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血魔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讓手下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姬冥淵一行人,無時無刻不在顯擺血魔潭的富貴。他本人比較忙碌,一去不複回,姬冥淵在屋子裏憋了兩天,悶得不行,決心外出走送走動。

血魔潭的管理很有秩序,四魔将分別統領東南西北四方,手下的人分小隊輪崗,登高望遠,發現可疑立刻上報,其餘的人,三五成群,有讨論修煉功法的,有湊在一起吟詩作畫的,說老婆說孩子的,幹農活的,做家務的,還有讨論他姬冥淵盛世美顏的。總之,融洽自由,有說有笑。

姬冥淵還發現,血魔潭的所有人,對血魔這個小小的孩子,都非常尊重,發自內心,決不作僞。不光是血魔潭的人,其他地方的魔修,與血魔潭來往密切的,見到血魔,也會讓開道路,立正站好,行注目禮。

想他這個仙林盟主,自問比較得人心,尚且做不到如此。仙林一堆老頭子的心思,南轅北轍,很多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

哎!怪不得他當盟主這些年,仙林不少人都改修魔道。

“這是為什麽呢?”

東方長老答疑解惑,說,“主上您有所不知,這山上所有魔修的性命,都是血魔救的。他們被仙林追打無處容身的時候,是血魔收留了他們。他們感激血魔,也很正常。其實主上您一百年前,也很得人心,只不過因為醉花陰那件事兒,大家一直沒得到個解釋,才逐漸疏遠了主上您。”

姬冥淵自然不是感慨這個,他感慨的是,魔修們一壇子酒一人喝一口的兄弟情義。仙林什麽時候,也能如此團結一心,不計較自家得失。

如果江舟在此,一定會拿兩個字貼在他腦門上……做夢。

魔修孑然一身,無家可歸,為世不容,如血魔潭,如鳳凰山,就是他們唯一的栖息之所。漫長的生命中奇偶那個,他們彼此為親,彼此陪伴,彼此成為信任的支撐與力量。

而仙林,各家都要守護各家的榮耀,獲得最有利的條件,因此明争暗鬥,互相算計,也不能說,他們的處事方式是錯的。

只能說,他如今有了選擇的餘地,随心而走,偏愛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血魔潭住了十天,血魔親自登門。

小孩穿了一件大紅衣服,說是要八擡大轎把姬冥淵送回鳳凰山。不光自己穿,還給姬冥淵與江漁量身定做了一套婚袍。

“是不是有點太奢侈?”婚袍的繡線,是純金絲線,金色孔雀的尾毛,一只孔雀也就有幾小根,非常珍貴。

血魔連看都沒看一眼,“你小看我嗎?我血魔潭,雖然趕不上鳳凰山,但這點賀禮,還是出得起的。”

姬冥淵看門外舉着鑼鼓扛着唢吶的魔修大隊伍,擔憂的問,“我們這麽浩浩蕩蕩的出去,不會驚動魔獸嗎?”

“鳳凰山上的魔獸,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有那麽一兩只逃逸的,不礙事。”

這麽……快……

血魔拍了拍手,穿着黑衣的十多個手下們魚貫而入,一端着一個盤子,上面擺着閃閃發光的石子。

姬冥淵驚的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聽你的長老們說,你想找雪晶。落月雪山據說已經被火山灰覆蓋的差不多了,血魔潭也沒存過這東西。前些天,我讓手下到各地找了一些,量不多,湊副着用吧。”血魔說完就讓人放下東西,自己也跟着離開,留下姬冥淵與江漁換衣服。

姬冥淵不想穿,但抵不過是血魔的好意。

江漁撿起一顆雪晶,“這個人情,我不想收。”

姬冥淵知道江漁不喜歡換血魔,住在血魔潭的這些日子,江漁沒出過一次門,也沒與血魔說過一次話。

江漁是恨血魔,把醉花陰的事兒告訴了姬冥淵。

“你以為我不要,他就會不給嗎?”姬冥淵也不想收,他骨子裏是江挽,完全不贊同血魔殺人不眨眼的兇狠,而且,他心裏有根刺,江挽的死。

于江挽,血魔是仇人。于姬冥淵,血魔是恩人。

“魔獸的事,你欠了他一次,收下雪晶,你欠了他第二次。血魔不是善類,他明知你失憶,卻仍把舊情擺出來,不計回報地與你施恩。小冥兒,你這個手下,想的長遠,果然是厲害。他日,若血魔想與仙林開戰,你但凡有點感恩之心,最起碼,不會站在仙林一邊來對付他。”

姬冥淵哈哈大笑,“你放心,真有那麽一天,我會盡我所能阻止血魔。”

“真的?”江漁恢複了往常乖巧的模樣,抱着姬冥淵的臉使勁兒親了一下。

“你們還有時間在這裏親親我我的啊!外面那群人在催了!快換衣服!”花痕推開窗子露出腦袋,小眉頭皺的緊緊的。

“小孩瞎看什麽!”姬冥淵趕緊去關窗戶。

“我都看過好幾次了,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老婆是拿來炫耀的,不是藏着給自己暖床的!”花痕從窗戶跳下去,“師父師娘,快換衣服,別誤了吉時。”

多從哪兒學的歪理!這徒弟,真不省心……

江漁紅着臉,低頭看地面。

經歷了這麽多,姬冥淵承認,他與江漁,沒有夫妻之實,已有夫妻之情。

神識之海裏兩個元神前輩的助攻,是一個方面,這個身體的自然反應,是另一個方面,至于他自己,早已經混亂。是師門情分嗎?江舟才是!是朋友之誼?韓林才是!

