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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河正□□着那個枕頭,就見有人敲了敲門:“藍小哥,晚飯來了。”
“請進!”
來的不是什麽仆侍,居然是邱非。他提進來一個漆木雕花的食盒,把裏面的碗盞取了出來——卻只是一碗銀耳蓮子粥,和一碟醬腌的小菜。
藍河急忙把那個枕頭往被子底下一塞,快步走過來,連聲道謝。
“不用謝。這是将軍吩咐的。”邱非解釋道。
藍河頓時郁悶地抽了抽嘴角,嘀咕了一句:“好歹雇我陪他演戲,連飯都不給吃飽。”
“不,是将軍說中午吃得太膩了,吩咐給你送點粥。”邱非急忙補了一句。
藍河“哦”了一聲,腹诽了一句“說得比唱的好聽”,正準備動筷子,卻見邱非還沒走,不禁疑惑地問:“邱副将還有什麽事嗎?不會你也被逼婚了吧?”
邱非的小臉紅了起來:“不不不……嘛,也就将軍提了兩句。”
藍河了然地點點頭:“那不然你們倆演算了。不過前幾天的工錢可不能少了我的。”
“不不不這事兒還是得讓內行來做!打擾了,告辭!”邱非話音剛落,人已經飄出了五尺之外,卻又被藍河喊住了:“等等,那個狐貍!”
邱非被他一嗓子喊得差點被門檻絆倒。他穩住了身形才回過頭:“藍小哥是想去見那兩只狐貍嗎?”
“嗯。所以,之前的那些東西都是将軍叫人送的?”藍河一邊喝粥一邊問。
“沒錯。他叫我們抓野雞來讓狐貍咬死,再送到破廟裏。那些襖子也是将軍遣人縫的。”邱非說着說着就興奮了起來,“那兩只狐貍可好玩了,你快點吃!吃完帶你去逗狐貍!”
“好嘞!”藍河應道,三口兩口就喝完了粥。
那兩只狐貍大概也是被拴怕了,見藍河來,還像模像樣地合起前爪做個了揖。邱非的少年心性展露無遺。他搞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癢癢撓、大蔥杆、白菜葉、小鈴铛、雞毛撣子、狗尾巴草、芹菜等等,讓藍河逗狐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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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怎麽想到的?”藍河拿雞毛撣子去逗狐貍,狐貍竟惬意地翻身躺下露出了肚皮,任他肆意揉捏。
“實不相瞞,這都是将軍搗鼓出來的。”邱非笑着說。另一只狐貍則頭頂一片白菜葉,晃晃悠悠地在原地轉圈圈。
結果兩個人摸黑玩到了亥時才歇下。邱非本來想氣勢洶洶地去警告藍河一句“要守好本分”之類的,結果完全抛到了九霄雲外。
藍河暈暈乎乎地洗漱了一番,掀開被子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才發現自己是抱着枕頭睡的,還是像八爪魚一樣攀在上面,難怪後頸硌得難受。
結果枕頭翻過來,上面是潦草的“葉修”兩個字,可不正是昨天胡亂寫的嗎?藍河突然開始慶幸自己沒即興塗個葉修的小人像上去,要不然可就罪過大了。
“哼哼!早晚要把你這狐貍大仙的皮給揭下來!”藍河想起昨天傍晚被戲弄之事,又躊躇滿志地給自己打氣。
他正為今天見到葉修該怎麽擠兌他而打着腹稿,就見邱非又來見他了:“将軍有事出門幾天。你要去破廟或者去吳提督那裏學釀酒,都随你。”
“居然不打招呼就走?”藍河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仿佛氣泡一樣,“噗”的一下被紮破了。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今天先去破廟吧。可以帶上那兩只狐貍嗎?”
“沒問題。”邱非點點頭,去安排人手了。
于是藍河喜滋滋地帶了一大車幹糧去了破廟。邱非沒跟着過去,只是遠遠地守着。藍河本想給這群孩子一個驚喜,沒想到狐貍還沒放出來,他的身邊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藍大哥,聽說你成将軍夫人了?”
