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何潤芝身高還沒長足, 展凝掄的很順手,但再順手用出去的力道也很有限,對何潤芝完全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能嚎的這麽驚天動地更多的原因是被吓得。

生活在這裏的人個個都是家裏祖宗, 成天被捧着供着,何時受過這樣的欺淩。

何潤芝狂躁的沖展凝一通吼叫, 瘋癫的模樣直逼精神錯亂的瘋子,張牙舞爪的要撲過來。

失控狀态下的人毫無理智可言, 加之橫沖直撞的力道非往日可比, 傅一雖然着急的喊了她一聲, 卻一時也攔不下來。

展銘揚連忙将展凝護在了身後。

程謹言則瞬間移步上前,一把拎住了何潤芝的領子将人狠狠的往牆上一撞,冷目吼道:“你鬧夠沒有?”

“沒有!”何潤芝瘋了一樣的開始掙紮, “你看我不打死她!”

程謹言倏地收緊力道:“你再說一遍。”

領子卡着喉嚨,力道輕輕一收,就開始呼吸不暢,何潤芝一下子就憋紅了臉, 傷心又憤怒的喊了聲:“程謹言!”

每個人都有軟肋,軟肋的盔甲只能自己小心緊張的蓋造,展凝便是現下程謹言心中最柔軟又最秘密的所在, 這個地方見不得光,不為外人所知,他只能自己默默的不動聲色的保護着。

他從剛才的勉力隐忍,到現在因着何潤芝含有報複意味話而終于成了忍無可忍。

程謹言:“你再說一遍。”

傅一被程謹言要吃人的樣子吓到了, 焦急的推了他一把:“小言,你在幹嘛呢?趕緊把人放了!”

何潤芝智商掉線的又澆了桶油:“你看我不打死她,我就要打死她!”

程謹言将拽着何潤芝領子的手迅速往上提了提,對方頓時痛苦的幹嘔嗆咳起來。

傅一叫道:“程謹言,你瘋了,趕緊把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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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謹言盯着要厥過去的何潤芝:“你還敢不敢碰我姐了?”

何潤芝原本還算看得過去的五官頓時皺的慘不忍睹,不知道是因為氣的,還是傷心的,還是純粹因着痛苦而流出的淚水很快濕了滿臉。

靜觀了片刻的展凝皺了皺眉,展銘揚這時也小聲說了句:“姐,謹言突然變得好恐怖呀!”

是啊,怎麽突然就抽了呢?!

展凝正判斷着鬧出人命來的可能性,又考慮着自己是不是要上前阻止一下的時候,滿臉充血的何潤芝終于智商上線,不再挑戰程謹言的耐心,狼狽又艱難的搖了搖頭。

程謹言又盯着她看了幾秒,才松了手,往後退了步。

何潤芝轉眼間靠牆滑坐到了地上,咳的撕心裂肺的同時,“嗚嗚嗚”的哭出了聲。

這是她至今為止最失敗的一天,挑釁不成反被發小欺淩,連個還手餘地都沒有,在仇人面前眼睜睜的被虐的渣渣都不剩。

少女心碎成了齑粉,初成的粉色情愫就此隕落晦暗。

傅一抽了幾張紙巾給何潤芝擦了擦臉,将人攙起來,轉向程謹言,少有的嚴肅道:“小言,你最好細細的想一想,今天的所作所為是否值得,這麽多年你所受的教育難道就是為了把你打造成現在這幅暴力的模樣嗎?”

程家人最忌沖動,程謹言自小就被當未來接班人培養,每個人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克制”,他需要克制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情緒,以及任何脫離程氏接班人軌道的東西。

程謹言抿着嘴,倔強的跟她對視着,他不想妥協,不想在這件事上承認自己錯了,保護展凝,永遠沒有錯。

然後他在向來疼愛自己的傅一眼中看到了顯見的失望,傅一沒再說什麽,摟着依舊還沒止住哭泣的何潤芝走了出去。

“姐,去醫院。”展銘揚湊過來撥了幾下展凝潮乎乎的頭發,查看了一下傷口,“好在不怎麽深,疼嗎?”

就是血流的多,糊了一臉,看過去自然就吓人。

展凝:“還好。”

疼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的,就是心思一直放在別處,所以感覺也就不太大。

程謹言又朝大門看了眼,才走過來,說:“先去醫院看看,不管傷口大小,檢查一遍才放心。”

說着就要去拽展凝的胳膊,展凝快速避開,頭也不擡的說:“我去趟衛生間。”

展凝鎖上門,站在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盯着水柱發了會呆後俯身洗了把臉。

這個時候換誰心情都不會好,莫名其妙給砸破了腦袋,就算将罪魁禍首整成一朵喇叭花,心裏的鬧勁一時也很難壓下去。

展凝試想自己跟何潤芝也沒有過多大的糾葛,哪怕是上輩子為個男人鬥得要死要活,也不至于淪落到玩蓄意謀害的地步。

她現在才幾歲,十二歲,十二歲的年紀居然可以毫無顧忌的朝人腦袋砸魚缸,這也虧得魚缸小,樓層低,不然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就得交代在這了?

