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俞晨仔細盯着許臨此時的目光,想要從這目光裏尋到真實,如同她不斷在十五歲少女出現的夢裏去重推細節,想要把他用力砸碎的那些碎片重新撿起來,拼成一幅舊畫祭奠那段已經逝去的歲月。

許臨的臉上卻已是慘白,額頭、眉心、鼻翼、人中都沁出汗珠,他的手離開腰間,用手背擦了擦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卻又顧不上這搖搖欲墜的身體,腳下打了一個趔趄,朝俞晨的肩膀這邊壓過來,俞晨連忙伸出手撐住他,他不想讓她看出自己是因為支撐不住,順勢緊緊抱住了俞晨,平淡卻滿足地啞聲說道:“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

俞晨的手連忙自衛般擋住他壓過來的胸口,想要推開他,他卻仿佛用了全身的力量緊緊環抱住曲着雙手的她,修長的指尖不斷劃過她細碎微黃的短發,閉着雙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現在身上沒力氣了,經不住你推….”

他說完,俞晨感到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心驚地舒展開雙臂從他腋下抱住了他,觸碰到他瘦得胳手的背胛骨,讓她想到了漫畫裏的斷翅天使。

天使的傷口摸起來,也是如此讓人頓時心生凄涼吧…..。

許臨把頭放在俞晨的肩膀上,閉上眼睛調整片刻,竭力不讓自己在她面前倒下去,緩緩離開他的懷抱,輕輕握住了她緊澀的手心。

這次他不再能用腕力牽制她,可是她也沒有再放開他的手。

“…我胃還有點痛…所以走得慢一點。”在回病房的過道上,他本來掐着胃的手只能用來牽住她,扶着牆的手只能用來握住手機,頓時少了支撐,走起路來更是要費力不少,只能稍稍佝着背碎步移動了。

俞晨低下頭,這才注意到一道細細的血痕從他手臂上的針眼裏劃出,許臨垂眸看到她眼裏的驚怔和心痛,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說道:“沒關系的,小事情。”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貼在他的腰側,将他流着血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說道:“快一點回病房吧,不然要被護士罵了。”

許臨笑起來,他似乎又能從她身上感受到多年前那個俏皮的存在。

俞晨把許臨架回病房,許臨脫力般雙臂撲向病床讓自己坐下來,氣息急促地喘着,腰間、胸腔和肋骨都酸痛不已,他忽然捂住嘴,對俞晨指了指放在不遠處的小紅塑料盆,俞晨連忙拿到他面前,他俯身對着塑料盆把中午吃下的半碗稀粥全部吐了出來。

她眼見他臉上的冷汗和兩頰的抽搐,竭力冷靜下來,一手拿着塑料盆,探過身子用另一只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紙巾,許臨對着盆又連着吐了幾口酸水,俞晨遞上紙巾,許臨一邊用紙擦着臉上的汗一邊擡頭對俞晨勉強笑道:“正常的,補液補得太多,我又着急想進食…過幾天就好了。”

俞晨放下塑料盆,把許臨扶回了床上,看到被他拔出的輸液針還在躺着藥水,床單被浸濕了好大一片,連忙按了護士鈴。

許臨躺下,她為他蓋上被子,然後拿着塑料盆進了衛生間,把嘔吐物倒入馬桶,把盆放在洗手池裏清洗。

許臨身上酸痛再加上心慌,不由只能在床上弓着身體側躺,衛生間的門沒關,他望着俞晨在洗手池邊清洗的身影,臉上的痛苦漸漸淡了,眉心漸漸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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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護士走進來,一看許臨拔掉的輸液針,皺起眉頭怪責:“你怎麽回事啊! 還想不想活了!”

許臨翻身正躺,眼角的雙縫浮現,對護士輕聲說道:“想。”

護士知道許臨本身就是個醫生,聽說還是阜外最年輕的大咖,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自認倒黴往他手臂上重新拍打血管找下針點。

俞晨從衛生間弄完出來,對着已經重新打上點滴的許臨說:“一會兒你護工就回來了,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走了。”

許臨有些急切地說:“我已經讓吳韓把我住處收拾出來….”

