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蟲子

汗膩膩的肉體緊緊的貼着李道思的胳膊，他皺着眉頭側着身子試圖躲開一些，可很快那一點空隙又迅速被其他肉體占領，公交車晃悠了一下，李道思一個沒站穩撞在了身後一位大媽的身上，肥碩油膩的肉體瞬間就将他湮沒，喘息不得。

大媽拎着一只胳膊就把李道思拽了起來，李道思忙不疊的連聲道歉，大媽樂呵呵一笑：“沒事，車上人多。學生崽放假出來玩啦？也上桃園摘果子去？桃園的果子水靈，個兒頭大甜得很，我跟老伴兒年年來，是吧老伴兒？”

李道思這才注意到身後還有一大爺，只是大爺看他的眼身并不怎麽善意：“年紀輕輕的像個弱雞仔，站都站不穩！”說着還下意識的挺了挺自己的腰板。

他只好又道歉，推了推眼鏡，主動後退給大媽騰出多一點的空間出來。

這實在不是他的錯，往山上去的公交車正常時候都是三天才發一趟，那一趟還是空蕩蕩的。趕上了國慶黃金周增派到早中晚各三趟，就這車上還是人擠人，肉體緊挨着肉體，汗膩子從你身上擦到我身上。要不是那位姑奶奶催命一般的吆喝，李道思才不會在這個時間段上山，十一黃金周他窩在宿舍吹吹空調，追追女神，多惬意，多滋潤。

唉！

濕熱黏膩的氣息噴在李道思的後頸上，他側目往回一看就見一中年漢子臉都貼在他脖子上了，李道思瞬間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中年漢子和善的沖他咧嘴一笑，李道思是再也受不了，趁着中途停車的功夫倉皇逃出了那個塞滿肉體的蒸籠。

下車之後撲面而來就是一股子潮熱的風，雖然還是熱但比車上通透多了，起碼他能喘上氣兒。已經是十月的天了，偏偏秋老虎又作亂，秋高氣爽是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反而那股子潮濕黏膩的滋味一直徘徊着不願意離開。

李道思提前下了車，沿着柏油馬路往上那麽一看，心都涼了半截，這裏離桃園起碼還有半個小時的山路，蜿蜒盤旋，大太陽底下，能走死他！

他要去的桃園跟那車上的大爺大媽們去的果園還不是一個地方，他要去的地方全名叫“桃園植物養護所”的地方，名義上這家養護所致力于稀有植物的繁殖培育和養護的工作，實際上嘛、這就不太好往外說了。

至于山上的果園算是副産業之一，本來是一片果林，向全國各地提供新鮮水果的，後來就發展成了集春日賞花，秋日摘果為一體的休閑娛樂觀光地，這幾年也是越做越紅火。養護所的老板一看這還是個商機，于是她就利用手頭現有的資源在全國大力發展類似的植物園，有什麽綠植所、花卉所、甚至還有水果蔬菜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只要你想、只要你需要，你的所有要求她都能滿足。

李道思曾經問過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做這些的，畢竟把自己精心養護的這些同類送到人類的手中把玩品鑒甚至直接送到餐桌上當開胃菜，怎麽看都有點殘忍，他得到的答案更殘忍。

人家說了，這是維系生态平衡，物競天擇，肉弱強食，她能做的就是盡她可能讓這些植物長得更鮮活點，等長大了就該幹嘛幹嘛去，做花的就努力讓自己漂亮，當菜的就讓自己更可口些，做好自己的本分，這世界才不會亂套。

至于她自己，李道思看了這麽多年都沒看明白，只是覺得如果是自己可能就辦不到，也不會像她這樣灑脫，灑脫到近似無情的地步。

心一橫，拿出手機閉着眼給那姑奶奶打去了救援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就在他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電話終于被接了起來，那邊的女聲裏帶着一絲的不滿：“我說，小道士，你怎麽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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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思這邊趕緊解釋：“姑奶奶，黃金周呀！你是不知道那公交車上面有多少人，人擠人，人挨人的，我這邊……”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電話那頭說道：“我怎麽會知道？行了，快點過來，等你呢！”

