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少年游(四)(捉蟲)
第四章 少年游(四)
“唔哇......”殷遲,殷遲他突然更委屈了。
浮華:“......”他不動如山,臂彎讓殷遲坐着,手掌摟住小徒弟顫動的肩膀,目光涼涼的落到了木頭一般杵在雪地上的靈鳥上。
靈鳥立時一抖,強忍住了沒有拍拍翅膀趕緊逃走,鳥膽都快裂了。
殷遲雙手縮在浮華胸前,低着頭放聲大哭,好不可憐。
浮華靜待半盞茶,殷遲的哭聲還是沒有半分止歇的意思。明明并不易落淚,晶瑩的淚珠卻還是挂滿了小小的臉。
“莫哭。”醞釀了許久又思索了許久,清冷的聲線好不容易吐出了兩字。
殷遲滿臉的眼淚,精致的鼻子紅彤彤的,不停的抽抽。他眯着模糊不清的眼睛,撸了撸打結的舌頭,“呃,師......師父......呃,哼......”
堪堪喊了人,又忍不住掉金豆子。浮華低低的應了一聲,伸出手将挂在殷遲下巴上欲掉不掉的淚滴抿在指尖。濕潤的觸感在指尖擴散開來,冰涼後帶着奇異的暖意。修長白淨的手指微涼,浮華垂下頭指尖挑起殷遲的下巴,殷遲順從的擡起頭,眨了眨淚眼盈盈的眼睛,眼角又滑下兩道淚痕。
白皙的食指抵住欲要往下收縮的下巴,拇指細細的抹去殷遲滿臉的淚痕。指尖微涼,帶着薄薄的繭,滑過細膩的皮膚帶起麻麻的癢意。
“可是......”浮華頓了頓,蹙着眉思索片刻後問道,“......吓着了?”
殷遲吸吸鼻子,河水繼續泛濫,浮華剛擦幹淨手還沒徹,兩行水漬又順着略微瘦了兩圈的臉頰上滑了下來。他似乎是要将這兩年所有的思念孤獨與委屈通通都在這一刻用淚水說個幹淨。
每一天每一天,獨自一個人面對着唯有漫天雪白的孤寂世界。每一日睜開眼,除了修煉還是修煉,生怕師父在不知道那一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懈怠修行會失望。每一夜,他只能凝望着師父一動不動的身體,就怕自己多說一句話聲音再大一些就會打擾到師父入定,期盼着第二天醒過來就可以看到師父睜開了眼睛喊他“阿遲”。
可他的師父不言不動,連氣息都淺淡的近乎于無,好似一座無知無覺的冰雕,在冰床上一坐就是兩年。兩年對于浮華彈指一瞬的時間,對于至今不過九歲的殷遲來說久長的好似大半輩子。
平日裏懂事的完全不像一個孩童的殷遲,在這一刻其實與其他孩童并沒有區別。所有的堅強倔強都不過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僞裝面具。他害怕他委屈他孤獨他仿徨,當那個可以大聲哭大聲的傾訴可以依靠信任并且包容他的一切的人出現的時候,他也可以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強顏歡笑假裝出來的沒心沒肺不在意通通丢棄。師父,如果阿遲一個人還不鬧一些的話,太上雪就真的只剩下雪的聲音了。
“唔......我想你......呃......”殷遲抽抽噎噎的捂住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聲音傳入浮華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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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怔忪了許久,才恍然懂得原來是他丢下這個孩子太久。同樣是先天仙體,浮華乃天地至清之氣,修行數年,一得人形便是青年,他早不記得自己孩提懵懂之時是何等心思,只是習慣太上雪的安靜無聲。他忘了,殷遲與他并不相同,他還很小很小,小到他一手就可以圈進懷裏遮擋的嚴嚴實實,小到短短兩年對于這個孩子來說已經久長到無法忍受。
師父,太上雪峰那麽安靜,安靜到一個人時讓人害怕。太上雪峰那麽高,除了你和雪什麽都沒有。師父,太上雪峰好冷啊,人往外頭一站不多時便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師父,你一個人站的那麽高,站了那麽多年,你冷不冷?