俞晨垂眸望着許臨,眼神既脆弱也堅定,既恍惚也清晰,淡定說道:“好,我明天就搬,就不麻煩吳韓幫忙了,我自己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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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從燕化醫院出來,看到手機上有王晞的五個未接,這才想到回電話,“你怎麽回事兒啊俞晨!這種習慣可不太好啊,動不動就不接電話!”王晞有些聒噪的聲音在手機裏響起。

王晞的聲音讓俞晨心裏感到溫暖,握着電話的手指收緊,柔聲問道:“你到上海清算完了嗎?”

王晞灼灼回應:“差不多了,那小子還欠着我兩百多萬,打了欠條,最近股市不好,基金池虧得一塌糊塗,他也跟着栽進去了,我還想着他是虧錢了面子上過不去才跟我提分手…現在知道他是和他一個女客戶搞上了,我也算放心,免得到時候還藕斷絲連的更煩人!”

俞晨聽着王晞的抱怨,想着要搬家了,心裏有些舍不得這個一直盡力守在自己身邊的密友,感慨說道:“王晞,算起來你年齡比我小六歲,可是很多時候我都覺着你跟我姐姐一樣….”

王晞在電話裏一頓,問道:“你幾個意思?找到新男友了?不會是那個比你小六歲的富二代吧…”

俞晨哭笑不得,王晞對于話語的靈敏度真是高得自己望塵莫及。

“王晞,我明天要搬家了,一會兒我去超市多買點菜,晚上咱們好好吃一頓。”俞晨含着笑帶着淚對王晞說道。

王晞在電話裏沉默半晌問道:“你真要跑去和那個許醫生住一起?”

俞晨點點頭說:“嗯。”

王晞瞬間吐出口氣,忽然又問:“他要你租金了沒?”

俞晨的手指敲了敲手機背殼,說道:“按市價付給他,我在診所努力工作,多拿提成也付得起豐僑公寓的租金。”

“嗯,這樣比較好,那個許醫生雖然條件不錯…可我總覺得他周圍的環境并不會輕易接受你…你就當個普通租客先住着…到時候萬一有什麽事兒也好給自己一條退路….”王晞在電話裏游移着說道。

俞晨聽着王晞的話,一陣沉默,想着這幾天認識的邢建國和崔嬌,從他們的舉止就可以看出許臨所在的世界已經和自己不一樣,回想起十八歲的許臨對自己撂下的狠話,或許那不是殘酷心狠,而是預言,無情地揭示着自己目前的狀态。

王晞在電話裏覺出了俞晨的悲傷,說道:“沒事兒,我就是這樣一說,我看那許醫生盯着你的眼神,總覺得他有股子戰無不勝的勁兒,我蠻看好你們倆兒的,唉,可惜了你現在這套房,那女房東對你多好啊,三年也不漲租,以後怕遇不到這麽好的房東了。”

“放在房東那裏的一個月押金我不要了…我會跟房東好好說的…實在不行再補償她一些….”

挂了電話,俞晨計劃着回去吃飯、打掃收拾行李的安排,想着今晚可能要忙個通宵,加快了離開醫院的腳步。

夜晚,俞晨第一次以超高的效率開始生活,從超市買菜回到住處用兩個小時給王晞做出四菜一湯,吃完飯,王晞開始幫着她打掃收拾,用了五六個小時。

做家務雖然辛苦瑣碎,可是流出汗水的時候也是暢快的,王晞幫俞晨找了上次為診所和咖啡館搬東西的搬家公司,對方給俞晨打了六折,事情弄完,俞晨坐在空曠的地板上總算舒了口氣,從外婆縫的布包裏掏出許臨在病房遞給自己的家裏鑰匙,串在手裏放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呆呆看着。

王晞到附近的快捷旅館睡覺去了,俞晨坐在房間的地板上發呆了整晚,對着還沒被放進寵物便攜包裏的五只貓咪說道:“你們過去了可得乖一點,不然要被他解剖…”順順乖順地坐在她旁邊,她揉了揉它軟軟的皮毛,把頭靠在了它的背上,心想搬過去住,這五只貓和一只狗可能就會首先成為許臨的負擔吧,可是她下午看到他痛成那樣卻還在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實在沒有辦法抑制內心想要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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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收拾許臨的房子,吳韓可沒少花力氣,許臨把自己住的主卧讓給了俞晨,吳韓需要把他房間裏的東西全部轉移到客房,其他都還好,就是那滿書櫃的醫學書籍太不好弄,搬得他老腰都快被折斷了,簡直比工地上搬磚頭還痛苦。

