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許臨在休息室把兩個不大不小的柿子洗幹淨,搭在一次性杯子上面,拿着杯子去了病房,把柿子輕放在老人旁邊的床頭櫃上,離開了。

陳香雲在另一個病床查點滴,看到這一刻。

回到辦公室,許臨坐到桌前翻看下周密密麻麻的手術日程,左手掐了掐眉心,打起精神拿起吳韓剛才送過來的一沓厚厚的手術方案又看了看。

現在當上了副主任,他不但要對自己手術的事情負責,還要對心外六區全部二十五名主治醫師十四個工作日的手術方案過目并簽字,從前出于知遇之情他只為自己熟悉的助手提出手術方案修改建議,現在全部醫師的方案都要他負責,壓力很大。

除此之外,他還要承擔一些行政事務,比如控制全區病床周轉率以及手術成功率和病人死亡率。病床周轉率是決定醫生績效獎金所要考察的首要指标,這意味着管床醫生必須讓病人在規定的住院時間、藥物用度等指标內出院才能保住自己的獎金不被克扣,而手術成功率和病人死亡率也限制了他們不能接收自己沒有把握的疑難病人。

許臨厭惡這些數字,在他看來,數字就代表限制,而限制,就代表生命流失的可能。

他後腦勺的頭皮繃緊,這段時間手術多,身體越來越容易疲憊,頭痛得有些厲害,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心想着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

三個壯漢揮舞着在施工的地方找來的鐵棍,走到心外科的問診臺前,叫嚣着讓杜虎出來,臺前的兩個小護士被吓到,正要打電話叫保安,為首的舉起鐵棍橫掃護士臺。

這時候邢東起趁着做完手術的空檔剛好溜去心外找沈曉桐,讓她把資料傳給人事,邢東起除了敦促自己老爸抓緊幫沈曉桐加塞編制,還去跟兩位副院長走了不少關系,副院長讓沈曉桐自行寫一下這些年的工作業績總結,以及論文發表情況,并且讓三位同級醫生、兩位上級醫生幫她寫評定總結。

沈曉桐沒有找許臨,她知道苛刻的許臨不會給自己寫什麽好話,于是找了邢建國和杜虎。

邢東起正在心外辦公間跟兩個大學同學聊天,聽到外面的響聲,拉開門沖出來。

陳香雲擋在兩個前臺的小護士面前,吼道:“你們要幹什麽!?醫院可不是你們耍流氓的地方!杜主任現在不在辦公室!”

“你個臭婆娘!說誰是流氓!?”

他正想伸手去抓陳香雲的衣領,這時邢東起出現,沒跟這幾個人多廢話,一個箭步上前就奪下了其中一人手裏的鐵棍,然後輕而易舉把剩下兩個人放倒在地,他十六歲時拿到了柔道黑帶八段,本想着是一個已經作廢的證書,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派上用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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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臨聽到外面的喧鬧聲,起身慢慢走過去把辦公室的門反鎖,再回到桌子前面的時候,鋪在桌面上的那些手術方案已經在他眼前漸漸模糊,耳鳴向他襲來,這一次的頭痛似乎比往常更嚴重了。他一只手捂着後脖頸一只手按住胃部,趴在辦公桌上,滿頭是汗。

這是病變了嗎?…靠… 他痛得忍不住自言自語罵了一句。

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只能雙手抱着後脖頸蜷在沙發上,雙腿彎曲,就像一個投降的受難者。

“爸爸…”

他睜開汗涔涔的眼眸,看到許曉曉出現在自己眼前。

……

保安帶着片警趕到,帶走了來鬧事的人。

兩個小護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誇贊邢東起簡直帥呆了。

沈曉桐走過來幫護士收拾被打翻的東西,看了看邢東起,目光裏流露出傾慕,邢東起吐槽如果領導看見許仙兒此時緊閉的辦公室房門,還會不會提他當副主任,陳香雲望向許臨辦公室,眼神裏透着一些擔心,阻止邢東起繼續說下去,“差不多得了哈,他又不是給你們當保安的,再說了,那些人是找杜虎又不是找他。”

許臨辦公室。

“爸爸,你很難受嗎?”許曉曉慢慢靠近蜷在沙發上的許臨,那張小瓜子臉越來越清晰,依然穿着她生前最喜歡的黃白色碎花純棉連衣裙,兩顆對稱的小虎牙露出來,長而密的睫毛底下,圓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內雙,眼底還有卧蠶,瞳孔是淡黃色的,嬌小可愛的鼻頭,厚嘟嘟的嘴唇,平常無精打采的時候讓人看起來也是一臉嬌憨,曉曉生前只要身體狀态好一些,就會變成一個标準的小美女。