“藍大哥,那葉将軍是不是真的三頭六臂啊?”
“藍大哥,葉将軍長得好看嗎?”
孩子們叽叽喳喳地吵個不停。藍河只覺頭疼,可又怕張口說了自己在“演戲”,這事兒可就說不清了,只好努力轉移話題:“葉将軍長得還行,之前那狐貍大仙就是在他手裏。今天帶過來給你們瞧瞧!”
說着他就放了那兩只狐貍出來,孩子們都開心地“呼啦”就圍了上去。四清卻沒動。他扯了扯藍河的衣角,目光很深,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潭。
“怎麽了四清?你不去玩嗎?”藍河俯下身,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和葉将軍那事……”四清直視着他,口中卻十分委婉。
“你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藍河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別傻站着了,快去玩吧。”
四清應了一聲,也去逗狐貍了。藍河卻轉身進了廟裏,替孩子們收拾了一下小窩,把些衣服漿洗了一番,又把幹糧整理好儲存了起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第二天,他在将軍府睡到了中午,于是第三天才又去拜訪了吳提督。他依舊在巷口買了燒鵝和鹵豬肉帶過去,受到了吳提督和吳大嫂的熱烈歡迎。
“現在還不是桃花開的時候,我先拿些往年的陳花瓣給你做個示範吧。”吳提督把他領到了後院,拿了幾個壇子,開始一板一眼地教他。
“請問有紙筆嗎?我想記一下——”藍河禮貌地說,“啊對了,我不會外傳的!”
“無妨,好酒不就是要大家喝才熱鬧嗎?只是這工藝複雜,少有人能沉下心來慢慢等。”吳提督感慨地說。
“不也有女兒紅那種一埋十五年的酒嗎?”
“不。這種酒還得過一段時間處理一下。而且,不是每一壇都能做成功的。”吳提督笑了笑,“你知道嗎?上回将軍從我這诓的那一小壇酒,可是我花了三年時間提純百八十次才得出來的。”
“不是吧?”藍河吃了一驚,“我回去勸勸他給您還回來!”
“不必不必。我老吳還欠着他一條命,一壇酒的事,也就罷了。”吳提督擺擺手,“況且,我本以為我們一家走了他就喝不到了——你好好學,你學會了我就把那壇酒讨回來,可不能便宜了這小狐貍。”
藍河不禁笑出了聲,手裏更加賣力地細細研磨着花瓣。
“說起來,藍小哥你是哪裏人氏啊?”吳提督突然不着痕跡地問起了他的過往。
“我啊,是孤兒,四海為家。見到哪兒有馬車能扒上去,就跟着走。看哪兒熱鬧就去哪兒。”藍河低下頭,把研缽裏的幾根花蕊挑了去。其實他是因為聽說之前關押前朝重臣子嗣的地方轉移了,這才跟着戲班子到了京城。
“苦命孩子。”吳提督嘆了一聲,又問,“那你家人的消息就半點都尋不到?”
