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嫁(2)

今日素梨賺了不少銀子,她先把原料錢給了舅舅陳三郎,又給了王四兒二錢銀子零花,又給了她娘二兩銀子家用,再除去在碧青瓷行用下的,剩下的約莫有十五兩多一些,素梨全收了起來。

如今她已經有三十兩銀子的積蓄了。

這些銀子雖然不算多,卻都是素梨自己掙的。

接下來的這幾日,素梨一邊選适合制作香油的香花,一邊和王四兒一起幫姥爺舅舅在花圃幹活。

這幾日她雖然戴着草帽,卻依舊曬黑了不少。

阿保定下的月季花終于準備齊備了,因為量大,陳三郎便分了兩趟和王四兒一起送過去。

雖是夏季,可是臨河別業內古木參天花木繁茂,倒也涼爽。

趙舒倚着錦緞靠枕半躺在窗前榻上,身前的黃花梨木小炕桌上放着一摞賬冊。

河道監修太監秦霁和河道總督金雲嶺穿着整套官服坐在黃花梨木圈椅上,俱背脊挺直,等待趙舒問話。

屋子裏靜極了,外面蟬的鳴叫聲清晰入耳,金水河河水的澎湃聲隐約傳來。

趙舒修長白皙的手指翻過賬冊,找出自己折了頁做了标記的那幾頁,聲音輕缈:“這二十萬兩的河道清淤費是怎麽回事?前年的清淤費是十五萬兩,大前年的清淤費是十四萬兩,同一條河道,這幾年又風調雨順,為何清淤費一下子漲了這麽多?”

秦霁看了金雲嶺一眼,見金雲嶺垂着眼簾正襟危坐,絲毫沒有回話的意思,只得起身回道:“啓禀王爺,去年的清淤費其實只有十二萬兩,多出的八萬兩是為陛下運送金絲楠木進京的費用,李太尉下令把這筆開支記在河道衙門賬上。”

這金絲楠木是去年福王病危,陛下命人從海外尋回的千年古木,據說做壽材可以保屍身不腐。

只是後來福王福大命大,被救了回來。

此事出于陛下一片愛子之心,卻不能被福王知道,這李太尉用心甚是惡毒,分明是要讓福王知道內情。

趙舒沒有說話,手指在賬冊上敲了敲,末了卻嘆了口氣:“好了,你們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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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些金絲楠木是為他準備的壽材。

人人都以為他忌諱這些,其實多次瀕臨死亡的經歷早已令他看淡了生死。

死就死了吧,對他來說,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秦霁知道自己這下算是過關了,忙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與金雲嶺一起退下了。

到了外面,他才發現自己裏面的白绫中衣被汗水浸透了。

一直走到了花園月亮門那裏,秦霁這才笑着問金雲嶺:“金大人,這樣的暑天,你怎麽不往王爺房裏送冰?”

金雲嶺約莫三十七八年紀,原是泰和帝潛邸舊人,素來沉默端正。

他笑了笑,并沒有多說,引着秦霁去了外面書房——河道衙門的那些官員們都在外書房候着呢!

大人們退下後,一直靜立在側的阿保走上前:“王爺,我把這些收了,您歇一會兒吧!”

趙舒沒有吭聲。

阿保知道王爺只是懶得說話,他老人家不反對就表示同意,便卷起衣袖,上前搬起黃花梨木小炕桌。

趙舒聞到了一股幽香,似乎是白茉莉的香氣,便看了阿保一眼。

阿保就等着他這一眼呢,當即把小炕桌放在一邊,然後笑嘻嘻湊了過來:“王爺,這茉莉香氣是不是很好聞?”

趙舒知道阿保有話要說,便擡眼看他,等他往下說。

阿保從袖袋裏掏出從素梨那裏讨要的那瓶白茉莉香油:“王爺,這是花兒陳家的秦姑娘親手制的,秦姑娘還會制好多種香油呢,我讓她各樣都制了,放屋裏擺着,到時候您都看看,喜歡哪一種咱們就留哪一種......”

趙舒閉上眼睛聽着阿保唠叨,待阿保的長篇大論終于告一段落了,他這才輕輕道:“我有些冷,去船上呆一會兒吧!”

他一向怕冷,即使是夏季,就這樣呆在屋裏,還是覺得冷,覺得骨頭縫裏透出寒意來。

阿保知道趙舒怕冷,這是要出去在夕陽下曬一曬,好得些暖意,便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素梨目送陳三郎和王四兒趕着驢車離開了,便關上大門,回花圃繼續忙活去了。

她已經采摘了足夠量的玫瑰花、白茉莉、栀子花、蓮花和玉簪花,已經炮制罷備上了。

因趙舒畢竟是男子,渾身香噴噴怪怪的,素梨打算再采集一些薄荷和竹葉,制出與衆不同的薄荷香油和竹葉香油,說不定更合趙舒的心意。

陳家花圃的薄荷田就在河邊,碧盈盈的一大片。

素梨戴着草帽,提着籃子去了河邊薄荷田。

她采了半籃子薄荷,腰彎得有些酸,便站起身在扭了扭腰,卻見河上有一艘畫船緩緩行駛着,甲板上有三個青衣人擡着一個躺椅出來,其中負責指揮的人正是阿保。

素梨如今看阿保是如同看財神爺一般的,見了當即打了個招呼:“阿保!”

阿保正指揮着小厮把躺椅放下,又服侍趙舒躺好,聽到有人叫他,擡眼一看,見是一個戴大草帽的女子,不由一愣。

素梨見狀,便摘了帽子,撩着裙裾輕捷地跳出了薄荷田,輕輕巧巧落在了河邊草地上:“阿保,是我呀!”

