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葉沐溪挺同情尚容的,因為自從上次尚容私自來這裏,被周含潤發現後,尚容就被關回了她的院子,還多加了兩倍的仆人看守她。

這段時間,葉沐溪倒是清閑了不少。

說來也奇怪,周含潤上次将尚容帶走之後,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要是是平常,他每天早上都會來葉沐溪這裏,然後陪葉沐溪到處玩樂。就算他不能過來,他也會派人過來捎個話。

對此,葉沐溪也只能猜測,他這段時間也許太忙了……人家畢竟是少門主,前不久每天都花大把的時間去陪她,如今應該堆積了很多事情沒有做。

沒有尚容來挑事,也沒有周含潤相伴,葉沐溪成日無所事事,倦怠地每天賴在床上。這樣無聊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某天的早晨,紀舒來到這裏。

當時葉沐溪依然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她聽到門口有敲門聲傳來,伴随着那敲門聲的是婢女細弱的聲音:“大人?”

那是她的婢女,葉沐溪聽出來了,便懶懶地睜開了眼睛,看着門口道:“進來。”

婢女推門進來,對葉沐溪屈膝行了個禮,道:“大人,紀公子來這兒了,他現在正在前廳等候……您是否要見他?”

葉沐溪在聽到“紀公子”的那一刻,瞌睡便消失不見了。她從床上緩緩坐起來,問那個婢女:“你說的可是紀舒?”

“是的。”婢女點頭。

葉沐溪內心驚訝。這還是這麽久以來,紀舒第一次從停雪閣裏出來,沒想到竟然來了她這裏,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從床上下來,一邊讓婢女為她梳洗更衣,一邊問:“紀公子可有說,他來這裏所為何事?”

“沒有。”婢女麻利地為她挽好頭發,走時猶豫了片刻,最後将桌子上的血蝶簪為她戴上了。

打理好一切,葉沐溪和婢女去了前廳。

等到了前廳,葉沐溪才知道,紀舒是見她太無聊了,他近日又無事,所以想帶她出去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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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沐溪當即點頭同意。她呆在房間太久都快發黴了,一個人出去又沒意思。有人作陪,她當然很願意出去。

紀舒帶葉沐溪去的地方是一片桃花林,那裏離這裏并不遠。坐馬車從小路進去,再穿過一處隐秘的叢林,便到了那片桃花林。

說起來,七樂門還是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明明是十一月份,這裏卻下着大雪。而就在離七樂門不遠的地方,桃花又開遍了山谷。

葉沐溪坐在馬車內,從窗口往外面看去,入目的是布滿天地的緋紅桃花。

這裏的桃花樹真的很多,幾乎看不到盡頭。粉嫩的桃花開滿枝頭,被風一吹,紛紛從高處飄落下來,跌進地上的雲霧裏……這裏猶如一個畫中仙境。

葉沐溪回頭,看着車廂裏的紀舒,笑問:“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這裏真漂亮。”

紀舒微垂着腦袋,半張清俊的臉龐隐于暗處。聽到葉沐溪這麽說,他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用溫和的聲音說道:“你喜歡就好。”

馬車很快尋了個空地停下,葉沐溪從車上下來。

許是這裏的桃花落得太多了,葉沐溪雙腳落地時,都能感受到地上少許柔軟的桃花。

其實比起傲骨铮铮的梅花,葉沐溪更喜歡桃花,從上輩子年少時就一直喜歡,只不過她沒有和別人說過,因此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乍然看到這麽一大片桃花林,葉沐溪興致高昂。她沿着桃花林間的小路往前走,身後跟着負手含笑的紀舒,還有一排帶着刀劍的侍衛。

小路的盡頭處是一座古老木橋,橋下流淌着清澈的溪水。這裏的溪水旁排列着一棵棵桃花樹,或嫣紅或淡粉的桃花飄落在水中,随着溪水緩緩流向遠方。

看着水中飄流而下的桃花瓣,葉沐溪突然開口發問:“這溪水是通往哪裏的?”

“玉蘭谷。”紀舒道。

葉沐溪點頭,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這本書的女主名為許纖蘭,表面上是堂城醉風閣的閣主,釀得一手好酒,實際上她還有令一個身份,那便是玉蘭谷的谷主之女。

許纖蘭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她有這重身份。葉沐溪深刻地記得,在這本書裏,許纖蘭的這重身份幫了紀舒不少忙,不僅僅在籠絡人心方面,還有……清剿天月教方面。

這樣一想,葉沐溪剛開始到這裏時的興致便失去了大半。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深想,專心觀賞周圍的景致,貪圖玩樂起來。

紀舒始終跟在葉沐溪身後,墨黑的眸子停在葉沐溪頭上的簪子上,目光幽暗如深潭。

“紀舒。”葉沐溪突然喊。

“嗯?”紀舒的聲音低沉磁性。

“你在看什麽?”葉沐溪問。她覺得紀舒看她的目光有點異樣……總是能讓她産生一種類似被掌控的錯覺,特別不舒服。

紀舒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的神色。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薄唇淺粉,如淡色的桃花一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頭發亂了。”語氣無比認真。

葉沐溪不疑有他,擡手摸了摸頭發,入手的是一個凹凸不平的發髻。要是仔細去感受……好像,頭發真的有點散了?

