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嫁(1)

秦義成原本在梨花坳家中過端午,他娘秦老太一開口,不是痛說家史敘述生養他的不易,就是要他休了陳氏,發嫁素梨,再娶有嫁妝的新娘子生養兒子;三個姐姐全回娘家了,話裏話外都在哭窮,都要問他借錢;唯一的妹妹秦四姐口口聲聲要他給自己準備嫁妝,要他托人給她尋個好人家。

秦義成覺得自己如陷入爛污泥潭中一般,越掙紮就陷得越深,口鼻都被惡臭堵塞,最後忍無可忍,借口胡大官人有事召喚,連夜離家來到了陳家莊。

若是能接了陳氏和素梨回梨花坳,有陳氏伺候老太太,素梨看住老太太,他就可以一心一意讀書做事了。

因此他務必要接了陳氏母女回去。

秦義成一開口,席上瞬間靜了下來。

陳老爹當下眉頭就皺了起來。

陳氏臉色蒼白,背脊挺直,正要開口拒絕,卻聽一旁的素梨幽幽道:“爹,你是非要害死我娘才肯罷休麽?非要我祖母把我賣給太監,讓你做太監的岳父,你才歡喜麽?”

秦義成眉頭皺了一下,見素梨單手支頤看向自己,一副幽怨模樣,分明是在挑釁他,他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癢,特別想一巴掌扇過去,不過看看正目光炯炯盯着他的在座諸人,他很快又恢複了和氣的模樣,一臉寵溺:“你這孩子胡說什麽,你外祖家畢竟是外家,哪裏能一直住着不走呢?”

陳老爹當即道:“陳家是香橼的娘家,香橼和素梨娘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一輩子也行。”

陳三郎也開口:“我願意養活二姐和素梨。”

秦義成正要開口,卻聽素梨又在一邊幽幽道:“親爹,梨花坳的人都知道,我祖母把我賣給了太監,您這是上趕着要當太監的岳父啊,不知道縣學的教谕知道您是太監的岳父,會不會高看您一眼......”

素梨畢竟是經歷過前世的,最了解她這位親爹。

秦義成很孝順,孝順到即使妻子死在了親娘手裏,他也會幫忙遮蓋的地步。

前世素梨為母親報仇,他竭力阻止,以至于父女成仇,

不過他雖然孝順秦老太,卻更在意功名利祿。

素梨現在就抓他這一痛腳,逼他答應自己母女住在外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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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義成知道自己這個女兒難纏,卻沒想到幾個月不見,竟然難纏到這種地步,他握緊藏在衣袖裏的雙拳,忍住揍素梨一頓的欲望,讓自己的臉放松一些:“家裏的事,我也都聽說了......唉!”

長長地嘆了口氣後,秦義成道:“我思來想去,倒想到了一個法子。”

陳家衆人聞言都看向秦義成,想聽聽他的高見。

秦義成一臉誠摯,再加上相貌英俊,十分有說服力:“胡大官人如今做了縣中提刑所副提刑,以後要在鞏縣城裏常住,我一則要在胡宅坐館,二則要預備今年八月的秋闱,也需在鞏縣城裏常住。我明日進城開始安排宅子,待房舍家具齊備,我再過來接香橼和素梨母女回去,我們一家三口就此團聚。”

聽了秦義成的話,陳老爹、陳老太和陳三郎都沉默了——這似乎是最好的解決法子。

陳氏眼睛亮了起來,熱切地看向秦義成:“相公——”

秦義成見此行目的即将達成,心中得意,微微一笑:“娘子——”

誰知身處陳氏和秦義成之間的素梨身子前探,一下子把他們夫妻隔開了。

素梨看向秦義成,聲音清脆:“爹爹,鞏縣城不大,我三姑姑也搬到城裏居住了,梨花坳離城不遠,若是我祖母和四姑姑得知咱們在城裏的住處,也要過去一起住呢?我娘親可是懷着五個月身孕呢!”

陳氏聽了,馬上想起了婆婆和大姑子小姑子的可怕,肩頭瑟縮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依向素梨。

方才被丈夫一蠱惑,她差點忘記這一點了,素梨爹那樣孝順,婆婆若是到時候帶着小姑子住過去,和在梨花坳居住又有什麽區別?

秦義成頓時啞然。

素梨見爹爹吃癟,心中大樂,笑嘻嘻道:“爹爹,我倒是有一個萬全之策。我娘如今是五個月身孕,離生産也就不到五個月時間了,不如讓我陪着我娘,待我娘平安給我生下了弟弟或者妹妹,再說別的。陳家莊離城也不遠,您自管在城裏安排宅子,有空了過來瞧瞧,我在外祖父家替您照顧我娘,豈不兩全其美?”

秦義成:“......”

他自是想要陳氏和素梨随着他進城,這樣家裏裏裏外外有人操持,衣服鞋襪美味飯食都送到眼前,他只管安心讀書。

即使母親也要進城居住,也有陳氏和素梨替他盡孝,侍候母親。

沒想到素梨越大越難纏,簡直是刺頭!

陳氏雙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聲音輕而堅定:“我若是跟了相公回去,婆婆和小姑子不會放過素梨的,也不會放過我腹中孩兒的,我想要在娘家安胎。”

為母則強,一向依戀丈夫的她到底還是選擇了孩子。

聞言陳老爹、陳老太和陳三郎都笑了。

陳三郎當即站起來,斟了一盞酒奉給秦義成:“姐夫,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二姐的!”

坐在秦義成身側的素梨巧笑嫣然:“爹爹,您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照顧娘親的。”

秦義成:“......”

他看了女兒一眼,發現女兒分明已是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不再是不懂事的稚兒,心道:素梨雖然性情煩人,個性也強,卻集中了我與香橼外貌上的優點,将來也許能攀上一門好親事,對我前途大有裨益......