這個問題,殷遲來太上雪多久就想了多久。此時他被浮華抱在懷裏,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浮華也同樣被他擁抱着。師父,阿遲想您,以後您可不許不要阿遲,阿遲也要一直陪着您,有阿遲陪着您太上雪峰就不冷了。
一直致力于将自己的存在感縮減到最小的靈鳥呼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而終于找到症結所在的浮華也終于成功擦幹淨了殷遲的小臉。
然而,靈鳥還是難逃被剃毛的厄運,在浮華的威壓下被殷遲笑意吟吟的剪下了屁股上最長最好看的羽毛。還順帶被取了一個名字——雪兔。
雪兔你大爺!它是鳥,玄仙鏡的靈鳥!雪兔抱着自己禿了的屁股,沒有羽毛的遮擋光溜溜一片。
嗯,一只不知道跟了浮華多少年,聽說還是妖族鳳凰一脈的旁支的沒有名字的鳥。因為速度快被浮華養起來當傳消息用的信鴿,年紀大概是人間界的三歲。
所以他和一個三歲的小毛孩子計較什麽啊,殷遲無力的捂住自己的臉。而浮華打量着堆在門口的三個小雪人,發現自己小徒弟手藝還不錯,像模像樣的,一個自己一個他,兩個人的腳前頭恰好趴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雪兔子。
殷遲剛會說話的時候一直想養只白胖白胖的兔子,可惜那時候浮華連這只小崽子都養不好,哪裏能再給他找個兄弟。如今他既喜歡那只靈鳥,便讓那靈鳥多陪陪他。他性子淡漠,太上雪峰也不比人間繁華熱鬧,多一只靈鳥阿遲也不至于太過寂寞。
寂寞?那是浮華多年來從未明白過的情緒,只能從凡世的人事中勉強猜測摸索。
哄好了殷遲,浮華測試了殷遲這兩年所學所得,發現小崽子沒在他不在的時候偷懶,不過九歲已經是築基中期。除了浮華出世的那一段時期鬼才輩出,現今已經很久沒有哪一個所謂天才能做到殷遲這個地步。只是不知道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如今三界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各門各派各族皆是人才輩出,殷遲的年歲到底是輕了些。
第二日,恰逢人間元宵佳節。殷遲仰着臉抱住浮華的腰“師父”“師父”的叫着,浮華拿他最是無可奈何,抱着他尋了個比較繁華的所在過佳節。
金烏漸沉,明月未升之時,家家戶戶已經在各自家門前挂上了各式各樣的精巧燈籠。清貧些的也挂上了大紅燈籠在燈籠上貼兩個大大的“福”字讨個喜慶吉利。
天還未完全暗下來,盞盞花燈已經點燃照亮了長長的街。
一個青年人牽着小小孩童慢慢的行走在人聲漸興的街道上。這場景并不少見。只是那青年人兩鬓微白似落雪,眉目冷俊,一身不染點滴塵埃的白衣,行走間氣度出塵得不似人世間。小小的孩童裹了無一根雜毛的白狐狐裘,襯得難得的好相貌越發秀氣靈動。
同行的兩人,浮華遺世獨立了無喜惡,比起一個人更像是一塊冰雪。而殷遲左顧右盼瞧着那些精致的花燈喜笑顏開的模樣,則像是拉扯着雪花飛舞鮮活的風。春天的,帶着勃勃生機與些微暖意的風。
他牽着浮華略帶寒涼的手,指着左手邊精致的走馬燈,眼眸明亮的似揉碎星子裝點而上,“師父師父,我要那個。”
此時天地間最後縷陽光消失在天際,長長的街道在黑暗來臨的同時采下了銀河一條挂在城中最繁華的大街上。殷遲望着一瞬間明亮起來的盞盞花燈,此時人間有如白晝,繁華璀璨勝過天上九重。
人聲漸沸,浮華走近旋轉的不過兩只手掌大小的走馬燈,銀子都已經遞了出去,卻被那老板尴尬的告知這盞花燈并不是用于買賣的。此時他們身邊已經圍了一圈大冬天還手拿折扇示風流的儒衫公子青衿書生。想拿花燈?可以,猜謎吧。