展凝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撈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血漬,原本凝固的破口一下又滲出點新鮮血液。

原本就沒壓下去幾分的煩躁立時又死灰複燃的蹿上來,展凝“啧”了聲,将毛巾一扔,開門走出去。

兩少年跟門神似得杵在門口,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也不知道在讨論什麽,等展凝一出來目光統統轉到她身上。

兩人如臨大敵的表情讓展凝很是莫名,這時放口袋大部分時間只用來裝樣子沒實際功能的手機突然響了。

原以為是李知心,又或者是被告狀後來教訓自己的展淮楠。

結果拿出來一看,來電的卻是丁定遠。

電光火石間展凝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個彎,她接了電話。

丁定遠說:“展凝,我是丁定遠,物理老……”

展凝說:“噢,今天去買資料啊,時間來得及嗎,這都下午了。”

丁定遠:“啊?”

展凝思考着說:“那行吧,既然這麽急就走一趟,在新華書店碰面,到地了再聯系。”

将一頭霧水的丁定遠打發完後,展凝對上兩少年冷熱不定的視線。

“有事要出門一趟,醫院我自己去,你們別管了。”

身上衣服也是一片狼藉,隐隐的還泛着點腥味,展凝去房間換了一身。

出來就朝大門走,程謹言連忙跟上去,說:“姐,我送你吧,這樣出門也不太方便。”

“怎麽不方便了?”展凝倏地轉身看他,“我又不是毀容了,還不能出個門?”

事實上她也不想這個時候沖程謹言發火,畢竟這孩子前幾分鐘還給自己好好出過氣,但心裏亂糟糟的情緒一時難以壓制,她就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好好的愣一會,誰都別來煩她。

“姐。”展銘揚在一邊拉住她,“你這樣出門我們不放心。”

“沒什麽好不放心的,有事打電話。”展凝把手抽出來,隐忍着說。

人的情緒跟高濃度酒精類似,容易揮發,也容易被波及,到一定點了還極易爆炸。

程謹言原本還想再說什麽,對着展凝不怎麽和善的表情,謹慎的閉了嘴。

這邊的住宅區附近并沒有設立公交站點,當然這很可能歸功于住這裏的住戶使用不到這類公共交通工具的問題。

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展凝到路口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輛車。

為了形象不至于太過吓人,出門時展凝還特意套了頂鴨舌帽,然而這樣粗略的遮掩完全就是種自欺欺人的方式。

今天的司機熱心的過人,展凝一上車,他就說:“小姑娘這腦袋撞的有點厲害呀!”

“還行!”副駕駛車窗升降按鈕無效,展凝敲了敲玻璃,“師傅麻煩降點車窗,我容易暈車。”

司機說:“有傷口的人吹風不好的其實,你年紀小不懂事,不過我還是給你降一點,留條縫好吧。”

車子走走停停的朝醫院奔去,展凝心思飄散的厲害,頭上的隐痛在這個時候終于露出了點苗頭。

她有些難受的按了按額角。

司機說:“這怎麽撞的?自己摔了還是什麽,家裏人怎麽沒陪着你出來。”

大叔跟被人按了開關一樣,突然走起了十萬個為什麽模式。

展凝在他一頓問題炮轟中,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松了松,然後把遭遇一股腦的沖陌生人抱怨了一通。

司機聽得一驚一乍,最後跟着展凝一起将何潤芝給徹頭徹腦的讨伐了一頓,這人要在跟前站着直接能給噴的爹媽不認識。

這一過程直接持續到展凝下車為止,展凝心情很好的沖對方揮了揮手:“麻煩你了,師傅!”

“好說。”司機師傅也沖她擺手,順帶說了句,“那種孩子就是純粹家庭教育有問題,你以後自己當心,直接繞着走。”

在司機師傅最後這句結束語中展凝走進了醫院。

傷口看着并沒有很嚴重,但醫生還是開單子給拍了片子,确認無大問題後才給上藥做包紮。

只是傷口位置有些靠上,需要刮掉點頭發。

展凝的頭發已經及腰,是別人說的上廁所要撩的程度。

“那看過去豈不是得禿了?”展凝幻想了下自己之後的造型說。

醫生在盤子裏撥了一下工具,說:“我給你刮少點。”

少點不也照樣得禿?

魚缸砸下來的時候,連水帶魚兜頭兜腦的全潑在了展凝頭上,血水一摻和一攪拌到現在都黏在頭發上沒幹透。

刮刀貼着頭皮動作的時候,展凝能聽到發絲斷裂的沙沙聲,随着聲音掉下來一撮半幹不幹的頭發。

等醫生放開她的頭,接着拿藥水的時候,展凝說:“醫生我這樣是不是沒的洗頭了?”

醫生說:“對呀,一周內就別想了,一周外視情況再看。”

“……”這話無疑又是個天降的噩耗,展凝巴巴的說:“這要一直不洗,我這頭還不臭了?”

