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敲鑼打鼓,走過路過的飛禽走獸,紛紛逃之夭夭,有避之不及的,趕緊挖坑把頭埋進去化妝成石頭。姬冥淵騎着馬,江漁還有花痕坐在轎子裏,兩天過去,就到了鳳凰山腳。

血魔的腳程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飽餐一頓的血獸,拖着長尾巴,圍着血魔繞來繞去。很難想像,血魔小小的身體,會是血獸的主人。

姬冥淵也是第一次見學血獸的樣子,原來血獸的顏色,像極了長滿青草的土地的顏色,怪不得,他那時候會當成茅坑掉進血獸的大嘴裏。

轎子停下,姬冥淵也從不知名的魔獸身上跳了下來。

天色暗淡,山雨欲來。

“恭迎尊主回山!”魔修們齊刷刷的下跪大喊。

姬冥淵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他的山門,他今生的歸處。

有種尚在夢鄉的感覺。

想當年,鳳凰山上種滿了紅楓樹,郁郁蔥蔥的圍住了有十層高的木頭小樓靡血宮。秋天楓葉落滿大地,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只浴血而飛的鳳凰。上山的路有兩條,正常的是山石路,一般外來人士會走這一條,要走三天三夜,才能爬到靡血宮的正門。

另一條,直通山頂,一朵又一朵的雲彩,層層搭起來,像梯子一樣搭到山頂,他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何雲彩不會随着風飄走。

欲要腳踏雲彩登頂,除了姬冥淵本尊,大概也只有一直守在他身邊的五大長老做得到,一層層的是真的雲彩,水汽組成,必須用靡血宮獨門輕功追雲步,才能把雲彩的水汽踩成實實在在的支撐。

過了彩雲階,是個影子門,日出時候的影子指向的路,便是通向靡血宮的後門。這條路,若是走的順,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從山底爬上山頂。

如今,這裏已經看不見彩雲。一百年過去,曾經多麽金碧輝煌巍峨壯麗的鳳凰山靡血宮,随着魔尊的離開,一去不複返,如今是雜草叢生,四處是魔獸們打架鬥毆後留下的屍骨血跡。

姬冥淵不由得感嘆一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怪不得五大長老,自能望見山頭兒的時候,就開始用袖子抹眼淚。

花痕擺出極其失望的臭臉,“師父,你的山頭也太破了!這樣的山,連強盜都不會路過,更別說旅人,你打劫都沒人打劫啊!從前你跟你小弟都喝西北風過活嗎?”

“差不多吧。”他手底下都是死人,不需要吃東西。

血魔說,“我們就送你到這裏,你們自家的輕功,我不會,後路走不了,上你的山,實在費時間,就不去湊熱鬧了。洞房花燭夜,春宵值千金,姬宮主,你以後若需要幫忙,随時來找我。”

說完,他一揮手,跪着的魔修紛紛站起來,随着他原路返回去。

“我們……”姬冥淵望着草比人高的大山林,“我們該怎麽上山?”

五大長老說,“尊主開啓影子門,我們便可從後門踏雲而上。”

姬冥淵苦笑,“影之門的開法,我忘記了。”

“其實很簡單,只需要……”東方長老面露猶豫之色,“尊主的一滴血……”

姬冥淵愉快的深處胳膊,他血很多,随便拿去。

“外加,”西方長老補充,“尊主的一滴眼淚。”

“影子門是鳳凰山結界的一部分,只要重啓鳳凰山法陣,彩雲階與影之門就會出現。”南方長老說,“但是,尊主您長生訣的功法并未恢複完全,即使開啓了法陣,恐怕也很難探知整個鳳凰山的陣脈。鳳凰山大陣十分複雜,若是不清楚陣脈,我們進山後,一定會被困住的。”

“……”

姬冥淵要上山,前面山路被雜草覆蓋,什麽軌跡也看不清,如果彩雲階能再現,那再好不過。

至于陣脈,五大長老的擔憂沒有必要,因為他自從踏足鳳凰山腳下開始,腦海裏就清晰浮現出一張如蜘蛛網一般橫七豎八交織在一起的東西。

他這身體回到故土,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能感受到四周強大的氣場。姬冥淵伸出手,心念長生訣心法,天地之氣浩然,生生不息的無窮力量可為之所用。

就仿佛這座山與他融為一體似的。

血容易,眼淚卻難。

想哭的時候總是哭不出來,他把眼睛揉成了兔子,通紅通紅的,還是沒辦法掉眼淚。

他最難過的事,莫過于世尊的死,但他已經釋懷了,再怎麽想也不能傷心到掉眼淚。倒不是他心靈堅硬,而是他身為盟主,即使難過,也不能做在表面上,必須在人前展現出從容的模樣,久而久之,就養成了把眼淚咽到肚子裏的壞習慣。

“師父!我有辦法!”花痕見姬冥淵哭不出來,靈機一動,跑去馬車上。只見他抱着一個圓圓的洋蔥出來,掏出小刀劃開洋蔥皮,然後把分來兩半的洋蔥,在姬冥淵臉前晃來晃去。

啊……啊……啊……阿沁!!!

姬冥淵捂住臉,連着打了無數個噴嚏,毫無意識的,他已經淚流滿面。

“哈哈哈!”花痕收起他的催淚神器。

收集了眼淚,姬冥淵用小刀劃開皮膚,沒等他擠出一滴血來,皮膚迅速愈合,神識之海裏兩個元神氣得跳腳,“笨蛋!疼死老子了!”

