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少年游(三)(捉蟲)
第三章 少年游(三)
殷遲是被浮華挑着一根手指拎到山腳的。無名尊者拂袖而過在山腳搭了座同山頂一模一樣的小屋。殷遲将自己的衣領從浮華的手指上拯救下來,全然不記得方才的教訓“啪嗒啪嗒”的沖進了小屋裏。
一打開門,滿目冰晶色。八仙桌、四矮凳,四扇屏風,還有屏風後的衣櫥床榻皆是冰晶搭就。殷遲好奇的東摸摸西摸摸,每一樣東西上唯有原來的雪花形狀作花紋,各有不同,沒什麽裝飾也不覺單調唯覺雅致。像是師父一樣,不沾半點煙火氣不染半粒塵世埃,簡單潔白到冷漠。
殷遲毫不在意,他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師呼,被褥呢?沒有被褥我們晚桑(上)怎麽睡覺哦。”
浮華廣袖掃過冰寒的床榻,盤膝坐下,他阖上眼,道:“打坐。”
殷遲微微長大了嘴,看着自家師父給自己留了一個足夠坐下卻完全不能躺下的位置。聽浮華清朗中帶着雪花過耳般寒意的聲音吩咐道:“練劍,辟谷,無事莫擾。”
殷遲傻了,浮華入定了。他已經習慣了師父他老人家不食人間五谷,但是師父你不能一回來就随他自生自滅啊!
他掏出挂在脖子上寒冰色的三寸長的小劍模樣的墜子,從裏頭掏出一瓶辟谷丹苦着臉吞了一顆下去。三界之中芥子空間之術繁華鼎盛,随便一個元嬰期的修士就能自制一方空間。便似殷遲手中的這一個,在一物體上施以芥子之術便可存放物件,幾乎所有修士人手一個。只不過殷遲這件乃天下第一人無名尊者出品,裏頭空間大到可自成一方小世界。可惜殷遲修為太低,目前仍處于放放東西當包袱用的狀态。
殷遲掏出自己的小竹劍,瞅了瞅已經完全入定的師父,耷拉着圓滾滾的小臉蛋,說不出可憐委屈。他就說築基的時候師父送他一堆的辟谷丹做禮物有問題啊,他的糖葫蘆蜜餞雲片糕紅豆餅月餅餃子元宵啊,都沒了啊。
內心滿地打滾的小娃兒,抱着自己的劍,輕手輕腳的滾出了門,順帶小心的關上了門。
太上雪峰開始下雪了,先是零星的兩朵,後開始稀稀疏疏的下,最後搓綿扯絮,漫天卷地落下來,紛紛揚揚。
殷遲站在雪中,離山腳的小房子不過三丈的距離。碧綠的竹劍劍尖斜指雪地,小小的身影有如一團烈火,在冰天雪地裏不屈燃燒,又如一枝梅花燦爛盛開,傲霜鬥雪。
片刻,他動了。出劍,旋身,刺出,指尖靈活一轉。他腕部放松,突然屈腕上提,勁力從腰經肩到臂貫至腕自下而上,白雪彌漫如幕霎時間破開一道裂縫,下一刻悠悠揚揚的白雪又将空缺的一塊填滿。
殷遲飛身一轉,輕輕武器的竹劍猛然迸發碧綠的光,玄妙的符文自劍首一路沖向劍尖,臂由屈而伸,與劍同成一線,劍為人人成劍,綿綿雪地倏然分開。挂、截、崩一劍接連一劍,竹劍之上的符文愈來愈亮愈來愈清晰,在達到最頂峰之時殷遲突然劍花一轉反手收劍!碧綠光芒霎時崩碎消失。
一柄有如寒霜打造的三尺長劍恰在此時直指殷遲而來,劍身上的花紋有如清晨無意間沾染的白霜雪花。殷遲一抹額頭薄汗,提劍而上,顯然是已經習慣了。練劍每一次都要拼盡全力,但行事定要留下反抗的餘力。因為修真界或因奪寶殺人或因私怨動手,都是防不勝防。那一方天地是沒有絕對的王法的,人間三六九等,而修真界實力為尊!