醫生拿着藥棉轉過身來給她消毒:“臭了也總比跑醫院好吧。”

“我還是寧願跑醫院。”展凝說。

可能沒想到有人會這麽大言不慚,醫生的話音也忍不住滞了滞。

手上的動作不停,醫生說:“要實在受不了就去理發店吧,躺那邊讓別人給你服務,手上動作注意,別碰到傷口就行。”

從醫院出來,頂着個放蕩不羁的造型,展凝在馬路邊上走着,日頭西沉,腳邊全是碎落的霞光。

展凝踩了一會,扭頭看到一家正大肆搞活動的理發店,洗剪吹20元,燙染特價八折,憑會員卡更可享受五折特級優惠。

店鋪面積不算小,透過大片落地玻璃,可發現在這樣的促銷活動下光顧的客人也寥寥無幾。

能有這種效果的,不是地理位置不佳,就是理發師手藝堪憂。

展凝盯着某個正在人頭上搗鼓的黃毛好一會,毅然決然的走了進去。

一通的歡迎光臨中,一個瘦高個走了過來,雖然極力壓抑,還是看得出他對展凝這幅模樣的驚訝,他勉強将目光拉開放到展凝臉上,笑道:“理發嗎?”

頭發一直潮乎乎的,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老感覺帶着股腥味,都快跟魚類家族劃等號了,這樣的摧殘下展凝心裏最大的渴求就是将這頭今天過的比較磕碜的頭發給洗一洗。

然而等人将問題一抛出來,可供選項突然又跳了一個臺階,展凝合計了下近一段時間裏自己要面對的糟心情況,覺得将頭發剪了是個再明知不過的選擇。

“嗯,剪頭發。”展凝抓了抓自己的馬尾,又指了指額角的地方,“我這樣可以剪嗎?”

“可以,我注意着點,這邊不給你弄濕。”他說。

洗之前為方便需要一刀給剪了,到時洗完再精修。

理發師拿着剪刀跟她确認了三遍才下手,緊張兮兮的态度不像是剪頭發,很有要剖人肚子的感覺。

理發師說:“過來把頭發剪短的不少,但剪到一半就開哭也挺多,每次我都蠻尴尬。”

發帶解開,單馬尾披散開來,理發師将剪刀舉到她脖子上,看了鏡子中的展凝一眼:“我真剪了,這一刀下去可就沒的後悔了。”

展凝看着他都嫌累,說:“剪吧,那些剪一半能哭出來的八成都失戀了,我這是被破頭了,性質不一樣。”

理發師笑了下,“唰”一刀剪了下去,手上撈了長長的一大把:“這個你要帶回家嗎?”

“……”展凝說:“不用。”

拎着這麽一束頭發她瘆的慌。

頭上有傷的問題,展凝這個頭剪的時間有些長,毫不容易熬到結束時,手機也響了。

在吹風機“呼呼呼”的熱風聲裏,接通了電話。

丁定遠在那邊說:“你到哪了?”

展凝當機了一秒。

丁定遠繼續說:“我到新華書店門口很久了,你人呢?龜爬的?”

“……”展凝完全把這胡謅的事給抛的一幹二淨了,也完全沒想到丁定遠這準班長會用那高超的智商來履行這荒唐到不行的邀約。

但不管這事多荒唐,人總歸是被自己诓出來的,展凝怎麽着都得把這責任毫無怨言的給背了。

“不好意思,”展凝說,“我正剪頭發呢,不過快好了,馬上就來,馬上!”

“……”丁定遠可能在馬路邊站着,時不時傳來汽車喇叭聲,一堆雜音裏他無奈的說:“我真服你了,哪家理發店?我來接你。”

展凝說:“你怎麽來的?”

丁定遠:“自行車。”

他每天騎着來回的座駕是一輛較為酷炫的山地車,能載人的地方就一個,車前的橫檔,展凝想象了一下自己趴他車頭的情景,僅一個開頭就受不了的把畫面給死死的定住了。

找了個借口将人打發,之後催着理發師加快速度,火急火燎的從理發店出來,這邊原本有公交車可以直達,現在念着時間緊迫,展凝直接打了輛車過去。

對出去的街角,因着不放心而跟出來的兩人透過車窗第一時間看到了展凝的新造型。

“哎呦喂!”展銘揚不忍直視的咬了咬牙,“我姐腦袋一磕,直接磕成中性風了嗎?”

其實展凝的頭發也不算特別短,肩膀往上一點,剛好遮住耳朵,配了一個齊劉海,看過去圓滾滾的很可愛,加之展凝長得不醜,清秀的臉龐配着成天懶洋洋貓一樣的氣質,很有味道。

程謹言囑咐司機跟上去,邊說:“其實挺好的。”

展銘揚脫口而出一句:“你眼中就是我姐禿了都是美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程謹言心中頓時“咯噔”一聲,那顆突然加速的心髒像被扔進空鐵罐裏,被用力的搖了搖,暈的搖頭轉向,差點吐出來。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帶着獨屬于他自己的心虛,偷偷看了眼展銘揚,展銘揚雙手枕在腦後,閉眼跟着車內音樂沒心沒肺的在那哼唱,一臉享受的仿佛掉進了音樂會。

程謹言默默吐了口氣,可那股隐隐的不安卻并沒有随之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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