“爸爸,難受嗎?曉曉在這裏陪着你…曉曉最聽話了。”

許臨吃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撫摸許曉曉的臉龐,這時,曉曉卻消失了。

劇烈的頭痛終于在此時漸漸緩和,他晃晃悠悠離開沙發,慢慢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掏出一根“中南海”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朝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吐出一道白霧。

敲門聲響起,許臨走過去打開門鎖,護士長看了看許臨手裏的煙,對他強調醫院禁止吸煙,遞上手裏的香蕉牛奶。

……

到醫院鬧事的人被叫去派出所問話了,起因是他們的大哥在工地做工時被鋼筋刺穿胸腔送進醫院,做完急診手術鋼筋被成功取出,不過心髒受損,需要再次手術,涉及瓣膜置換,按照醫院規定,家屬交齊手術費才能做,工地包工頭答應籌錢。

病人情況惡化,必須緊急手術,主治醫生拿不定主意繼而找到當值負責的副主任杜虎,那時邢建國在外出差,杜虎也拿不定主意,就這樣在猶豫中,家屬從收費處到住院部再到杜虎的辦公室跑了幾個來回,病人在這來來回回的耽誤中,心髒驟停去世了。包工頭和工友帶着籌的錢趕到醫院時,為時已晚。

“關于先交錢還是先看病這個事情,公衆也存在很多争議,我們很理解你們家屬的心情,可是杜主任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都是按照醫院的規定來做的,我們醫生也是普通人,不可能說每次手術都要為家屬去補貼手術費,我們微薄的收入也補貼不起。”邢建國坐在哭泣的家屬面前,推心置腹,耐心說理。死者是山東通縣人,還是單身,父母、兩個年幼的弟弟、大姨、小姨、叔叔嬸嬸都過來了。

“你們醫院咋這麽狠心哩?我兒子才二十五歲啊,正是給家裏掙錢的時候,就這樣走了…我們這麽多年的付出,到底應該跟誰算呀…”頭發花白的母親說着說着,又傷心地哭起來。

邢建國沒有再說話,一直傾聽着這個母親的哭泣和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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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主任,急診室那邊讓我們作一下準備,一個二十九歲的女患者因為感冒後心悸就診,在等門診的時候就不行了,送到急救室已經心跳驟停,急診那邊說要用到ECPR (體外心肺複蘇),讓我們這邊趕快派人過去。”護士小張看到許臨呆在辦公室裏吃香蕉喝牛奶,就像看到救星一樣舒出口氣,雖然前不久才給許臨起了個新外號“冷面王”,可是遇到緊急的事情,她看見許臨就會莫名覺得安心。

阜外搶救室,正是一團混亂的忙碌,一個移動床接着一個移動床往裏推,住院總值班大呼頭疼。

急診科副主任正積極組織醫護人員參與心髒複蘇急救,患者太年輕,和丈夫新婚不久正打算受孕,這樣即将綻放的生命如果沒了實在可惜。

迅速趕來的麻醉科醫師第一時間建立人工氣道,予以機械通氣,心外這次派出了4名醫護人員,邢東起作為心內醫師也及時趕到,輪流上陣,給予患者持續的胸外按壓,建立了四十多分鐘的CPR,患者心跳仍然不能恢複。

CPR團隊立即決定啓動ECPR程序。許臨和吳韓趕到,消毒鋪單加上和家屬談話又花掉了二十多分鐘,此時患者心跳仍然沒有恢複。

許臨配合ECMO團隊,立即以娴熟而迅速的手法外科置管,從切皮、游離血管、置入導絲、置入插管、連接ECMO、啓動ECMO,整個過程僅僅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體外循環技師也在有條不紊地準備機器預沖,人工心肺轉流系統很快成功建立,此時,距離患者心髒驟停已經将近一個小時。

……

此時的俞晨,正焦急地等在搶救室外,老太太患有糖尿病和冠心病,一直沒有做支架,送到急診心率已經180多,短暫蘇醒後嘔吐,呼吸急促繼而昏迷,麻醉醫師馬上插管,住院總醫師采取的是麻醉後電擊,以讓病人恢複正常心率。