對于這個古代的發髻,葉沐溪沒轍了。

她自從來到這裏,衣食住行都由婢女來安排,所以頭發也是婢女挽的簡單發髻……但即使是簡單的發髻,葉沐溪也不會弄。

“我來幫你吧。”紀舒道。

葉沐溪點頭:“好。”

紀舒将葉沐溪的頭發散開,簪子拿下,随意紮了一個大方簡潔又漂亮的發髻,動作一如他溫潤如玉的公子形象,輕柔且溫和。

在這些做完後,一根細膩的羊脂白玉簪取代了血蝶簪,鑲嵌在葉沐溪發中。

“好了。”紀舒道。

葉沐溪感受着紀舒離開的微涼手指,心裏有點遺憾沒有多享受一會兒……不過她還是有理智的,回過神來對紀舒道:“謝謝。”

“不用。”紀舒嘴邊重新帶上笑意。

……

從桃花林裏回去,已是傍晚時分。

葉沐溪回到她的房間,匆匆用過晚飯便睡下了。她今天玩得挺滿足的,就是後面有點累,特別想睡覺。

全身都酸軟無比,像是灌了鉛般沉重,使不上一點力氣。思緒慢慢僵滞,最後混亂成一團漿糊……實在支撐不住,葉沐溪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葉沐溪睡得并不安穩。

原主的記憶在夢裏又出現了,在她的眼前不斷地播放着。

這一次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以前的時候,原主的記憶片段都是和周含潤有關的,這一次,葉沐溪在記憶片段中看到了紀舒。

年少時的紀舒。

夢裏,葉沐溪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站在街頭。

那女孩穿着一身火紅衫裙,黑色長發用紅緞帶懶散地束着,手中執一把純黑紙扇。她的模樣清純懵懂,臉部線條和葉沐溪很是相似。

毫無疑問,她是原主。

那女孩的周圍站着不少布衣百姓,他們都圍在一戶人家的門口,互相竊竊私語着,不時還伸長脖子去看大門內的景象,似乎對裏面的情況很是好奇。

葉沐溪能聽見那些百姓說的話。

“慘啊,是真的慘。”

“這紀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吧,一夜之間全府上下兩百餘人全部命喪黃泉,也不知是造的什麽孽。”

“紀家平時積德行善,名聲頗佳,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令人嘆息……我估計啊,他們是在外面惹到了什麽仇家,所以才會被滅人滿門。”

“哎,你們進去看過沒?聽說裏面一地都是屍體,人血流得到處都是,看上去特別滲人。”

“沒看過,誰敢進去看!早上西街賣棗的老頭不是進去看了嘛,他出來之後沒說幾句話,就被吓得暈倒在了地上。”

“造孽啊……”

葉沐溪擡頭望去,只見眼前的府邸大門敞開着,鑲着釘的大門上濺了一道血跡,猩紅的血跡往上而去,一直延續至牌匾上的“紀府”二字。

看着此情此景,葉沐溪不禁有些發愣。

眼前的府邸不會和紀舒有什麽關聯吧?

難道現在……正是紀舒滿門被暗月教殺害,剛好被原主撞上,然後他被原主帶走的時候?這好像說得過去。

葉沐溪摸下巴深思。

就在此時,遠處有一道粗犷洪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葉沐溪的思考:“喂,那邊的那個孩子,別進去!”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哪裏來的孩子?”

“你看門口。”

“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麽不懂事。”

“那邊的人快把她攔住……”

葉沐溪往門口看去,只見紅衫女孩揣着把黑扇,邁步進了紀府的大門,動作迅速且利落。

她周圍有圍觀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眼睜睜地看着她進去了。

有少數明白事理的男人上前,想要攔住紅衫女孩,卻見不知從哪裏出現了六個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臉上都戴着面具,其中有四個跟着女孩進去了,兩個停留在門口。

停在門口的兩個黑衣人抱拳,對走上前的百姓說道:“各位不必擔心,主子進去有要事相辦。官府的人還沒有來,待他們來了人,自然會接手這裏的一切”

……

記憶到這裏突然開始凝固了,周圍的房屋壁瓦漸漸泛黃,百姓商販的模樣變得模糊,耳邊嘈雜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葉沐溪皺起眉頭,眼裏滿是疑惑與不滿。她正遺憾還沒有看過瘾,眼前的景物猛然又出現,這一次,她的視角來了個大轉移!!!