半刻鐘後,殷遲再一次“啪叽”一聲五體投地埋進了厚厚的白雪裏。碧綠的竹劍在半空死不瞑目般“滴溜溜”的翻滾了兩圈,成功的和主人一個待遇,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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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劍劍尖指地無聲的漂浮在半空中。殷遲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別說爬起來了,挪挪腦袋喘口氣他都覺得要了他這條小命。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劍練,殷遲繼續被練成一只小奶狗,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還好師父給的狐裘給力,趴在大雪裏完全不覺得冷。
無名劍有靈,肖似其主。殷遲趴在地上耍無賴,無名劍默默的飛過去鏟起這小子。殷遲趴在劍刃上果斷的摟住無名劍的劍柄,委委屈屈的哼哼,“還有竹君。”
無名劍劍身一閃,竹君劍“刺溜”飛回了殷遲的手中。
趴在劍身上休息夠了,并再一次将師父的本命劍從頭到尾摸了個遍後,小崽子心滿意足的回了房子裏。他蹑手蹑腳的爬到冰床上,盯着自家師父尖削到有些銳利冰冷的的下巴發了會兒呆。半晌,殷遲撇撇嘴,無趣的乖乖去打坐了。
師父打坐的時候不能打擾。在人間的時候靈氣駁雜又要顧及自己,師父沒地方好好打坐。現在好不容易自己可以在太上雪修行了,又為了只能勉強在山腳自由行走的自己特意到靈氣遠遠不如山頂的山腳來。聽說,兵燹大劫才過了不過三百年,師父當年在戰場上的消耗只怕還沒補回來呢。
殷遲如此想着。苦中作樂,每日一顆沒什麽味道的辟谷丹當糖豆子吃,随後練劍打坐,打完坐再繼續練劍。一套劍法成熟就跟着無名劍再學一套,一段口訣學會就接着下一段。修行無歲月,往往殷遲從入定中醒過來,太上雪峰已經輪轉了數十個日夜。每一次睜眼殷遲都先盯着身邊的師父瞧兩眼,得出在他入定的期間浮華一次都沒有睜眼過的結論後又跑出去找無名劍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殷遲抱着竹君劍戳戳無名劍的劍身有些悶悶不樂的。他都不知道多久沒有和師父說話了啊,芥子裏他偷偷藏起來的私貨在好幾個月前就已經徹底告罄了啊!
“無名,你說師父什麽時候醒過來啊,我門牙都長好了,左邊的牙似乎又松了。我還等着讓師父幫我收起來,下牙要扔到高高的屋頂上才會長得好呢。”
無名劍劍身顫了顫,殷遲自顧自的說着,“我想吃烤鴨子,想吃蜜餞,想吃肉包子,哼哼,我想吃。你陪我偷偷的下山一次呗,我買了吃的立刻就回來,你陪着我去師父就不會擔心了。”
無名劍靜靜的漂浮在半空中裝死。這種對話出現一次兩次它還可能心軟點頭帶着小崽子下界。可這崽子每次飛到半路又叽叽歪歪說什麽擔心師父死拖硬拽把他給拽了回來。有賊心沒賊膽,這小崽子只要在浮華面前拿出半分在外頭揍人的膽子,早就不知道下界多少回了,還會在這裏滿地打滾要吃的。
無名劍不理他,殷遲立馬就地躺下抱着竹君開始蹬腿,小崽子絕招之一“兔子蹬鷹”。無名劍默默的升高了兩尺,躲開殷遲蹬過來的雪堆。于是,殷遲瞪得更賣力了,雙手雙腳齊齊飛舞。“無名無名無名,帶我去麽。”當真是一身亂雪,滿地打滾。
嗯,無名劍又升了兩尺,等什麽時候這崽子敢對浮華這麽耍的時候它再帶他下界好了。估計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竹君攤在殷遲肚子上,随着殷遲的動作起起伏伏,若是有與無名劍一般的靈智怕是會忍不住說一句“沒眼看。”
恰在此時一聲鳴叫拯救了兩把劍。
“叽叽”“叽”
“有鳥。”殷遲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提着竹君就朝叫聲發出的地方沖了過去。
太上雪峰是真真正正鳥不拉咳咳雞不生蛋,從上到下別說活物了,連顆草雜草都沒有。整個太上雪除了他師父,就他一個能喘氣兒的,縱然整天不是練劍就是打坐從某方面說十分充實,他還是覺得閑的長毛啊。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未老先衰了,竹君還沒養出劍靈,無名劍它,它還不如師父話多啊!