李道思察覺到她要挂電話，趕緊喊道：“等一下!等一下！姑奶奶你派個人來接我一下呗，我在半山腰呢，你讓我自己爬上去呀？”

那邊的人聞言嗤笑了一聲：“拿出你李家的絕學呗，幹什麽非得自己去糟那個罪，擠什麽破公交，瞎耽誤功夫，不就一道穿行符的功夫嘛。”

“姑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規符咒不能這麽亂用。我求你了，快點派個車來接我一下吧，不然一會兒我就曬成屍幹兒了！”

“迂腐！”然後那邊就挂了電話。

李道思望着已經結束的通話界面，深深的嘆了口氣，為自己感到心酸的同時也順便替自家祖宗默哀了三分鐘，怎麽就遇上這麽個女妖精呢？

默哀完了，只能認命的自己爬山路，那姑奶奶也沒給個準話，李道思可不敢在這兒等她，他吃過虧，姑奶奶沒有明确答應的事兒千萬別當真，不然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他這邊邁開腿走了沒五分鐘，一輛越野“吱”一聲急剎就停在了他面前，李道思一喜果然就見駕駛位上坐着那位姑奶奶新招的特助譚小姐，李道思二話不說拎着包就跳上了車，冷風吹在臉上，灌了一瓶冰水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譚姐，姑奶奶讓你來接我的？她幹什麽這麽急找我？大十一的，你們不也挺忙的？游客一批一批的，不用看着點？”

特助譚小姐一邊發車一邊笑着搖頭道：“說是西邊那個棚子有點需要改改，讓你來看看，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李道思也就是随便問問，根本就沒打算從這譚小姐這兒知道點什麽，姑奶奶的事兒能說的也只會跟他說說，連他都不知道的，那別人就更不可能會知道了，他就是沒想到姑奶奶會讓特助來接他，随便唠叨兩句表達一下自己的欣喜之情，畢竟不用徒步爬山路了。

“你為什麽管老板叫姑奶奶呀？她看起來沒大你幾歲吧？”

譚小姐越野車開得穩，李道思舒服的往後一仰開始刷微博看女神的資訊，他女神最近接了一個新戲，已經進組好幾天了，微博也不更新，李道思翻不出新內容，關了手機帶着幾分玩笑的語氣說道：“因為她就是我姑奶奶呀，平時得供起來的那種！”沒大幾歲？姑奶奶那歲數，說出來怕吓死你！

話音剛落，譚小姐一腳剎車：“到了。”

李道思慣性的往前栽，然後就看見一片緋紅色的裙角，他路上只顧着刷微博了，沒注意到這麽快就到了目的地，捏着手機拎着包忐忑不安的下了車，看着面前女人似笑非笑的樣子，李道思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她全聽見了。

“哎呦，姑奶奶今天這裙子真好看，特襯你，有氣質，要我說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比你還适合穿紅裙！”

桃夭駐足，嘴角妩媚一勾，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還用你說！”

她本命桃花，幻化為人就多添了三分顏色，一襲紅裙之下就更加豔麗到讓人移不開眼睛，即便是李道思從小就看着她，免疫系統早就成熟，可還是會被她的笑晃了心神，桃夭就是一樹昳麗的桃花，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上蒼最奢華的饋贈，一雙眼裏天生含情，唇角一勾帶出一點若隐若現的小酒窩，她的美絢麗奪目，十分張揚。

可惜不是李道思欣賞的類型，可能是桃夭的絢麗看得太多，又是從小被欺負着長大的，李道思更喜歡她女神那樣的，清清淺淺恍如雪山上的一汪清泉，沁人心脾。

“喂，小道士，想什麽呢？快點進來！”桃夭站在玻璃花房前，桃花眼裏帶着些許的不耐煩：“瞧你那一臉的蕩漾樣兒，不是沒對象嗎？是不是撒謊了？”