整個七十多平米的屋子,許臨對任何櫃子都不上鎖,除了客房壁櫥裏的一個抽屜,許臨交待吳韓将腦瘤藥物全部轉移到了那裏,用鑰匙鎖好。

除了書籍和藥物,吳韓還早在三天前就在網上買了合适的寵物籠子,一共五個整齊疊在客廳的地櫃旁邊,索性客廳很大,有足夠的地方擺放這些雜七雜八,吳韓養着一只博美,大概也知道寵物的窩兒應該怎麽弄,在陽臺上又給俞晨的大金毛弄了個狗窩。

作為醫生多多少少都有點控制欲,再加上平時許臨生病的次數有點多了,吳韓只想把屋子弄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盡量讓寵物的窩離許臨的房間遠一點,不要吵到他睡眠。

“真不知道那女的能不能把仙兒照顧好….” 吳韓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扭了扭酸痛的老腰叨念道。

他拿着的是屋子備用鑰匙,知道俞晨住進來後自己就不能随便跑這兒往客房紮了,頓時心裏一陣失落,把鑰匙放在了餐桌上,關門離開。

俞晨第二天中午把東西全部搬到了許臨的公寓,正好是休息日,電梯裏出入的住戶多,大家都好奇這女人是哪來的,到哪去,有猜是租房的,有猜是誰家親戚的,就是沒人猜是來和男人同居的,因為看着實在不像,站俞晨旁邊的王晞倒像是樓裏住的二世主招的新寵….

王晞抱着東西和俞晨走進許臨的屋子,仔細打量周圍,對俞晨感慨:“簡直是标準得不能再标準的單身宿舍,至于你們兩個人住嘛…那就不知道感覺怎樣了,聞到橄榄香了沒?就你踩的這個地板,玉檀木的,他這裏的所有東西應該都不便宜….”

“他一個當醫生的,難不成還能受窮?”俞晨把東西放在餐桌上,深吸一口氣,确實是一股淡淡的橄榄香氣。

沒換拖鞋直接踩進來的,心想這地板不會被踩壞了吧,連忙上前打量,忽然看到放在客廳裏的寵物籠子,裏面從墊布到食盆一應俱全,再到陽臺,狗窩也搭好了,王晞在一旁驚嘆:“那許醫生不是住着院嘛?怎麽搞得這麽細致?”,俞晨回道:“不是許臨弄的,是他朋友吳韓。”,王晞暗想當外科醫生的确實不一樣,生活中的事情也做得這麽周到細致。

俞晨從客廳走到客卧,看見許臨的東西還放在裏面,正感到奇怪,王晞在主卧門前喊道:“俞晨,你快來看,你的房間好大啊!”,俞晨被王晞拉着進了主卧,淡綠色的窗簾朝兩邊打開着,眼前一片寬敞明亮,米色的壁櫥、床、書桌、椅子,和那天哄常青入睡時看到的一模一樣,現在被搬空了東西,房間顯得面積更大。

豐僑容積率高,建得方正齊整,這個房間的窗外是大片的綠地,遠處能看得到玉淵潭公園的湖景和涼亭,王晞對俞晨感慨:“這個許醫生對你可真夠有誠意的了….”

主卧帶有獨立衛生間,衛生間裏還帶了一個不小的浴缸….就連對于衛生間品味要求甚高的王晞,看過之後也啧啧稱贊。

王晞陪着俞晨把搬來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俞晨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把木質地板擦得透亮泛着光,五朵金花和順順在地板上亂走,卻又留下腳印,她感到無奈。

為了不讓貓咪撓破屋子裏高檔的的沙發和家具,只能暫時把貓咪鎖到吳韓準備的籠子裏,順順被俞晨訓練過,俞晨對它稍稍放心,沒有限制它的自由,她擔心平時寵物身上掉毛會讓許臨感到不适應,糾結的情緒從未停止。

看到時間差不多了,俞晨扔下抹布對王晞說:“要不你把那個吳醫生也叫上,我請你們倆出去吃火鍋。”

“叫他幹嘛?”王晞想到吳韓那張有毒的嘴就生厭。

“他收拾了屋子,我怎麽着也得請人家吃一頓才行啊。”俞晨頗為奇怪一向擅于搞人際的王晞怎麽對吳韓就不怎麽待見。

王晞對俞晨提醒道:“吳韓可不怎麽待見你…”