急診從老太太的burberry格子包裏翻出她的手機,掰開她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解指紋開鎖,終于打開手機,卻發現她的手機通訊錄裏只有兩個名字,一個“外孫”,一個“侄子”,急診先打電話給外孫,打不通,又打電話給侄子,電話終于有人接了,還好她有個侄子就住在知春裏,很快可以趕過來。

王晞呆在店鋪監督工人裝修,接到韋碩的電話,他急着回診所應付其他客人,又不放心此時的俞晨,只能讓王晞趕緊來醫院。王晞連忙對衆人打了聲招呼,拿起包急匆匆離開店鋪。

俞晨蹲在搶救室門外的牆角,雙手交叉六神無主,王晞看到她這樣子,真的害怕了。

“別着急…”王晞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人知春裏的侄子很快趕到了醫院,還帶着他的兩個兒子,急診醫生趕緊和他們交談,讓他們補簽同意書,老太太的心率已經降了下來,醫生建議去心內科做支架。

和醫生交談完,這三人看見了等在一旁的俞晨,怒目圓睜地走過來,喊道:“你就是給貓看病的那個醫生吧!你知道那只貓對老太太有多麽重要嗎!?你們這些要錢不要臉的害得我家老太太都快一口氣喘不上來了!負責,這件事兒你必須得拿出個态度。支架的錢你們最起碼得出一半!”

“這件事情她有什麽責任!是老太太自己心髒病犯了,你們別在這兒耍橫啊,跟你說我們不是好惹的!”王晞“北京娃”的暴脾氣被這堆人點燃,本來也不至于這麽燃,問題是俞晨這段時間不知道是觸了什麽黴頭,這倒黴事兒是一樁接一樁。

他們看到王晞的脾氣這麽橫,更來氣了,“你這丫頭說說清楚,是誰耍橫!像她這種拿動物開刀的坑了我家老太太這麽多錢,命都快氣沒了,我說沒皮沒臉還說錯了嗎!?”

“你們這種跟大街上那些要錢的叫花子有什麽區別呀?你們這叫訛詐!”王晞大聲吼道。

知春裏侄子被氣極,伸手推了一把王晞,王晞不帶怕地上前回擊,一旁的俞晨着急了,連忙阻攔,沒想到被他兩個兒子揪住了肩膀上的衣服,撥浪鼓一樣地把她一前一後晃蕩,罵道:“臭娘們兒,你們這次別想走人!”

……

許臨帶領同事在急診很快建立了ECMO(體外膜肺氧合),本就身體不舒服的他,額頭浸滿汗珠,吳韓擔心地看了看他,心想這種程度的急救按說不會讓他的臉色差成這個樣子。

吳韓和其他同事把病人送入心外的重症監護,以期病人的各項身體指數通過ECMO能恢複到外科可以動手術的要求,急診科的副主任對許臨一番誇贊,許臨卻莫名感到胃隐隐作痛,腳步有些遲慢地走出搶救室,看到眼前的一幕———

那個如同“神跡”般的短發身影,此時正周旋在三個男人中間,被推搡撕扯,臉上茫然無助。

正當俞晨再次被人用手指着額頭連口噴的時候,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擋在了她的額前。

“這裏是醫院,你們再動手試試!”

這聲音遙遠又親近,讓俞晨驚慌失措。

她看清了他後腦勺上的幾根醒目的銀發,才知道這不是夢,眼前這個人真的是許臨。

他怎麽也長了白發…在嘈雜的人聲中,俞晨關注的是這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正陷入遐想,許臨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咚…咚…咚”俞晨聽到自己的心髒就像擊鼓一樣。

此時一旁的王晞也驚訝地住了嘴。

保安從不遠處跑過來,喊道:“許主任,這邊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急診的醫鬧是全院最頻繁的,所以醫務處在搶救室門口專門給保安設了張桌子,許臨也算是搶救室這邊的常客,經常有急診手術需要他裏裏外外查看病人情況,于是保安也知道了他是心外科九個區三十多個副主任中最年輕的一位。

剛才保安看見俞晨和那幾人的争執,心想跟本醫院的醫生沒關系,于是也不想多管,這下看見許臨摻和進來,于是趕緊跑過來過問。

許臨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醫院裏發生任何争執打鬥,你都有職責要去阻止,付你工資是讓你在這邊打坐的嗎?”

保安臉色微紅地微低着頭,說道:“是是是,是我沒注意到….”