李道思趕緊兩步跟上：“哪兒敢呀，姑奶奶看着呢，再說了我知道分寸！”

李家家規，二十歲之前不能亂搞男女關系。當然原話不是這麽說的，至于原話是什麽，李道思也不知道，他父母在他剛記事兒的時候就過世了，他是跟着姑奶奶長大的，反正這姑奶奶就是這麽跟他傳達的，大致意思到了就行了。

“諒你也不敢！”桃夭等李道思進來之後迅速合上了玻璃房的大門，擡手那麽一揮，原本還透亮的玻璃花房不知道變得昏暗，李道思眯着眼睛看着一排排紅色花邊的小花，帶着不分不解問道：“這是怎麽了？”

桃夭也收起了玩鬧的語氣：“這是紅昭蘿，正是開花的季節但是最近招了伢子蟲，你看這花邊上的小蟲眼，再這樣下去，這一批紅昭蘿全得死在那該死的蟲子上！”

李道思往後退了兩步，眼裏全是警惕的神色：“那啥，桃姐，夭夭姐姐，我學校還有張A1的施工圖還沒畫完呢！我、我就是來看看你好不好，沒啥事我就回去了，別一會兒趕不上末班車，你這地兒實在偏僻得很、”

後退沒兩步，李道思腳下就騰空了，整個人懸浮在半空之中，他喪氣的垂頭：“我說，又是這一招！你把我吊死在這兒吧，蟲子我是不會幫你捉的！你一妖精怕什麽蟲子呀！回回都讓我給你捉蟲子，你怕我就不怕嗎？”

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一副死都不配合的樣子。不是他膽小，實在是這姑奶奶要捉的蟲子都不簡單，李道思到現在還記得被蟲子支配的恐懼，蟲子龇牙咧嘴恨不得能吃了他！

桃夭輕輕一躍，緋紅色衣裙搖曳她已經騰空與李道思并肩而立，長發似瀑般散在腰間，李道思索性閉上眼不去看她：“沒用，說什麽都沒用，我不幹！”

“唉~”桃夭輕輕的嘆了口氣：“你往下看，這紅昭蘿美不美？別看這小花在白天素了吧唧的不顯眼，可到了夜裏那花邊上一層泛着光暈的紅色，說是美豔不可方物也不過分吧？小道士你看一眼，一層層紅色的小浪花，你見過紅色的螢火蟲嗎？”

李道思眼睫毛顫了顫，他沒見過紅色的螢火蟲，別說是紅色的，他連螢火蟲都沒見過，生态環境越來越惡化，城市光污染，螢火蟲那麽脆弱，連偷生都是奢望。

“她們飛呀飛呀~”桃夭拉着李道思的胳膊在半空中的轉了一圈：“本該是最美最自在的精靈。”

李道思掙開了眼睛，他們的腳下是幾百平的玻璃花房，整間花房滿滿全是紅色的小花，就如桃夭說的那般，她們是夜幕下紅色的小精靈，星星閃閃，璀璨奪目，美到令人窒息，李道思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用心感受着此刻的美景。

可惜，好景并不長。桃夭拉着他的胳膊直接就把人墜到了地面上，指着小花帶着譴責的語氣問道：“你看，她們都被蟲子咬了，你忍心讓美人受此磨難？”

“姑奶奶！”李道思：“你不能、”

“我不能！”桃夭幹脆利落的說道：“我們植物怕被蟲子咬，你是人類呀，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你怕什麽？給你三天的時間，給我搞定，不然下個月生活費我拿去買花肥，你自己看事辦吧！”

說完桃夭理了理自己的發：“好好工作，晚上給你帶飯。”然後踩着高跟鞋施施然走了，她一走玻璃花房立刻天光大亮，李道思這才看清楚面前的小百花上密密麻麻爬滿了褐色的小蟲子，再一望這無邊際的花房，兩眼一黑，差點直接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