這老板拿出的走馬燈十分小巧精致,燈上的畫作不論是紅襖小童還是游船仕女每一幅都是栩栩如生。這樣的燈盞便是在整個城裏都是數得上數的好,吸引來猜謎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曉得有多少個存了拿下花燈在此佳節讨心上人一笑的心思。
浮華牽着殷遲站在最前頭,比起外頭的肩碰肩前胸貼後背,浮華周身形成了一個難得的空地。殷遲肯定他師父施了法,不讓人碰着他一片衣角,只是空出擠擠都能站兩個人的地兒也太誇張了些。
他哪裏曉得,浮華面容俊美,周身氣質淡漠便罷了,更是自有一股矜貴不可侵的氣勢,多看一眼都是以下犯上亵渎聖人。畢竟對于他來說,對着浮華撒嬌耍潑滿地打滾都是家常便飯。
殷遲見人越來越多,老板擦擦汗神色尴尬,後頭的人已經在高聲喊着“怎麽還不開始?”,而他的師父收回手,淡淡的望着挂在一邊的謎題。老板已經挂出了題目,只是沒敲鑼說開始,浮華站在最前頭不動也不說話。老板覺得更緊張,不知原因。
殷遲絕不認為他萬能的師父有不會的東西,呃,帶孩子不算。所有凡塵間柴米油鹽有關的事兒都不算,那些風雅學識上的事兒絕對沒有能難倒他師父的。
但是前提,周邊不要圍上那麽多的人,師父他一點都不喜歡喧鬧。
殷遲撓了撓浮華的手心,仰着臉道:“師父,我們走吧。”
浮華望向他,口中的話卻是問向老板的,“何時開局?”
他一開口,後頭的人也跟着問,老板手一抖,連忙敲了手邊的銅鑼。心中苦笑,這位客人的氣勢也太吓人了些,他一緊張竟都忘了這游戲都還沒開始呢。
以往各個店家都會在元宵時設兩個游戲,大多是對對子,猜謎題,也有更風雅些的題詩一首,贏了就将獎品拿走。不論哪一種,一局一局下來都能玩上小半個時辰。可這一般放在浮華身上不成啊,每每店家的題目一放上去,浮華下一刻便說出了答案,沒法兒玩兒啊。除了浮華,根本沒人能在第一時間猜出謎底來,所有題目猜完,除了浮華外在場的所有參加者都成了圍觀群衆。
最後在浮華清清淡淡的眼神中,殷遲高高興興的提走了小燈盞,留下身後一地氣憤的抱怨,和店家無奈的告歉聲。哼,小爺的師父說了,實力為尊。不想着下一回堂堂正正的贏回來,只曉得在別人贏了之後抱怨的人便是給他千百個機會也勝不了。
你有能力拿走的東西那是你應得的,全部拿走那是應該,若是留下點什麽那是客氣。小爺師父不樂意客氣,怎麽的,還氣憤上了,有本事下回再比過啊。
這可真是一個美好的誤會,浮華不通人情世故目無下塵,殷遲年歲不足所學所得皆是自己瞎琢磨。浮華言傳身教的更是他一向的能動手就絕不動口,将一個本就上竄下跳的小崽子拐向了某方面來說像極了強盜的“光明大道”。
不過未來長大了的殷遲還是很感激浮華的教導方式的,因為人間的人情世故并不能照搬修仙界。人間界沒有可以一力抗衡天下不與人為謀的人,而修仙界不知道有多少人鑽在深山老林,不問世事,千年不與人交往。
修仙界多的是陰謀陽謀勾心鬥角,但這些不是人間界的交往人情所謂規矩可以避免和制止的。浮華從不對殷遲多說此時修仙界的情況,卻一直教給他最好的生存方式。
世人都說太上雪峰無名尊者不問世事,如果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仙魔兩方就不可能到現在還相安無事了。殷遲還沒有長大,很多事看到的也都只浮現于表面。而浮華在等着殷遲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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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