俞晨毫不在意地回應:“得到一個不怎麽待見自己的人幫助,更得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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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知道吳韓不待見自己,覺得讓王晞這個比自己體面得多的女人邀請,比較容易請得出來,王晞卻死活不願打這個電話,俞晨只能自己打電話,沒想到吳韓當即就爽快答應了。

她找了一家烤魚店,王晞要了幾瓶紮啤,心想得用酒把吳韓那張利嘴堵上才行,免得俞晨遭損。

吳韓準時到了,巧的是他還挺喜歡吃烤魚,平時手術無法吃口味重的食物,這空閑下來還真戒不了這口兒,頗有興致坐下了。

王晞豪放地把早已準備好的紮啤往吳韓面前一推,拿起杯子敬道:“這次你幫我姐們兒收拾屋子,謝了啊!”

吳韓随意拿起杯子和她碰了碰,心想這空肚喝酒可傷胃,平時看到許大仙兒犯胃病的樣子可給他長了不少記性,身體健康最重要,于是拿起酒喝了一小口,敷衍着說道:“應該的應該的,誰讓是咱們許主任交代的呢?”

王晞一看吳韓這擺出的“官架兒”,當即就不高興了,微微皺眉說:“不白讓你打掃,你不還拿着我寵物診所的打折卡呢嘛?跟你介紹一下,咱們這位俞晨可是診所最出色的寵物醫,你有個貓貓狗狗長個瘤子什麽的,還得拜托她。”,吳韓朝王晞撇了撇嘴,心想這王晞酒都還沒開始碰就開始說醉話了。

兩盤子烤魚送上來,俞晨要的一盤加辣一盤不加,因為她不知道吳韓的口味,吳韓和王晞都喜辣,兩人的筷子一個勁朝着加辣的戳戳,俞晨便選擇了不加辣的,然後吳韓又拿過菜單要了兩盤羊腰子和二十個串兒二十個雞胗,王晞心想這老褶子可真夠能吃的。

吃着燒烤必須得有啤酒摻和着,吳韓拿過紮啤跟俞晨和王晞幹了大半杯,臉微微發紅,話也開始多起來,拿着一次性筷子晃蕩着對俞晨說道:“其實這次幫你收拾屋子…也是圖着你以後能多照顧許仙一點兒,他不容易我跟你說…以前許曉曉還在阜外住院的時候,他一邊上着班一邊照顧孩子,我都不知道他拿什麽時間睡覺…後來那梁雨澤把曉曉轉出去,才給了他稍微喘息的時間…問題是他那時候心裏難受啊,三天能抽TM的兩包中南海,上完手術就躲樓梯間抽煙,我也是服了他,沒抽成肺氣腫真的算他命大…靠…跟你們這倆娘們兒說個什麽勁?可是俞晨啊,你得照顧好他你知道嗎?….”

王晞身上抽走吳韓手上晃蕩的筷子,叨咕道:“你別晃了行不行!犯暈!”,此時俞晨望着吳韓的表情卻是愣愣的,眼睛裏亮泛泛的,盈着淚….

….這些年,他是怎麽過的啊….

吳韓喝光了紮啤裏剩下的酒,又從筷筒裏抽出一雙木筷開始晃蕩,說道:“不過…訴苦歸訴苦,咱們許仙可是真優秀,想當初我比他大兩歲,和他同時進的阜外,那時候他已經是主治醫,我卻還是個住院醫,現在他拿了副主任,我這才剛提到主治不久…他一直都在大踏步走…以前我嫉妒過他的天資…不過…後來和他做了幾百臺手術…對他這人也有了解….不錯!真是棒棒的,那手藝可真是仙兒了…哎呀講些學術的你們倆兒也聽不懂,就跟你們這樣說吧,他能把一顆豌豆兒雕出一朵花來…整個阜外,我除了服邢建國,另一個就是他…..”

