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飛女正傳》

“世界将我包圍 誓死都一起

壯觀得有如 懸崖的婚禮

也許生于世上 無重要作為

仍有這種真愛耀眼生輝

我已不顧安危 誓死都一起

看不起這個繁華盛世

縱使天主不忍心我們如垃圾般污穢

抱着你不枉獻世”

《飛女正傳》 - 楊千嬅  作詞:林夕

—— ——

周白焰到的時候，溫冬在睡覺。

林芷在旁邊看一本雜志，齊航在邊上看視頻，病房裏面很安靜。護士剛剛給她打過針，或許是很疼，打完她就睡着了。

他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和謝元打了個照面。

謝元手裏端着個盆，“來的挺快，我聽說你最近很忙。”

周白焰臉是白的。

他坐了接近12個小時的夜航，路上也沒吃什麽東西，看上去非常憔悴。

阿隆看他見到謝元了，自己就識趣地去走廊邊上等。

周白焰吐出一口氣，把帽子和口罩脫下來，“現在不忙了。你拿着什麽？”

謝元看了看手裏的東西，“哦，之前喂她吃了點東西，都吐了，換下來的衣服，我拿去洗。”

周白焰走過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東西，“我來吧。”

謝元沒避開，給他了。他看着周白焰急急忙忙往前走的背影，覺得有點好笑，“走反了，在另一邊。”

周白焰木木地回頭，點了下頭，又往反方向走。

謝元叫住他，“我其實不想叫你來，但真的沒辦法了，她情況越來越不好，但一直不願意做手術。”

周白焰看着盆裏面的衣服，很慢地轉過頭，“謝謝你。”

謝元搖頭，指了指病房，“周白焰，裏面那個人，我喜歡了她很久很久，是連回報都不要的那種愛，她是我眼裏的蘋果，你這樣的人，大概一輩子都沒有過這樣愛一個人。”

謝元的語氣很喪，也有些破釜沉舟的破敗感。

周白焰很慢地點頭，還是說，“謝謝你。”

謝元咬着牙，“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喜歡你什麽，說實話你在我眼中根本一無是處。在我眼裏你是個淺薄的人，換做以前，我會直接跟你打一架。”

“但是她喜歡你。”謝元疲憊地搖頭，“我們念書的時候，聖誕節，她喝醉了，哭着叫你的名字。她在手上紋一團火，拒絕所有對她好的人……做這一切，居然是為了你這樣一個膚淺的男人。我根本想不通，怎麽會輸給你這樣的人。”

周白焰聽完默了下，随即自嘲道，“其實，我常常覺得自己很失敗，在她面前也總是自卑。謝先生，我本來就是個不完美的人。你不是輸給我，是你的猶豫給了我機會。”

謝元不知道是被他的那句話激怒了，他走近周白焰兩步，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記住，我不是猶豫。我只是希望我喜歡的人全心全意，只看着我，只想着我，而不是永遠對別人念念不忘。我一直等她回頭，雖然……失敗了。”

周白焰動都沒有動一下，非常冷靜，話也還是那句，“還是很謝謝你。”

謝元重重地嘆了口氣，放開了他。

他頹唐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窩，疲憊地開口道，“也好，我把她還給你，以後她是死是活，都跟我無關了。”

說完他像是被什麽東西追着一樣，急急地穿過他走了，好像慢了一步，自己就會後悔一樣。

周白焰看着他大步離開，默默地去了洗手間，把溫冬的衣服洗幹淨，晾起來。

他磨磨蹭蹭洗了很久，然後回到病房外，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林芷和齊航擡起頭看他，林芷被吓了一跳，小聲問他，“你是……”

齊航連忙站起來，走過來張了張嘴，又回頭看看還在睡覺的溫冬，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白焰對着林芷鞠了個90度的躬，“阿姨，我叫周白焰。”

林芷皺眉看他，驚訝過後變成狐疑，“你是……演員是嗎？我好像見過你，請問你來這裏是？”

說話間溫冬被吵醒了，她睜眼看着周白焰，沒說話。

“我是……”周白焰頓了一下，“我是溫老師的學生。”

“啊。”林芷狐疑着點頭，轉頭看溫冬醒了，笑着說，“美美，你學生來看你了。”

溫冬盯着周白焰的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來探病，還空手來？”

她語氣不太好，很生硬。林芷聞言也覺得有點奇怪，面前這個男孩子長得實在是太好看，看兩個人的氣氛又很奇怪，好像不太歡迎他來。林芷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請他坐下。