趙舒躺在躺椅上,自是看到了素梨從薄荷田一躍而出的“英姿”,心裏很是羨慕,便一直看着素梨。

阿保觑了趙舒一眼,見他專注地看着秦素梨,便吩咐人把船停泊在了岸邊,然後笑着問秦素梨:“秦姑娘,天這麽熱,要不要過來喝杯茶?”

秦素梨正有些渴,也想看看趙舒的情形,見阿保已經命人放下了木梯,便拎着她那個大草帽大大方方走了過去。

阿保親自掇了張錦凳,隔着黃花梨木雕花小幾放在了趙舒對面,請素梨坐下,讓侍候的人回避,自己親自去艙裏取茶果點心了。

素梨上前與趙舒見禮。

因為前世見過趙舒彌留之際的慘狀,所以她對趙舒總是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類似母愛的憐惜,她看向趙舒:“趙小哥,近來好嗎?”

趙舒總覺得秦素梨看他,有些像母妃看剛出生的小貓咪小狗崽,簡直像是下一刻就要伸手摸摸他揉揉他。

他謹慎地“嗯”了一聲,輕輕道:“請坐。”

素梨是真的想伸手摸摸趙舒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這麽熱的天,居然在甲板上曬夕陽,只有發高燒了才會這樣吧?

她七八歲的時候,曾經發過高燒,冷得直打哆嗦,大夏天的包了兩層被子還冷,她爹不在家,秦老太不讓陳氏請大夫,最後是陳氏抱了她沖出家門,一路飛奔跑到梨花坳的大夫家,讓大夫開了方子,在大夫家煎了藥喝了,發了汗退了燒,這才恢複了過來。

素梨在錦凳上坐了下來,用帕子拭了拭額頭的汗。

趙舒雙目清澈,靜靜觀察着素梨,發現和上一次見面相比,素梨長高了些,也豐潤了些,而且黑了不少,不過眼睛亮晶晶的,肌膚細膩,黑也黑得好看。

素梨見趙舒一直看她,不由也笑了,臉頰上一對小小的梨渦深深顯出:“趙小哥,我是不是變黑變醜了?”

想到自己變成了黑丫頭,素梨挺開心的,覺得自己這樣安全了,秦霁再看見她就不會色心辄起了。

她笑得得意洋洋,伸出手放在面前的小幾上:“你看咱倆的手,黑白分明!哈哈哈哈!”

趙舒的手如白玉雕就,白裏透着些青,而她則是細膩的淺褐色。

趙舒還沒見過女孩子因為變黑這麽開心的,眼中浮起笑意,凝視着素梨。

這時候阿保用托盤送了溫開水過來。

素梨端着茶盞剛喝了一口水,阿保就又送了一水晶盤切好的鮮果過來,笑眯眯請素梨嘗嘗。

水晶盤是蓮花形狀的,裏面擺滿了切好的甜瓜、西瓜、仙桃和海棠果,另有洗好的黃杏、葡萄和櫻桃,分明都是貢上的果品。

素梨心中清楚,卻裝作不知,拿起銀叉紮了片仙桃吃了,只覺鮮美香甜,入口即化,便又吃了一片。

見葡萄紫瑩瑩的,甚是圓潤,素梨便也拈了一粒嘗了,甜中帶着微酸,好吃得很。

趙舒原本吃不下這些,可是看着素梨吃得這樣香,竟也有些想吃了,便看了阿保一眼。

阿保會意,上前扶了趙舒起來,在他身後放上錦緞靠枕,又另拿了個銀叉遞了過去。

趙舒學着素梨,紮了片仙桃放入口中,慢慢噙着,這片桃子漸漸化為甜蜜的汁水。

原來這桃子這麽好吃啊!

他又叉了一片。

素梨見了,眯着大眼睛笑了,道:“俗話說,‘桃養人,杏傷人,梅李樹下卧僵人’,這桃子最是滋養人了,你得多吃一些。”

說着話,她拿了一顆黃澄澄的杏送入口中。

酸甜軟綿,好吃!

趙舒:“......不是‘杏傷人’麽,你怎麽還吃?”

素梨大眼睛笑成了彎月亮:“就是因為‘杏傷人’,我才替你吃了呀!”

趙舒:“......”

見素梨如此淘氣,趙舒不由笑了起來,夕陽中他黑泠泠眼睛在濃長睫毛掩映下,似閃着波光。

素梨見了,心裏一動,心道:原來趙舒笑起來這樣好看呀!

她知道自己禁不起美人兒的誘惑,忙低下頭拿了片西瓜咬了一口。

阿保在一邊侍候,見有了素梨,趙舒不但吃了好幾片桃子,說了好幾句話,而且還被素梨給逗笑了,簡直是罕見好不好!

他忙趁熱打鐵:“秦姑娘,不如留下用晚飯吧!”

素梨聞言,這才意識到天晚了,扭頭看了看西方,見夕陽已經落山,便笑着婉拒了。

這時候她忽然想起外祖父的話,便身子前傾湊近趙舒,低聲道:“趙小哥,你......記得八月十五前後來我外祖家一趟,切記切記!”

趙舒見她甚是認真,便點了點頭,輕輕道:“我既然答應了,一定會去的。”

素梨到了前院,發現家裏有客人,原來是裏正娘子帶着一個中年婦人過來說話。

那位李太太見了素梨,笑吟吟盯着看了又看,道:“你們家姑娘還小吧,瞧着還不到十六?今年十四歲還是十五歲?”

陳氏在一邊微笑道:“今年才十四呢!”

那位李太太笑:“小了也好,可以再留兩年。”

裏正娘子和陳老太一聽,都笑了起來。

陳老太道:“那是,我們家起碼要留素梨到十六歲!”

素梨一看,就明白裏正娘子這是帶人來相看自己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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