這樣一想,秦義成當即回嗔作喜,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秦義成天不亮就騎着馬離開了。

送走自己這個自私自利的爹,素梨覺得身心輕松,走路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就像秦義成恨不得掐死她一樣,素梨也巴不得搬座大山過來把秦義成壓得死死的。

還是前世柳翎給她出的主意好,秦義成想要科舉高中進入仕途,就讓他連參加鄉試的資格都沒有;秦義成想要續娶富貴人家的美貌女兒,有嫁妝使用,有嬌妻陪伴,就讓他壞了名聲無人敢嫁。

只要秦義成這一世還像前世一樣,素梨就想法子活活壓死他!

想到這裏,素梨不由感謝柳翎。

柳家小表叔雖然壞,卻也是個好師父。

不過眼前還是努力掙錢吧!

這些時日陳家花圃的白茉莉花開了,素梨靜下心來,試着用白茉莉花制作香脂香油。

轉眼間到了五月十五,素梨終于成功制出了白茉莉香油和白茉莉香脂。

她又用了五日時間,制了一批玫瑰香脂、香膏和香油,畫了幾幅圖樣,便帶了王四兒随着陳三郎進城去了。

從海棠紅出來,素梨荷包裏多了二十五兩銀子。

除了上次海棠紅預定的貨,素梨把新制出的白茉莉香油和白茉莉香脂樣品也放在海棠紅試賣。

陳三郎守着車在城隍廟外面等着,素梨與王四兒一起沿着街邊向外走,預備與陳三郎會齊了一起去碧青瓷行。

韓星來城隍廟給娘親和妹妹買珠子穿珠花戴。

買罷珠子,他帶着小厮試劍剛走到珠子鋪門口,就看到一個青衣白裙的美麗少女走了過來,大眼睛清澈動人,笑容可愛,正是許久沒見的秦素梨。

韓星心跳遽然加快,他一個箭步跨了出去,顧不得別的,先叫了聲:“秦姑娘!”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喧鬧異常,秦素梨似乎沒聽到,自顧自往前去了。

韓星不死心,又上前了一步:“秦姑娘——”

那秦素梨依舊沒有聽到,腳步很快,纖弱細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韓星立在那裏,呆呆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心中滿是失落。

試劍走了過來,道:“三公子,夫人和姑娘還在家等着您買的珠子呢,咱們快些回去吧!”

夫人說了,花匠家的姑娘,如何能配得上知縣大人的兒子,讓他好好看着公子呢!

公子的那點心思,只能在心裏想想罷了。

到了碧青瓷行,素梨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望門鳏”李濟。

李濟約莫二十一二歲年紀,中等身量,生得清秀,雖是生意人,卻頗有幾分書卷氣。

他并沒有因為秦素梨是個閨中少女而輕視,而是把素梨當做了平等交流的對象,也不廢話,直接進入主題,把素梨繪的那幾幅圖樣拿了出來,與素梨研究起來:“......秦姑娘您看這裏,瓷盒瓷瓶上的‘玉梨記’三個字,燒制後字會變得很擠,所以在制胚子的時候,須得留下餘裕......”

素梨很認真地與李濟讨論着,李濟給了她不少啓發,她也從李濟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

前世陪着趙序在皇陵和邊城居住的時候,兩人都愛好花卉草木,喜歡制作香脂香膏,在這些方面堪稱知音。

只是後來到了京城,進了端王府,溫柔的情郎變成了高高在上滿心算計的端王,就再也沒有那樣有商有量的時光了。

到了最後,素梨在碧青瓷行訂購了一大批瓷瓶瓷盒,又定制了幾樣制作工具和一批碧青瓷小香爐,留下訂金,這才告辭離去了。

在車子的晃晃悠悠中,素梨又睡了一路,她一向怕熱,到了夏季,身上更是熱得煩人,恨不能尋冰塊放在手心,摟在懷裏。

五月其實不算熱,她依舊睡得滿臉滿身都是汗。

到了陳家大門外,王四兒從外面開了車門,把素梨叫醒,又遞了帕子給她:“素梨姐姐,你擦擦汗吧!”

素梨擦着汗跳下馬車。

一下車,她就看到趙舒的小厮阿保從陳家大門內走了出來。

素梨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阿保,你怎麽來了?”

阿保笑吟吟拱手行禮:“我家主子命我來訂購幾盆月季花。”

他走近蘇梨:“咦?秦姑娘,怎麽有茉莉花的香氣?”

素梨從袖袋裏掏出一瓶白茉莉香油:“我制的白茉莉香油,路上塞子松了,衣袖裏流了些,因此有香氣。”

阿保吸了吸鼻子,覺得甚是淡雅好聞,便道:“這白茉莉香油賣不賣?”

公子房裏一向用果香壓制藥氣,不知道用花香會不會更好一些。

素梨見有生意上門,當即眉開眼笑:“自然是賣的,我這裏除了白茉莉香油,還有玫瑰香油,而且還可以定制其它香油,一瓶只要一兩銀子。”

阿保眼珠子一轉,笑容天真:“秦姑娘,我買這香油是為了壓制我們公子房裏的藥味......這樣吧,但凡你能制出來的,我各樣都訂購一份,你制好後送到別莊去。”

素梨嫣然一笑,滿口答應了下來——這可是大生意啊!

她倒是不怕趙舒對她做什麽。

因為一直病體支離,前世直到她死,趙舒還是“小叔獨處”,未曾成親,房裏也沒有放人。

素梨感覺若是把她和趙舒關在一個房裏,活着出來的必定是她。

見素梨答應了,阿保歡喜不盡,留下十兩訂金,告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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