離開一段時間。”

“他們?”赫伯特不加掩飾地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別瞧不起他們,赫伯特。我告訴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你什麽時候能改掉你獨斷專行的毛病!”赫伯特喊起來。

“絕——不——!”

房間裏充滿了隆隆作響的聲音,如同火山爆發之前大地的轟鳴。

吊燈上的水晶片和羊毛地毯燃燒起來,熾熱的烈火熊熊燃燒。赫伯特不得不向後退去,透過灼人的火焰,他看到伯努斯在火中高傲地昂着頭,白皮膚被映成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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