許臨沒再搭理保安,轉過身直視那幾人,問道:“你們幾位,是有病人在搶救室是吧?”

看許臨是個醫生,他們的語氣也敬了三分,年紀較輕的一個小子說道:“您是不知道這女的有多可氣,她把我姨弄得室顫,差一點人就過去了。我姨養了一只貓,五六年吧,這些治寵物的把畜生的命搞沒了,還想把人命搞沒。”

許臨皺了皺眉,自帶威嚴,說道:“人的心髒不會因為說說話吵吵架就停跳,要是這樣的話,你們這樣脾氣的人不是早已經死過百八十回了。”

王晞瞬間感覺到眼前這位醫生和俞晨是認識的,而且認識時間還不短。

許臨繼續說道:“有病的人應該自覺一點,跟人少動氣才是。”

王晞看了看許臨,又看了看站在許臨身後不停望着他後腦勺發呆的俞晨,底氣十足對他們大聲說道:“我們不會出支架的錢!”

許臨望着這些人的目光裏有了厲色,說道:“你們這樣要求并沒有任何道理,這件事不需要在醫院裏吵,如果你們不服,可以去法院上訴。”

“他們最起碼也得承擔一部分!”知春裏侄子還是不服氣,大聲說道。

“我接手的病人裏面也有這樣的案例,對方沒有任何侵犯性的言語行為,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我想,病人和這位寵物醫生的溝通過程,診所的監控攝像頭應該都有記錄…” 許臨看了看俞晨,撇開嘴角露出一絲調侃的笑容,接着說道:“我想這位懦弱的女士,恐怕在和人相處這方面,只能是吃虧的。”

俞晨心裏“咯噔”一聲。

眼前這位年輕卻被保安叫了“主任”的醫生想必已經“見多識廣”,這類事情一定是碰得多了,恐怕這次支架的錢是撈不着了……這三人只能悻悻地裝作想要關心搶救室裏的病人,打着“得趕緊去瞧瞧”的幌子走開了。

這時保安過來又想跟許臨客套幾句,說道:“許主任…這次的事情确實是我沒注意,下次一定把工作做好….”

許臨淡淡地說:“你工作做得怎麽樣,不用我給你總結。”

保安郁悶地回到桌前繼續坐下。

“許主任…..”俞晨咬着嘴唇對許臨喊道,心想上次在專家介紹欄裏看到他的照片時明明還是“主治醫生”,怎麽職位變得這樣快….

同樣是三十四歲,他已經是這個全國著名的心血管專科醫院的主任,而自己還是診所裏一個整天被VIP為難的獸醫…

王晞對許臨心生感激,正要上前道謝,沒想到許臨眼裏帶着調侃,轉身對盯着他後腦勺發呆的俞晨問道:“你說你這些年過得不錯,這樣的日子就叫“過得不錯”?”

俞晨被這句話刺激得眼眶瞬間泛紅。

“我還有工作,就不在這裏礙你眼了。”她心裏很痛,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确實已經離他很遠了,低着頭,臉色發燙地拉着王晞的胳膊就往醫院門外走,一向聰慧的王晞心裏猜着十有八九眼前這醫生就是俞晨在低燒時心心念念的許臨沒錯了。

許臨望着俞晨離開的背影,肩膀放松下來,手握成拳頭抵着痛得越來越厲害的胃,微微彎下腰,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不深不淺,溫柔裏帶着某種盡在掌中的得意與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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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外心外六區,七號手術室,早上九點。

許臨帶着包括麻醉在內的十三人小組團隊正在做一臺艱難的Bentall+半弓置換術(由換瓣、升主動脈置、冠狀動脈移植、Cabrol手術、半弓置換手術一系列手術組成的簡稱),患者的升主動脈因病變發生瘤樣擴張近三倍,造成主動脈瓣閉合不全,嚴重擴張後的升主動脈随時可能破裂,并且患者長期大量飲酒導致肝硬化,造成脾亢進和肝功異常,引起血小板減少和凝血功能障礙。

嚴峻的情況使得作為主刀的許臨和一助的吳韓必須全程站臺,吳韓眼見手術時間少不了,于是只能戴了“尿不濕”,可是許臨寧願少喝水也絕不願意戴那玩意兒。

雖然做好了充分的手術預案,在開胸之後,許臨和吳韓發現患者的升主動脈即将破裂,透過薄薄的血管壁可以清晰地看見黃色的斑塊和紫色的血塊,血管鈣化非常嚴重,就像死魚的鱗片一樣,他們得用鑷子一塊塊扒下來,血管硬到針都縫不進去,即使縫進去,一針下去血管就出現一個豁口,所以手術必須要把這些有問題的血管首先全部取掉,再進行主體手術。

