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宋柔挂了邵其峰的電話, 腦子嗡地一下炸開, 整個人險些沒站穩。

顧修然扶住她, 她的手已經涼透了, 微微顫抖着。

他把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安撫她道:“別擔心, 不會是宋岚。”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 她忙不疊地附和道:“對, 你說的對。”

自從宋岚失蹤, 每次在市局聽到發現屍體,她心底都是一顫,禁不住地手腳發涼。險些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顧修然下午一點鐘的課請傅翰文幫忙代了一下, 開車陪宋柔去了北巒二中後門。

下車前,宋柔吞了顆藥, 不斷告訴自己,要鎮定。

顧修然轉頭說道:“你先在這等我,我去看看。”

宋柔拉住他:“我也去。”

顧修然轉頭, 看着眼前的女人柔弱卻也堅韌的眼神, 點了下頭。

下水道周圍被拉了黃色的警戒線,幾個民警在邊上守着。

警戒線外面被外觀的群衆團團圍住了。

不斷能聽到讨論聲。

一個飯後散步的大媽說道:“我剛才看了一眼,可瘆人了, 眼珠子都爆出來了,那個腸子啊血啊流得到處都是, 跟殺豬似的。”

另一個人說道:“可憐啊, 死都沒有個全屍, 下輩子投胎都不好投。”

宋柔和顧修然撥開人群,亮了下警官證,掀開警戒線。

下水道入口處飄出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摻雜着生活垃圾**發酵的氣味,令人忍不住作嘔。

宋柔探頭往下面看了看。

穿着一身藍色防護服的趙航插着腰站在一邊,低頭看兩個法醫撥開一塊塊血肉模糊的人體屍塊。

趙航擡頭看見宋柔,又看了看旁邊的顧修然。

他臉色不爽地朝宋柔吼了聲:“你他娘的幹什麽去了,現在才來。”

顧修然溫柔地說道:“別理他。”

兩廂對比之下,宋柔越發覺得顧修然長得帥氣了,是适合當老公的那種帥氣。

同時,她也放下心來,那具碎屍不會是宋岚,不然趙航不會是這個反應。

宋柔穿上旁邊的警員送過來的防護服,蹲在下水道入口的地方,伸出腳往裏面探了探,她不知道該怎麽下去了。下面也沒有梯子,到處是污水和已經分不出形狀了的生活垃圾。

顧修然把宋柔拉到一邊:“我先下去,在下面接着你。”

顧修然身手敏捷,撐着洞口就跳了下去。

他站在底下,擡頭看着宋柔,示意她往下跳。

趙航站在一邊,看熱鬧似地吐槽:“這特麽是在拍偶像劇嗎,接到了是不是還得原地轉個圈撒個花啊。”

邵其峰也擡着頭往上看,啧了一聲:“想當年,我岚姐,山風哥,多威猛一大姐頭。愛情令人柔弱,令人迷失自我。這話果然不假。”

顧修然不理會旁邊人,擡頭張開雙臂,對宋柔說道:“有我在,不用怕。”

趙航呵呵笑了一聲:“呦呵,這偶像劇還演上瘾了是吧。”

他擡手指着宋柔:“趕緊給老子滾下來。”

宋柔強裝鎮定,小手一揮,大大咧咧地笑了笑:“顧教授,你看你矯情的。都讓開,我來也。”

她說完,往下一跳。

她穩穩落在了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裏。

趙航切了一聲,翻了個大白眼。

顧修然攬着宋柔的腰,輕輕将她放了下來。

宋柔剛一站穩就問道:“有火鳳凰圖章嗎?”