跟這把啞巴靈劍比起來,他師父都可以瞬間升級為話唠好麽!每天不是自言自語就是自語自言,耳朵旁邊除了打架時發出點聲音,其他時候不是風就是雪,再不給自己找點樂子他都怕自己以後連話都不會說了啊!
只見一只巴掌大的扁毛白灰色色的尖嘴鳥撲棱這翅膀“叽叽叽叽”有點像小雞仔的叫聲。
殷遲原地一蹦,在半空中踩着風爬樓梯似的一跳一跳的往上蹦,輕的似天邊一朵絢爛的雲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鳥撲過去,白灰色的小鳥眨了眨豆子眼,撲撲翅膀閃電似的躲過了殷遲伸過來的手。
殷遲眼睜睜看着看起來呆呆蠢蠢的小東西像是條滑不溜秋的泥鳅,每一次他眼看就能捉住它,它都能以風騷的走位迅速的躲開。殷遲不服氣,将竹君往天上一扔擡腳踩上,一禦劍速度比之剛剛胡鬧似的漫天亂竄快了不止一倍。
白灰色的小鳥撲棱着翅膀歪歪頭,豆子眼瞅着負手立于碧綠竹劍的小小孩子。脊背挺拔,衣袂貼在勻稱的身形上,雖小小的一個,卻已初顯俊秀風姿。遠遠望去白雪寒風,竹劍紅裘,雅致中又多一段君子風流。太上雪兩年修習,孩子又恰在還未定性的時候,漆黑的眸中像是揉進銀河中最明亮的星子,靈秀而又帶了一分溫潤的安靜。
都是騙人的,這小崽子同安靜這兩個字就沒搭邊過。
殷遲手作劍指,禦劍朝着飛去,宛若一道利劍。清清脆脆的孩子的嗓音響徹整個太上雪峰。“小東西耍你小爺是不是,呔,別跑,看小爺捉住你做一道紅燒烤小鳥!”
紅燒又怎麽烤小鳥?嗯,殷遲也不知道。
“叽叽叽。”再一次躲過殷遲的魔手,灰白色的靈鳥洋洋自得的叫了兩聲,拍着翅膀落到殷遲的面前,毫不猶豫的扇動小小的翅膀。呃,對着殷遲從圓滾變為圓潤的小臉上就是一下。
狂風過境,毫不誇張。
太上雪峰突然刮起一道一丈寬的旋風,卷起冰雪無數,所過之處露出了大片凍土,滿地狼藉。殷遲連忙抓住竹君卻連叫喊一聲都來不及被扇進了旋風裏。
成堆的大雪帶着遠勝沙石的堅硬,眼看就要将殷遲掩埋,若是一擊傷到,必定是重傷。無名劍一有感應立刻沖了上去。
一切都只發生在眨眼之間,殷遲能做的只是在第一時間抱住自己的劍,全身的靈力立時迸發撐出一個屏障包裹住自己。可沒用,在旋風之中冰雪若利劍不過一息便可破開他的屏障。
殷遲怎麽也沒想到,他不過是閑的長毛逗了逗一只靈鳥,就要将自己的小命給搭進去。灰白色的小鳥似乎也被自己造成的局面吓傻了,呆呆的僵着翅膀“刺溜”一聲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冰冷的雪鋪天蓋地,殷遲凍得一抖,屏障倏然發出清脆的幾乎在破碎的那一刻便消失了。無名劍堪堪達到殷遲的手邊,而白雪已經沾到了殷遲的手背。天旋地轉裏,殷遲白了臉,僵硬的手指勉強掐起一個手決。
這孩子似乎天生就有着連天地都無所畏懼的膽子。他知道今天這傷是受定了,但是縱然明知道結局他也絕不會束手就戮。
一片混亂中是誰低喚了一聲,“阿遲。”
殷遲瞪大了雙眼,風雪在剎那間消弭,翻出的黑色土地不知何時又被白雪覆蓋。神色淡漠的仙人一手負在身後,腳尖落在無名劍薄薄的劍身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托着殷遲。