她看見她站在屋子裏,身前是幾個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那幾個黑衣人在房間內搜索着什麽,觀他們衣飾身形,他們就是原主的侍衛!

再低頭一看,她穿着火紅的裙衫,身體縮水了不少,尚顯稚嫩的手上握着一把未打開的黑扇……

這是原主的身體!

“主子。”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葉沐溪不受控制地回頭,只見門外有個黑衣人半跪在地上,對她道:“東邊的書房內有個暗室,那裏面還有個活着的孩子。”

“帶我去。”葉沐溪聽見她自己的聲音。

黑衣人恭敬地應是,帶着葉沐溪去了那個暗室。

一路上,葉沐溪看到不少屍體。那些屍體穿着丫鬟小厮的衣服,橫七豎八地倒在院內,看起來可怖異常。

他們的丹田處都有個致命傷口,那個致命傷口讓葉沐溪更加肯定,他們都是被暗月教的人殺的,而這裏、正是紀舒昔日的家。

葉沐溪還想再觀察一會兒,可原主的身體不受她控制,快速地跟随黑衣人去了暗室。

那個暗室藏得極隐蔽,須得将書架上的刻章放至特定的凹槽才可進入。凹槽藏在屋頂,若是放錯了位置,立刻會有藥毒暗器從凹槽裏而出。

在進入暗室前,葉沐溪站在原主的視角,像是一個全然的旁觀者一般,聽見原主對黑衣人道:“你留在此處,不要跟進來。”

黑衣人:“是!”

葉沐溪到此時才敢确定,這裏只是原主的記憶。她的所見所聞,都是當初原主所經歷的事情罷了。她不能做出任何改變,只能旁觀這一切。

轉身,葉沐溪進了暗室。

暗室很小,堪堪只容得下六七個人左右。這裏四面都是厚實的牆壁,外界的光芒進不來一星半點,即便如此,這裏卻明亮如外界。

原因是……房內的紫檀木桌上,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躺在木盒裏,散發着柔和而又穩定的光芒,照亮了整間黑暗的房屋。

這裏擺放的東西很少,除了紫檀木桌和寒玉床之外,其他什麽都沒有。看得出來,這裏是習武之人練功靜悟的地方。

正是因為這裏的東西少,葉沐溪一眼便看到了暗室內的少年。

那少年很羸弱,好像只有十三四歲,蜷縮在寒玉床頭的角落裏。他的身上披了一件很大的暗紫外袍,淡色的薄唇抿得很緊,純黑的眼睛卻是空洞地看着地上。

那是少年時期的紀舒。

一步步……葉沐溪向少年走進。

夜明珠明亮柔和,光芒照耀在少年身上,他的身影面容越來越清晰。

墨黑的長發淩亂地披散着,一直垂到地上。他的皮膚略微蒼白,臉上削尖瘦弱,純黑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大而漂亮。

他和紀舒長得真的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區別在于,他的五官還未長開,顯得青澀稚嫩了許多。雖然如此,他的相貌還是特別精致,帶着令人舒服的溫潤感覺。

“你叫什麽名字?”葉沐溪在他的身旁蹲下。

少年沒有回答她,只是表情空洞地垂着腦袋。

葉沐溪:“你幾歲了?”

少年:“……”

葉沐溪:“怎麽會獨自一人在這裏?”

少年:“……”

葉沐溪:“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況?”

少年:“……”

葉沐溪又問了好幾個問題,那少年都沒有回答……準确來說,是他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物品,對外界的所有事情都不為所動。

身體不受控制地站起來,目光巡視四周,似乎是在搜集有用的消息……邁步在室內轉過一圈後,葉沐溪重新回到少年身旁,黑扇輕輕挑起他的下巴,使他不得不看着自己。

那墨黑的眸子終于看了過來,葉沐溪能在他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呼吸不知為何停滞了一瞬,半晌後,她聽見原主輕佻的聲音:“你這小子,長得還挺漂亮的,合我的心意。”

“不如……”葉沐溪躬身靠近少年,拿扇的手擱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幾乎快碰到了他白皙的耳垂,輕輕柔聲道:“不如你跟了我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壓倒在了寒玉床上。少年看似羸弱,力氣卻大得驚人,葉沐溪感覺她的手腕都快被捏斷了,身體動彈不得。

一擡頭,正對上少年的眼睛。那眼睛是那樣的暗沉,如同最混濁濃厚的墨,還在不斷地翻滾湧動着,像是在醞釀什麽可怕的情緒。

脖間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直覺告訴葉沐溪,那是刀片匕首之類的鋒利物品,絕對可以輕易要人小命。

鼻尖是中藥的味道,混雜着清雅的墨香,從少年身上傳來,那味道令葉沐溪熟悉。

少年垂眸俯視她,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顫抖,良久後,他嘶啞着嗓子道:“你以為,你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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