趙航答道:“目前沒發現,還不好說跟教化案有沒有關系。”

法醫何夢蕾過來彙報道:“屍塊屬于人類,女性。年齡在15到30歲之間,死亡時間為昨晚十點到淩晨三點之間,屍塊完整,初步預測屬于同一人。沒有中毒跡象,沒發現兇器。具體需要進一步的屍檢。”

顧修然走過去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屍塊躺在三層厚的黑色塑料袋裏,血水混合着下水道的污水,黑紅一片。

他蹲下來,盯着一塊屍塊看了看:“斷口幹脆利索,兇手有一定的力氣和技巧,這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程度。”

趙航看着一塊帶着頭發的皮肉,轉頭問何夢蕾:“死者頭發上的染色劑有什麽特別的嗎?”

何夢蕾看了看答道:“暫時看不出來,得帶回市局做進一步的成分檢測。不過希望不大,這種染發劑大街小巷都是。”

宋柔站在顧修然身側,低頭看他戴着手套撿起一個個屍塊左瞧右瞧,像在菜市場挑豬肉一樣。

她蹲下來,轉頭看着顧修然:“顧教授有發現?”

顧修然點頭:“死者皮膚粗糙,中指和無名指都沒有戴過戒指的痕跡,牙齒發黃有蛀齒。”

他點了點那兩顆已經被蛀了一大半的牙齒:“這種程度的蛀牙已經嚴重損傷牙神經了,發作起來非常疼,甚至會伴随着頭疼發燒,可她一直沒去治療。她經濟條件非常不好。”

趙航沉思了一下:“從死亡時間上來看,昨晚到現在,不過也就十個小時左右,報失蹤的可能性不太大,這對核實死者身份不利。”

顧修然點頭:“死者面部被破壞地太厲害了,頭骨都被劈開了,說明兇手不希望警方查到死者的身份,兇手和死者是認識的。”

他轉頭看了一圈說道:“周圍沒有屍塊被拖動的痕跡,也不是從水溝裏飄過來的,可以肯定,這裏是第一抛屍現場。”

趙航轉頭對邵其峰說道:“查案發十五個小時內,附近的監控攝像頭。”

邵其峰:“是。”

趙航又對宋柔說道:“宋岚,你怎麽看?”

他好像非得讓她說出點什麽似的,盯着她的眼睛等她說話。

宋柔走到屍塊邊看了看,擡頭說道:“死者說不定在理發店工作,是個理發小妹。”

趙航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哦?”

宋柔下意識地往顧修然那邊看了一眼,看見他贊許和鼓勵的眼神,她堅定道:“顧教授剛才分析過,死者很窮,連拔牙都舍不得。但她的頭發卻染了好幾種顏色。有那個染頭發的錢,不如先去拔個牙了,畢竟牙疼起來是要命的。她沒有錢卻染那麽多頭發,說明她染頭發不需要錢,連染發膏的錢都不用出。所以我認為,死者可能是理發店的人。”

趙航笑了一下,走到宋柔面前:“宋岚,可以的。”

宋柔揚了揚下巴,眨了下眼睛:“所以趙隊什麽時候把我提為副隊長?”

趙航切了一聲:“說話就好好說,特麽的亂抛媚眼幹什麽。”

宋柔看了看趙航,又看了看顧修然:“我沒有。”

顧修然:“你有。”

宋柔:“……”她怎麽覺得自己像個花心負心漢,還一下子辜負了兩個人。

現場勘查工作結束,一行人準備回市局。

剛從下水道爬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就哭着跑了過來。她沖進警戒線,抱着一個警員的胳膊就開始問:“我賣菜的時候聽說這邊死人了是不是?”

然後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大虎啊,我可憐的兒子啊。”

這個人宋柔認識,是魏連虎的母親。

趙航走過去:“行了行了,別嚎了,那不是你兒子。”

魏母擦了把眼淚:“那我兒子呢,怎麽還沒找到,這都多少天了,也沒個消息。”

趙航:“盼着點好行嗎,別一看到死人就覺得是自己兒子。”

魏母突然哭得更兇了:“我家大虎昨天晚上給我托夢了,他說他被人害死了,死的很慘。”

趙航無奈道:“咱們現在是和諧社會,不搞封建迷信這一套。”

這時,旁邊一家房産中介裏走出來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小夥子。他把魏母從地上扶起來,幫她拍了拍身上的土:“魏阿姨,您別急,大虎哥肯定沒事的。”

說完把魏母帶去了房産中介裏面,倒了杯水,細聲安撫着。

宋柔轉頭問顧修然:“那個中介怎麽對魏母這麽好?”