王晞用一次性筷子在一旁敲着桌面冷笑道:“切,吹得神乎其神,看許仙那身體素質,怕不是哪天做手術一頭栽在地上要飛升成仙兒。”

“王晞!說話過分了。”這時,一旁的俞晨忽然側頭對王晞大聲斥道。

王晞懵逼,這才覺出自己說話确實過分了,問題是面對吳韓這家夥,她必須得草木皆兵防備着,不然這家夥的話頭準要往着“瞧不起俞晨”這個方向發展。

吳韓盯着酒杯發呆,進入冥想狀态,不多一會兒,他眼角竟有了淚水,也不說話,俞晨隐隐感覺到此時他想的是許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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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時間是在默默地吃東西中度過,和吳韓告別,已經是晚上九點。

其實俞晨很有沖動要打車往南走,王晞卻一定要拉她回住處,想賴在她房間和她小住一晚,體會一下金融街的風景。

夜深人靜時,俞晨坐床上為每個月該付的租金發愁,最終和王晞一起敲定為五千,這是她能付出的最多價格了,不過仍是比市價低了很多。

她在微信上對許臨發了兩個字:晚安,微信秒回:“搬到住處了?”,俞晨也秒回:“嗯。”

微信再無響應,俞晨想到吳韓說的話,很想打個電話給許臨,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默默吃下一粒抗抑郁藥,睡覺。

第二天周日,是俞晨休假的最後一天,她接到簡芸的電話,讓她去房山的救助站一趟,約了三四撥收養貓狗的人,想讓她和自己一起接待。

俞晨百度了附近菜市場,一大早就起床趕往,買了南瓜和其他食材,回來熬南瓜粥,石英教過她熬粥用到的南瓜要小而圓的金南瓜或者是熟透的海南南瓜做出來才好吃,給俞晨一陣好找,終于找到棚內養殖的小金南瓜,回到住處把南瓜煮爛碾碎攪成汁,在裏面放上丁丁點芝麻,她不确定那個人是否能吃得下去,不過仍然想要給他送去。

抑郁症患者常有消極的想法,總想着事情的結果很可能毫無意義,就幹脆不做,殊不知做事的過程本身就能給人以安心的感覺。

簡芸沒有對俞晨再提起關于注射器和藥水的事情,那天除了王晞,她也只把電話打給了小航,詢問是誰最後離開了辦公室,沒有多說,兩樣東西都被她扔進了焚化爐裏。

對于抑郁症患者,旁人的勸說都是無益的,所能做的只能是參與他們的生活本身,為他們創造更多的契機,讓他們相信生活是有意義的,人生值得順其自然一路走完,這個道理簡芸很明白,因此她沒有勸俞晨好好活下去也沒有指責俞晨不珍惜生命。

收養貓狗的事情最終也只有一只長相還算可以、身無殘疾的埃及貓被一對剛從大學出社會的校園情侶領走,簡芸走過來對俞晨滿足地說道:“今天總算是把這只貓交出去了,沒白幹。”

俞晨知道簡芸的意有所指,擡眸望着簡芸,感激道:“謝謝你,簡芸。”,簡芸笑着說:“這個世界這麽大,怎麽能期待什麽事情都做得完美,只要做好一件事,就應該不斷鼓勵自己一直做下去,就算接下來的全部是失敗,到頭來你回顧只做好了一件,人生也不算白費。”

簡芸目前在朝陽區疾控中心從事研究員一職,除了設立這家救助站,她平時還作為一家慈善基金的籌款代表前往國內的各處貧困地區考察策劃,俞晨知道她的精力和眼界遠比自己豐富得多,在救助站看到這些可憐的動物以及接觸到一些陰暗的事情,當然也就習慣成自然了,她所見到的“失敗”遠比自己多得多,卻仍然在锲而不舍。

弄完救助站的事情,俞晨提着裝了南瓜粥的保溫桶去了燕化,看到許臨半躺在床上正輸液,臉色紅潤了些許,用沒輸液的手正在平板上劃拉着什麽,她敲門進來,他擡起頭,把平板壓在了枕頭下,對她淺笑,她在他床邊坐下,他看着保溫桶問道:“是什麽?”,她回答:“南瓜粥。”

許臨饒有興趣地直了直身,想要等她打開蓋子讓自己看看她的勞動成果,俞晨東張西望問道:

“護工呢?”

“護工今天請假了,他家裏有事。”

俞晨一驚道:“那你一個人,誰來照顧你?”

許臨擡起手把點滴調快了一些,淡然說道:“我能自理了。”

俞晨想到他那天坐在床上喘氣的樣子,心想護工也是心大。

許臨不動聲色探身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對那位姓趙的中年護工發信息:老趙,你暫時不用回病房了,我女朋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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