齊航正準備來打個圓場，周白焰卻突然大步走到溫冬跟前，看了她一眼。

溫冬覺得他的臉色有點可怕，愣了一下，心想這孩子是不是被自己刺激傻了，“你……怎麽了？”

周白焰心裏想的是，溫老師，偶像劇都不這麽演了。

你不告訴我，是真的想要悄悄死掉嗎？

然後讓我內疚一輩子？

他在飛機上的時候，一直在心裏反反複複想謝元說的那些話，一開始根本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和溫冬身上，覺得謝元在騙他，肯定是騙他的。

他魂不守舍地問她，“你離開我，就因為這個？”

溫冬還沒回答，他又開口問她，“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我是垃圾嗎？”

溫冬默了下，擡頭看，覺得他脖子上那個紋身實在是太紮眼了。

她閉了閉眼，還是準備把原定計劃進行到底，“你走吧。”

後來周白焰回憶起那一幕，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可笑。當時他看到溫冬的樣子實在是被打擊得有點懵，她整個人瘦得都脫形了。臉色蠟黃，頭發也稀稀疏疏地，很醜，也很狼狽，實在是……

沒有什麽更能比這個能打擊人了。不久前還好好的人，一下子變成這樣，他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後悔和自責。渾渾噩噩地，他感覺自己膝蓋軟了下，就在她床前跪了下去。

林芷和齊航都被他這個上墳的姿勢吓了一跳……齊航簡直覺得眼睛瞎了，情不自禁就拿出手機把這一幕拍了下來……實在是……

周白焰跪下去以後自己也懵了下，溫冬更是驚了，這人怕是真的被打擊壞了，她還在想要怎麽跟他好好說，讓他起來。周白焰卻開始在自己衣服裏面掏掏掏，掏出了一個小盒子。

溫冬愣愣地看着他拿出一顆戒指，他一開始好像還有點尴尬，但是眼睛一對上溫冬的目光，就又沉下來。

周白焰拿起她的手，叫她，“姐姐，溫老師，溫冬女士。”

溫冬還在愣神，“……啊？”

他先是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把她的手掌反過來，親了下她手腕的刺青。

“我跟你說過的話，沒有一句是在開玩笑，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他覺得自己說得有點結巴，但是必須說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也看不上我，阿隆總是說我除了這張臉一無是處。我沒有你聰明，沒有你勇敢，我也傷過你的心，但是……”

他頓了一下，又搖了搖頭，磕磕巴巴地說，“我不是因為你生病才這樣說，這個戒指是我一個月前就買好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覺得活下去太辛苦了，能不能跟我結婚，我已經長大了，我以後可以照顧你，你走不動了我可以一直背你……”

他說得颠三倒四，說到後面眼眶就紅了，還是拉着溫冬的手不放，舉着戒指，樣子很傻，很可笑，又有點可憐。

林芷正看得驚心動魄，看了下旁邊的兒子，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你拿手機錄什麽啊，沒看你姐姐都……”

齊航搖頭，小聲感慨，“媽，姐姐的求婚現場，我是弟弟，就算是在病床前求婚，我也要記錄下來，不然以後……”

說到以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不過齊航默默地想，叫他來不是讓她勸姐姐做手術嗎，為什麽他一來就搞這出算是怎麽回事？

周白焰求個婚，求得像是生離死別，溫冬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她很平靜地，接過了那個戒指，但沒有戴上。

“誰讓你來的？謝元？”

她淡淡地問他，然後把手裏的戒指舉起來，迎着光看中間的鑽石。

周白焰愣了下，也沒起來，也不回答。

溫冬看着那顆戒指，笑了一下。

她有些疲憊地看了周白焰一眼，“小朋友，你還沒長大，就來跟我求婚？”

周白焰被她打擊人的話噎了下，愣了好半天，才答，“我……”

“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等你長大了。”她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等你等太久了。”

周白焰瞬間眼睛就紅了，他死死拉着她的手，“你好了我就長大了，以後就換我來照顧你，我會把你照顧得很好，讓所有人都羨慕你是我妻子……真的，你好了我就長大了……”

他語氣像是哄小孩一樣的，又很急，說的時候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溫冬被他這個語氣弄得笑了出來。

旁邊的林芷實在是很驚訝，她沒有見自己的女兒這麽笑過。

周白焰忐忑地看着她，溫冬想了很久，問他，“我死了你會很難過嗎？”

周白焰的表情像是想原地給她磕幾個頭，“你一定一直要說這種我不想聽的話？要我從這窗子跳下去給你看？”