殷遲鼻尖驀然一酸,便連危及性命時刻他都不曾有半分軟弱,可在此刻他一頭撞進浮華的懷裏。四肢并用的緊緊的箍住浮華的腰和脖子,哽着嗓子抽抽,不說話。
浮華一愣,托住殷遲的屁股,回想了一下小崽子是否為方才吓着了。奈何他活了無窮盡的歲月,卻不曉得如何安慰人,只得沉靜着淡漠的面容抱着殷遲。
殷遲将臉埋進浮華的胸口,抽抽搭搭的哭。邊哭一片空白的腦子邊斷斷續續的想着自己為什麽哭呢。一瞬委屈又一瞬生氣,好半晌後才想起來,猛的擡起一張哭成了小花貓的臉,抽泣了兩下。
鼓着憋得通紅的臉,哽咽着道:“師父......”
“嗯。”浮華低低的應了一聲。
“......呃呃......”殷遲抹了把臉上不多的眼淚,打了兩個哭嗝,面對浮華投來的澄淨若湖海的眼神,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委委屈屈的摟住浮華的脖子,像是剛出生沒離開過窩的小奶貓突然被捉了出去後,跑回窩裏鑽進大貓肚子下不肯出來。他摸了摸浮華冷俊的眉眼又蹭了蹭浮華的脖子。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師父,我,我牙長好了。”
浮華呆了一呆,垂眼望着撇着嘴還沒緩過勁兒來不停打嗝的孩子。答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看見了“嗯。”
殷遲吸着鼻子,在浮華的目光下低下了頭,将臉埋下來,雙手不自知的揪着狐裘的毛。浮華見他情緒穩定,緩緩從半空中落了下來,順帶捉了那只藏在雪地裏裝死的灰白色靈鳥。
他單手抱着殷遲,方才還大爺似的靈鳥在浮華面前乖成了一只連羽毛都不敢抖一下的死鳥。浮華從他的腳下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玉桶,放出神識掃了一眼。
殷遲依舊悶在浮華懷裏不出聲。浮華将小小的玉桶舉到殷遲眼前,“可要看看?”
殷遲又打了個嗝,“不,不要。”
“那,汝要什麽?”浮華眉峰微微蹙起,問道。
殷遲揪着狐毛,賭氣似的道:“我要烤了那只鳥吃掉,羽毛拔了給我做筆。”
浮華沉默了一瞬。
殷遲也知道自己實在是無理取鬧亂發脾氣,畢竟是自己先招惹的人家,實力還不如一只鳥。能順利的出入的太上雪峰,實力肯定不是他能夠想象的,看此情景說不得還是師父的手下。
所以說,他就是不開心就是遷怒,就是生氣師父連個準備都不給他就閉關,扔下他兩年都一個人,怎麽樣?反正,師父又不會真的由着他胡鬧,估計想起來他不自量力沒腦子亂折騰還得教訓他。
“可。”清冽如碎冰細雪的聲音輕觸耳邊。浮華想要告訴小徒弟,毛筆不是用鳥毛做的,但想想還是吞了回去。
殷遲愣住了。靈鳥,它,安靜如雞,豆子眼透露出一股死灰般的氣息。
尊者,你怎麽可以是這樣的尊者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就問一句師尊夠不夠寵,只要你願意分分鐘寵上天!
以後大概能保持星期六、天、三晚上更新時間□□點差不多吧。
來來來了,小天使們求評論求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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