顧修然若有所思地說道:“他們要不是早就認識,就是存在某種利益關系,比如,魏家要買房子。”

宋柔想了一下:“魏連虎是個存不住錢的,還有賭瘾,他自己住的房子都是租的,又拿什麽來買房子呢?”

她擡頭看着顧修然:“這會和魏連虎的失蹤有關系嗎?”

趙航打開車門,回頭看了看宋柔:“來,岚岚,過來坐你航哥的車。”

宋柔抖了一下,轉頭笑道:“還岚岚呢,趙隊你在肉麻誰?”

趙航靠在車門邊上,擡了擡下巴,眼神帶着一絲挑釁:“你就說,上不上我?”

顧修然也已經幫宋柔把車門拉開了,她轉身鑽進去,沖趙航說道:“我要坐賓利。”

趙航站在車門前,看那輛黑色的賓利開走。

同樣的話他不是沒和宋岚說過,他們之間的那些騷話。

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就說,上不上我?”的車。

她會挑眉一笑:“看不出來啊,原來趙隊喜歡在下面。”

只是眼前,她再也不跟他打情罵俏了,他心頭一陣低落。

邵其峰抱着筆記本電腦鑽進車子,他擡頭看了看趙航:“謝謝趙隊啊,還幫屬下開車門。”

趙航滿臉不爽地看了他一眼:“滾蛋,誰讓你坐副駕的,坐後面去。”

邵其峰啧了一聲:“光棍何苦為難光棍”

顧修然開車,卻不是往市局的方向去的,車子最後停在了北巒二中附近的一片廉租房邊上。

兩人從車上下來,宋柔問道:“這是哪裏?”

顧修然:“去魏連虎家看看,找找線索。”

宋柔邊走邊問道:“剛才那具無名碎屍會和魏連虎有關系嗎?”

顧修然:“不好說,先進去看看。”

這一帶是城中村,整片建築沒有一個統一的規劃,一棟棟房子橫七豎八地躺着。有的是五六層的老舊居民樓,有的是低矮的自建房。道路又窄又髒,跟陳麥文住的九福巷環境差不多。

頭頂不知誰家曬出來的內衣還在往下滴水。顧修然将自己的手護在宋柔頭頂,把她圈在自己胸前。

又窄又小的石板路被夾在兩幢建築物中間,陽光照不進來,地上濕滑一片,石板與石板中間生了青苔,旁邊滾落的原木上鑽出來一朵朵黑色的蘑菇,能聞到一股**的氣味。

魏連虎家在東片區域的一棟二層樓的老房子裏。石牆的院子裏有個白發駝背的老頭坐在門邊剝豆子。

顧修然敲了敲門問道:“請問,魏連虎住在這裏嗎?”

老頭耳背,看了顧修然一眼,大聲問道:“找誰?”

顧修然調高音量:“魏連虎,大虎。”

老頭這回聽清了,手上的豆子也不剝了,拿起邊上的拐杖,撐着站起來走過去,臉色很不好看:“大虎已經好幾個月沒交房租了,你們是他的朋友嗎。先交兩個月的,兩個月八百塊錢,不接受那個什麽掃碼,只要現金。”

宋柔笑了一下:“我們不是他的朋友,就是很久沒見到他了,也聯系不上,所以來他家看看。”

老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不行,沒有錢不行。”

顧修然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

老頭看了看煙盒的包裝,接過來:“進去吧進去吧,只準看一小會。”