說親情有些牽強,畢竟親情建立在血緣的基礎上,而且誰也不會整天對着親人想入非非,屬下就更不是,他從來沒把江漁跟五大長老,看做自己的仆人。

掰掰手指,七情六欲裏,就只剩下愛情。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唯有此道理上才說的通。

姬冥淵用了排除法,給自己最近混亂的情感,落下歸屬。

他一路上跟江漁親過的次數,比他上輩子跟江舟比劍的次數還要多。他不是不知道江漁喜歡他,即使知道還是這麽做了,這個責任,是他必須擔負的。

如血魔所說,借這次重回鳳凰山,他給江漁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八擡大轎,敲鑼打鼓,雖然沒請高堂,沒邀好友,禮節上不算完整,但至少能給他們兩人,留一個美好的回憶。

小花痕有句話說道他心坎裏,老婆是用來炫耀的,他真的很想廣發仙林帖昭告全天下,江漁是他的夫人,他姬冥淵娶了天下間對他最好的夫人。

血魔給他們的是外袍,只需套上就成,姬冥淵麻利的系上腰帶,整理衣領,聽江漁問,“小冥兒,這個,該怎麽穿啊?”

江漁的衣服,比他的麻煩,紅綢下擺要圍好幾層。

“別急,轉過身去,我給你整理。”姬冥淵蹲下,仔細的把卷成一團的綢布一片片分開。

“是不是弄反了?”

“沒反,金線在外面呢。”

最後,姬冥淵把紅腰帶給江漁系在腰間,繞着江漁看了一圈,可能是剛才整理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江漁的頭發有些亂。此處沒有鏡子,江漁看不見自己的模樣。

“等等……”

姬冥淵推門出去,很快又氣喘籲籲的跑回來。他手裏拿着一把梳子,剛才去隔壁某魔修的家裏借的。

“坐下,”姬冥淵拖了個凳子,按着江漁的肩膀,讓江漁坐好,江漁乖巧的任他擺弄。他解開綁頭發的線繩兒,把江漁的頭發散開,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梳着。很軟,如同某種動物的絨毛,越摸越舒服。

給人梳頭發的事兒,他就做過兩回。第一回 ,是給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孩兒,他記得叫小貓來着,從青岚山撿回來的,無親無靠,看他根骨不錯,想把他領進鱗陽谷拜入仙門。

那時候,小孩實在是太髒太難看,他把小孩丢進河水裏洗了個澡,買了身新衣服讓他換上,小孩的頭發上,用麻繩系了個死疙瘩,拽着也不嫌疼,小孩還特別抵觸江挽給他解開那個死疙瘩,來回掙紮着想跑,最後被姬冥淵封住動作,才抽着鼻子顫顫巍巍的說,他從沒梳過頭發。

然後堂堂仙林盟主,就給小孩梳了個朝天辮!

姬冥淵已經不記得小孩的模樣,仙林盟主日理萬機,沒有閑情逸致帶孩子,讓江舟把小孩帶給師門小輩弟子。如果那孩子好好修煉,這一百年該有所成就,應該是鱗陽谷年輕一輩比較不錯的。

“小冥兒……疼……”江漁微微動了動,姬冥淵趕忙道歉,他梳子沒拿穩,不小心扯了江漁一根頭發下來。

他再也不敢走神,把江漁的頭發用紅的的線繩束了起來。

“你從前給別人梳過頭發麽?”江漁自己擺弄了下,忽然問姬冥淵。

“有過那麽一次,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姬冥淵說,“我這人大大咧咧,不怎麽會幹精細活兒。”

“我的家鄉裏,有個說法,洞房挽發,相守終生。”江漁推開窗子,看外面停着的紅頂轎子,微微笑說,“三千煩惱絲,都是上輩子欠下的情債,是今生要續的緣分。誰系上束發的繩子,就算套住了未盡的緣分,這輩子就再分不開了。”

他與江漁,的确很有緣分,重生後第一眼,見到的是江漁,江漁給他做飯,給他洗衣服,給他鋪被子,給他默寫長生訣,被他親了會臉紅,最多的是溫柔如春風般和睦的淺笑。無論他做什麽,無論他高興還是憂傷,江漁總是安靜的陪着他,輕輕呼喚他“小冥兒”。

世上從沒有人如此遷就他,對他那麽好。

可問題是,他上輩子是江挽,姬冥淵壓根兒沒有上輩子。

人死如燈滅,緣分随着棺材入土為安,他與江漁的緣分,是今生的。

江漁的手撫上暗黑的窗框,“小時候,村裏的瘋奶奶,總給我梳頭,她說将來,為我束發的人,會是陪我走完一生一世的人。”

姬冥淵從身後抱住江漁,“我空有此身,心無大志,只想不負此生,游盡千山萬水,看盡海角天涯。既然魔尊姬冥淵,是不容于世的存在,那就如世人所願,消失就好。等所有事都了結,我們便四海為家,去北荒看雪,去南沼游船,去西海撈月,去東嶼拾貝,走到哪裏玩到哪裏,好不好?”

江漁沒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滴在他手指上的一滴溫暖的眼淚。

鳳凰山:彩雲追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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