九個小時後,手術圓滿完成,吳韓只差沒癱在地上,許臨夾着腿盡量保持風度地從手術室去衛生間,誰知去了衛生間尿完,緊接着胸腔裏就是一陣惡心,忍不住吐在了尿池裏,場面惡心不堪,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彎着腰幹嘔了很久,遲遲緩不過氣來。

病患在被送回重症後,竟然又出現了意外情況,體內有出血。

術中,許臨嚴密檢查了每個吻合口都沒有問題,可是患者凝血機制不全,這種出血情況防不勝防,許臨和吳韓又趕到重症去處理。

術後兩個半小時,患者被再次推上手術臺,進行二次開胸手術探查。探查中,病患的創面出現了廣泛的滲血,檢查結果顯示患者的凝血機制非常差,血小板遠遠低于正常值,滲血與患者脾亢進造成的血小板減少和肝功能異常有直接關系。許臨和吳韓不得不回到手術臺前反複止血4個多小時,出血終于緩解,患者被重新轉入重症,情況穩定下來。

整個手術完成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許臨終于支撐不住,換完衣服還沒走出手術區,身子就厥到了牆角,吳韓知道他全身毛病不少,但是也了解這個人從來不願意在人前示弱,忍耐程度堪稱“忍者神龜”,這樣剛走出手術室就“厥下去”是頭一次。

同臺的護士和其他同事連忙出去找藥了,吳韓想要把許臨架出手術區,可是根本扶不起他,一是自己體力也消耗了不少,狀況堪憂,二是這個人的身體只能蜷着伸不開,剛拉一下他胳膊就把讓他抽了口氣,像被人往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卻不吭聲一樣,看得出他很痛,卻又憋着,讓你的心也跟着他的身體一起下沉。

“沒…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沒事。”他就像是在對吳韓投降一樣啞聲說道,讓吳韓別再動他。

“看你這樣子,胃藥已經不起作用了吧….”吳韓像被什麽刺了眼睛一樣,一陣酸痛。

“嗯,今天吃了五六顆吧,就是那個小建中顆粒,每次喝了都吐得精光,根本沒用。”

“你這…不吃東西站這麽久…病只會越來越嚴重….”

“也不完全是胃的毛病。”

吳韓簡直覺得自己老了十歲,緊張地問道:“那還有哪兒的毛病?”

“我覺得…我是該找個女人了。”許臨稍微放松了身體,撇開嘴角對吳韓笑道,被汗水浸透的頭發散亂地搭在額前,映着他的眉眼裏若影若現的認真,卻又那樣随意自然。

“你這轉換話題的速度…是一絕。”吳韓沒好氣地站起身,輕輕踢了他的膝蓋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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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心外住院辦公室。

今天沈曉桐上夜班,她正在電腦前利用這難得的空檔補寫邢東起要交給副院長的自我評估報告,并且又整理了一下同事和上級給自己寫的評價,弄完這些事情,白志濤走過來說道:“诶你聽說了嗎?前幾天那許大仙兒在急診科對病患家屬發飙了,聽保安說搞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好醫生模樣仗義執言,切,做給誰看啊?上次醫鬧來心外踢館的時候他都自鎖房門,高高在上啥也不管。”

沈曉桐收好手裏的資料,淡淡說道:“你們啊就是閑的!許臨平時除了人嚴肅一點話少一點以外,我覺得他也沒怎麽針對你們啊,傳那麽多風言風語幹嘛呢?”

“我說沈曉桐,你可真夠維護他的,你說他帶着吳韓做的Bentall半弓置換都沒你什麽事兒,你這麽幫他說話幹嘛?”

“我這是就事論事!”沈曉桐把資料裝進抽屜,說道。

“你說他和我們同齡就升任了副主任,你心裏就沒點酸味?”白志濤瞅了瞅沈曉桐。

“他的學歷、技術、成果,你又哪樣比得上他呢?”沈曉桐沒看他,把電腦頁面轉到病人的病歷,開始看起來。

“是沒什麽比得上的,但是我相信國內也有比他強的人當不上這個副主任,他舅舅江文濤是衛生部副部長這件事兒你應該早就清楚了吧?”