藍河輕笑一聲,神情自若:“我一個人也活得自在,平白無故攀那麽些親戚,也挺麻煩的。”
“藍小哥還真是像世外之人。”吳提督打趣了一句,便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與此同時,葉修則到了京郊八十裏地的一處山坳中。
從外邊看,這山坳并無什麽異處。可葉修卻很快便瞧出了端倪。他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吸了幾口煙槍,便摸索到幾棵樹旁,分別在樹幹上拍了幾下,找到了機關。随着轟隆隆的悶響,山坳裏現出了一扇石門。葉修剛要閃身進去,草叢裏卻嗖嗖地飛出了數十支利箭。葉修随手扯下束發的發帶,手裏如銀蛇亂舞,只消須臾便把利箭都打落在地,什麽大動靜都沒發出。他再次氣定神閑地束好發,大搖大擺地進了石門。
沒幾步便有查崗的。葉修閃轉騰挪間便是躲開了來人的視線。就這樣朝裏走了好久,葉修都有驚無險地避過了,甚至還能貼着石壁的頂行走。
眼見着就要到最深處了,葉修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地面上和牆壁上布下的機關,剛挪到門前,就見有一個人影閃出。葉修眼疾手快地掐了他的脖子,下巴和幾個關節一卸,便把那人如同一攤爛泥一樣抛到了一邊。
這扇門之後,便是千機門的門主室。
“怎麽不通報就進——你是誰?”坐在桌前批閱賬本的這個人,想必就是代門主了。他見葉修悄無聲息地闖入,頓時大驚失色,剛要站起來,葉修卻已把煙槍的尖柄抵在了他的喉結上。
“你這一個懸賞令,都賺了多少錢了?”葉修笑眯眯地問。
“哪、哪個懸賞令?”代門主哆哆嗦嗦地問。
葉修手裏微微一松,尖柄就在代門主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不知道?你拿哪個懸賞令賺的錢你還不知道?”他瞟了一眼桌上散亂放着的門主之印和一卷發黃的卷軸,便很自來熟地拿起來掃了一眼,“老門主可沒叫你如此僭越吧?”
“只、只要他、他無子嗣,我、我就名正言順!”代門主臉都憋得通紅,卻還梗着脖子狡辯。
“喲嗬,想斬草除根之前好好再撈一筆是吧?其他的戲班子可都被你騙得連褲子都不剩了。”葉修鄙夷地搖搖頭,“瞧你這茶,有點銀子也不知道喝點好的。”
代門主簡直被氣得半死。這天山雪水配祁門頂級小紅葉,哪裏又算不得好茶了?
“我說,那孩子過得也夠凄慘了。他又不知道你這檔子事兒,你這是何必呢?”葉修悠悠地說,“這筆銀子你都吐出來。只要你不動他,咱井水不犯河水。”
代門主皺緊了眉頭,似是不信。
“不答應也沒關系。那我今天,就——”葉修手裏的煙槍一抵,代門主急忙求饒:“将軍手下留情!我明日就把銀子給您送過去!”
“好說好說。咱公事公辦,喏,這個懸賞令,我給你抹了。”葉修拿起毛筆勾了幾下,又是一番忙活,才離開了門主室。
“快抓住他!”只聽一聲怒斥從甬道一旁傳來,葉修不慌不忙地一擰身形,宛若羽箭般朝前沖去,手裏幾枚銅錢一彈,甬道裏點着的壁燈便全滅了。霎時間,洞裏的人都慌亂了起來,有不少人踩到了機關,掉了下去。等他們再一次點起燭火時,葉修早已消失不見了。
他們這才想起來要去看門主室,卻發現可憐的代門主被雙手縛在後背地吊在橫梁上,而口中則緊緊地咬着一個即将傾倒的茶杯,正下方則是門主印和一些重要的紙頁。
“門主大人,我們還追不追了?”
“此事容後再議!”代門主臉色陰沉地說。
月光下,惠陵公主正抱膝坐在皇宮的屋頂上。忽聽衣袍抖開的聲音,北雁在她的身邊落下了,還順手給她披了一件外袍:“殿下,還是回屋裏吧,這裏風大。”
“都查到什麽了?”惠陵公主仿佛沒聽見般,冷冷地問。
“他是個孤兒,一直在各處與乞兒為伴。長到十歲時開始偷偷學人筆墨,給人做過書童,也做過店小二,還管過賬。長到十四歲時,進了戲班子,既寫戲折子,也唱戲,已經十年了。”北雁恭敬地說,“平日好與前朝遺孤來往,但未嘗有見異狀。”
惠陵公主舉起手裏殘破的半塊玉環,映着月光盯了半晌,才開口道:“辛苦了。送我回宮吧。”
北雁點點頭,朝她伸出了雙臂。他的眸光裏有些微的浪潮翻湧,卻終究歸于了暮霭般的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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