姬冥淵閉上眼睛,把刀尖紮進手心裏,但血依舊沒有流出來,他拔出刀尖的剎那,刀口又愈合了。這裏的氣息似乎在保護着自己的身體,刀口處,凝聚的氣流比旁邊強大。

花痕小朋友又舉手發言,“師父,你咬破你的手指,吸出一滴血來!”

雖然比較殘忍,不過值得嘗試,姬冥淵覺得一直這麽紮下去,不是個辦法,于是閉上眼,在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這個辦法有效,他吐出混着唾液的血,與眼淚混合後,滴在土地上。

姬冥淵的眼前,忽然明亮到發白,天地間,似乎炸裂開一條縫隙,縫隙之中,飄出一層又一層的雲彩。

雲彩越飄越高,到了固定的位置就不動,沿着山峰,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天上。

上輩子,江挽先聯同花魔,破壞了結界,彩雲階随着鳳凰山大陣的消失而消失,他也沒有見過如此絕美的人間奇景。

他迅速跑回馬車,江漁還在馬車裏。民間迎親時有個講究,在媳婦從家門出來,到入夫家門前,腳不能踩地,婚姻才能美滿幸福。

姬冥淵拉開馬車簾子,指了指天邊一層又一層的彩雲,說,“我們回家了!”

江漁點點頭,一手扶住馬車橫梁,仰望巍峨山峰與七彩祥雲,鳳凰山,這裏就是姬冥淵的宮殿。姬冥淵追求他的時候,每天都會說無數遍,他的家如何如何美麗,就像神仙洞府一樣。如今,他終于來到了這個曾經屍體橫行,仙門聞之色變的地方。

姬冥淵沒有騙他。

雖然山上的雜草偏多,樹木長得不算整齊,橫七豎八的還有不少魔獸的屍骨,但他能想象的出,這座山曾經的秀麗山色。

“小冥兒,我們是要踩着雲上山嗎?”江漁不會靡血宮的輕功心法。

姬冥淵伸出手臂,江漁搭上他的手腕。他用力一拽,把江漁摟在懷裏,然後把人打橫抱起來。他這些日子胡吃海喝,身子骨結實了不少,抱起江漁來也不再吃力。

“你記起來了?”

“嗯。”姬冥淵腦海裏自然而然的随着雲彩,生出輕雲步的心法來。

“那長生訣呢?”

“還沒有。”姬冥淵尚不能自如調配身邊的氣息。

江漁摟上他的脖子,輕聲說,“小冥兒,這輩子,你不要再離開我。”

東方長老帶上花痕,幾人踏着輕雲步,踩着柔軟的彩雲,層層登山,很快爬到了山頂。

影子門,是一團黑影。姬冥淵落腳之時,這團黑影變成了一個箭頭,并不斷的跳動着,像是歡迎主人回家的小孩。姬冥淵跟着無數跳動的影子,穿過一條狹長的山洞,眼前映入一個破敗不堪的建築。

之所以稱他為建築,是因為姬冥淵熟悉這個地方。上輩子,他在這裏遇到了姬冥淵,還是用後背對着他,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趁機上去就是一掌,然後……冰山魔尊大人閃着懵懂的眼睛,眼淚汪汪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雖然不可思議,但那時候,他的确一掌把不可一世的鳳凰山主拍成了弱智。

此時的靡血宮,已經被磨牙期的魔獸啃得禿了頂,剩下幾條木頭搖搖欲墜。

作為婚房也太寒碜,好歹有個頂有面牆吧。

江漁毫不介意,“這比我們住過的山洞強多了。”

姬冥淵表示已經忘記曾經住過山洞的落魄,見五大長老走上前,把幾根木頭掀開。

“尊主,地宮在此。”

姬冥淵抱着江漁走近,正想着怎麽開啓,他們腳下踩着的地面下降,夜明珠把四壁照的明亮,饒是姬冥淵見過世面,也不由的吃了一驚,原來靡血宮地底,還完好無損的保留着數也數不清的金銀財寶。

沿着金沙鋪就的道路向前走,走着走着,就見一個石門擋住去路,石門上挂着個大鎖。

南方長老說,“尊主要找的書,就在這裏面。”

“鑰匙呢?”姬冥淵問長老們。

西方長老說,“尊主您忘記了?您把鑰匙輸給了花魔。”

輸給了???

“那年花魔要成親,尊主您願賭服輸,履行賭約,把這裏給了花魔當婚房。”北方長老補充說。

姬冥淵頭頂無數個問號:一、他竟然會輸?什麽賭?二、花魔不是背叛者嗎?又是感覺跟他關系挺好的樣子?三、就算是財寶遍地,也是個地下室,說正常點兒他是靡血宮的貯藏室,真的能當婚房嗎?

東方長老答疑解惑,“花魔愛上了一個仙尊,便尊主打賭,若是讓那仙尊也愛上自己,與那人成親時便把靡血宮的一半送給他。”

一半,從地面分割,下面的一半嗎?

花魔竟然也要了,還鎖上了鎖,連帶裏面的一堆金銀財寶與雜七雜八的書籍。

“那仙尊是……”姬冥淵下意識的覺得,那人是他認識的。當了仙林盟主這麽多年,只要叫得上名號的尊級別修士,他都有個大概印象。

“江玉江夢影。”中方長老說,“鱗陽谷的前任繪閣之主。”

夢影壁:少年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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