沈曉桐還是沒看白志濤,繼續盯着電腦随意問道:“是啊我清楚,那又怎麽樣?”

“我就不相信這中間沒點什麽關系。”

“你既然已經主觀為這件事下了定論,還跟我說幹嘛?”

“我是讓你抓緊搞定他,有風聲說江文濤就要升正部了。”白志濤憤憤地望着沈曉桐,“好心當成驢肝肺!提供你這麽有價值的消息你改天可得請客吃飯哈!”

雖然沈曉桐強裝淡定,可是內心還是有陣陣波動,就像瑟瑟秋風中的西湖,風雖然冷而幹澀,湖面還是能蕩起陣陣漣漪。

沈曉桐知道,是那天在急診看到許臨擋在俞晨面前的那個場景,讓她平靜下來的心境起了漣漪,對許臨雖然不再有渴望,那份不甘心卻像成年累月長出的苔藓,布滿整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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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和沈曉桐,從幼兒園就是最好的朋友,因為她們倆都有着共同的興趣—喜歡觀察貓咪的蛋蛋,因為這不雅的興趣,她們倆常常被幼兒園老師教育,時常被老師成雙成對教育的孩子很容易成為彼此的陪伴,她們的友誼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後來進了小學,她們兩個人的學習成績是在你追我趕中環繞着上升,直到某次期末,兩人都考了雙百,成為班上的第一。

這樣勢均力敵的友情本來是穩定的,兩人一起看漫畫,一起借“美少女戰士”的影碟,一起看《新白娘子傳奇》,可是漸漸地,沈曉桐發現了自己和俞晨的不同—她的媽媽在學校門口開了一家小吃店,身邊有不同的男人在幫助她,小學生放學都喜歡在她媽媽的店面買上一碗炸土豆或者吃幾個串串,大家都能看見,有不同的叔叔在幫助她媽媽看店。

關于沈曉桐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漸漸有很多班上同學疏遠了她,這裏面,包括俞晨,雖然俞晨和她的疏遠僅僅有半個學期,可是這已經重重傷害了她幼小而脆弱的心靈,她認為俞晨重新和自己成為朋友已經不再是因為純粹的友誼,而是因為同情與憐憫,她甚至開始嫉妒俞晨為什麽有着富裕的家境,為什麽班上的同學都愛和她玩,為什麽她的房間有那麽多芭比娃娃和風鈴,最終,放學後她不願意再和俞晨走在一起。

沈曉桐的母親最終因為招惹了一個夜總會的老板,店裏被流氓打砸,曉桐記得很清楚,那時候自己正在店裏的木桌上寫作業,流氓沖進來吃飯不給錢,懵懂的她逮住他們的衣服要錢,被帶頭的一個長相猙獰的“大哥”捏住了臉蛋,母親着急了,從廚房拿出菜刀想要保護曉桐,卻被那個猙獰的歹徒三兩下制服,母親對曉桐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曉桐,快跑。”

沈曉桐跑出店面,那裏臨街,人來人往,她哭着求他們幫助,沒有一個人停留,她找到旁邊的一個雜貨店想要打電話,老板居然伸手問她要五毛錢……

記憶中的這一幕幕,沒有善待過她,她常常在深夜哭醒。

後來,俞晨連跳兩級提前小學畢業了,她對于她的離開毫無感覺,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接觸是什麽呢?亦或流光溢彩,亦或灰白晦暗。

對于沈曉桐來說,無論是怎樣的顏色,都只是虛無。

沈曉桐回到生父沈大勇的身邊,那時沈大勇已經重組了家庭,不管繼母楊蘭如何對她,她都已然感到無所謂,只要自己有飯吃,有書讀,什麽都擋不住她攀登的渴望,這是她生存下去唯一的理由。

也因此,她以初中學校的第一名考入了林城一中的“尖子班”,在那裏遇見了許臨。

許臨的身上有着她最想要的東西,雖然她不明白那是什麽,可是接近的欲望從來沒有斷過,體育課上她跑在他身後、下課後她會問他題目、上課時她會舉手和他一起站在黑板前寫下一道道題解,卻沒想到,這一切穩定而積極的追逐,會不及高二時俞晨的突然到來……

沈曉桐是在去急診室拿資料的時候看見了許臨和俞晨的重逢…當她看見一貫“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許臨把俞晨拉到身後,內心的平靜已然被打破,十多年來一次次說服自己堅持,一次次任由自己放棄,終究抵不過這一刻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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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