說完從将鑰匙扔給顧修然,從煙盒裏拿出一根,坐在門邊抽了起來。

顧修然帶着宋柔上了二樓。

說魏連虎的房間是狗窩,狗都不願意。這裏太亂了,沙發上橫七豎八地堆着幾件衣服,也不知道有沒有洗過。水泥地板上散落着幾個外賣盒子,裏面的冬瓜排骨已經發黴腐爛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顧修然遞給宋柔一幅手套,兩人戴上,開始找線索。

這裏很多東西都是成雙的,枕頭是一對,牙刷也是。衣櫃裏有幾個空了的衣架,上面的衣服應該是被人取走了。

顧修然在床頭櫃上發現幾張過期的彩票,旁邊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記滿了彩票號碼,中間甚至還夾雜着幾個手繪的中獎號碼規律分析圖。

宋柔走過來:“看來魏連虎有買彩票的習慣。”

顧修然點了下頭:“這不奇怪,不學無術的人往往更喜歡不勞而獲。”

他低頭将本子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有幾個數字被圈了起來,旁邊标注的日期是三個月前的一天。

顧修然拿出手機,查閱了那一期的中獎號碼。

結果顯示,這串數字中了八百萬大獎。

他迅速查閱了關于那期彩票的新聞。

領獎人戴着老虎面具,手上拿着那張中獎的彩票,跟彩票站的領導合影。

宋柔睜大眼睛:“這人不是魏連虎,這是個女人。而且這個日期,魏連虎已經被我姐姐抓到牢裏去了,他在監獄裏。”

顧修然點頭:“魏連虎買彩票中了大獎,還沒來得及去領,彩票就被人拿去了。”

宋柔仔細看了看照片中戴着面具的女人:“這是誰?”

顧修然:“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女人很眼熟?”

宋柔想了想:“是孫翹嗎,就是前面我們在政法大學見着的,頭發又黃又藍的那個?”

顧修然搖了下頭:“不是她。”

宋柔擡頭:“那是誰?”也不可能是魏母,魏母身材矮小多了。

顧修然:“是我們今天才見過的人。”

饒是宋柔脾氣好,此時也急地想錘爆顧修然的狗頭,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賣關子。

顧修然勾了下唇:“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宋柔擡頭看了看顧修然,目光從散開了兩粒紐扣的襯衫領口往上,滑過凸起的喉結,再往上是那雙幾近完美的唇形。

像是怕她夠不到他的唇,他很體貼地低下頭來,那雙桃花眼裏含着笑,垂眸看着她。

她被這男妖精勾得恍惚了一下,心髒砰砰直跳。一只野貓從窗邊竄過去,碰翻了窗臺上的半瓶礦泉水瓶子。

瓶子落在地上發出的響聲将她從被蠱惑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惱羞成怒,擡頭捶了他胸口一下:“趕緊說。”這都什麽節骨眼了,還眉來眼去地勾人。

她的小拳頭落在他身上就跟撓癢癢似的,不光不疼,還很癢,連骨頭都被她這一下撓酥了。

他從一片桃色中找回正題:“這位就是今天碎屍案的死者。”

宋柔下意識地問道:“那是誰殺了她啊,難道魏連虎偷偷回來了,看見自己的大獎被人侵占了,讨要不成就把人殺了?”

她眼裏閃着興奮的光芒:“魏連虎還活着,那我姐肯定也活着,她只是被魏連虎囚禁起來了,對不對?”

顧修然不想給她太無謂的希望,他理智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殺她的人不一定是魏連虎。”這間屋子透露出來的所有信息都表明,魏連虎從來沒有回來過。

宋柔才不聽,她像一只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拼命在房間裏找魏連虎回來過的證據。

她掀開揉成一團的被子,一把帶血的西瓜刀徒然出現在眼前。

她轉身,笑了笑說道:“顧修然,這次你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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