溫冬又笑了，“這麽嚴重？”

周白焰：“溫老師……”

溫冬意味深長地點頭，“起來吧。”

周白焰聞言愣了，用一個仰望的姿勢看着她，有點不敢相信，“你……你答應了？”

“當然不是。”溫冬的語氣非常随意，“誰告訴你求婚是雙膝跪地的？”

她把戒指還給周白焰，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個情窦初開的女孩子一樣。

“而且我也不喜歡這麽大的鑽戒。”她小聲抱怨，“你可真逗，我都要死了，給我來這麽一出，真會哄人開心。”

他緊緊攥着自己的手，顫着聲音說，“不，你會活下去的……”

溫冬漫不經心地摸了摸他的頭，“沒關系的，我活夠了，我不遺憾。”

周白焰沒忍住失控地大喊，“那我呢？我以後怎麽辦？我怎麽辦？”

溫冬被他這麽一吼，實實在在地愣了好半天，眼睛也泛起淚意，“……我累了，你不能放過我嗎？”

“不能。”周白焰死死盯着她，“你非要這麽逼我嗎？就算是為了我，都不願意活下去嗎？我要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要我的真心？還是要我劃開這裏給你看？要看我的血？還是要我的痛苦？我的失敗？還是我的眼淚？你要我用什麽留住你？我只有這些，你還要什麽？”

周白焰哽咽着重複，“你還要什麽？你告訴我你還要什麽？”

她說到一半，溫冬就哭了。

她對他說，“你說這些，我不敢相信你。不是你不好，是我太不好了，我不敢要。”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

周白焰腦子是懵的，在想，她是真的要自己把心掏出來給她看嗎？

溫冬閉着眼不看她，半晌，她才開口說，“周白焰，對你來說，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

周白焰頓了一下，才說，“或許是……我的事業。”

“那以後，”她點頭，輕輕開口，“你人生的優先級，要變成我。我為你活下去，你也要把我看成最重要的，這樣才公平。”

她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幾乎沒有聲音。

“你是最重要的，我發誓，當着你媽媽和弟弟的面發誓。”周白焰抖着聲音，把戒指慢慢推進她的無名指，手抖了好半天，才推進去。

等完全戴好，他才紅着眼睛說，“我愛你，姐姐。”

病床前說我愛你這句話，似乎更有感染力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日無多，大家都不吝啬真心，聽見的人，或許都會覺得，他們真的相愛。

林芷背過身去，悄悄抹了下眼淚。

“齊航。”周白焰還跪着，轉過頭叫齊航，“借一下你的手機可以嗎？”

齊航正錄着視頻，突然被點名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地回答，“啊……白焰哥你要幹嘛？”

“麻煩你幫我拍個照。”他說，“我要發個聲明說我要結婚了。”

齊航默了下，心想我媽還在這你也沒經過家長同意就結婚結婚說什麽呢，他看了看自家媽精彩的臉色，斟酌了下，“白焰哥，你這個，等我姐做完手術……”

周白焰直接打斷他，“就現在，沒關系，你直接拍吧，拍完發給我。”

說完他正跟林芷想說什麽，突然有了存在感的林芷連忙說，“你們随意……随意，美美願意就可以。”

溫冬把手遞給周白焰握着，對着齊航笑了下，“拍吧小航，争取把我拍得好看一些，別吓到網友，說我太醜配不上神仙哥哥了。”

周白焰聽完，低頭親她瘦弱的手腕，“不可能，誰都不可以說你不好，就連我也不可以。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就算以後老了去世了，也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去給黑暗裏的人光芒。”

齊航心中一邊贊嘆周白焰真的很會啊，求婚當着家長面直接搞定，說話還這麽一套一套的，可會哄人了。

他笑了笑，調整好角度，定格了畫面。

或許這是一件好事。齊航想着，又覺得有些心酸。

來得有些晚，不知道能不能有機會，可以看到他們舉辦婚禮。

畫面裏，周白焰跪在病床前，低頭親吻溫冬戴着戒指的的手指。

還是那個很蠢的雙膝跪地的姿勢，但齊航覺得他的神情很虔誠。

溫冬沒有露臉。齊航看着照片想着，我才不給吃瓜網友看我姐姐長什麽樣，想看？做夢。

周白焰那天跪了很久，直到溫冬睡着了，都沒有起來。

齊航覺得很奇怪，明明看上去一點都不相配的兩個人，但看久了，又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們在一起，是完美無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