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此時吧臺裏酒保不在, 只餘他們二人。
這其實并非浦開濟頭一回旁敲側擊, 不過确實是浦開濟頭一回攤開到如此明白的地步。
戴老板坦坦蕩蕩迎着浦開濟的逼視,繼續費解:“孔明兄,你又讓我糊塗了。”
浦開濟低着頭輕輕搖酒:“那很抱歉, 耽誤戴老板的時間聽我胡言亂語。”
戴老板笑:“孔明兄今晚的話确實比平時要多。”
“我剛才說過,有了新線索,以後不用再來這裏。”浦開濟的手從煙霧中穿出來, 将雞尾酒放到他面前,“這是我送給戴老板的謝禮, 也是我為戴老板調制的最後一杯酒。”
戴老板嘆息:“孔明兄不要那麽傷感, 好像我們馬上永別似的。往後有空還是能偶爾過來坐一坐, 消遣消遣。”
浦開濟似沒聽見他的話,挪到水槽前洗用過的器具,目光又一次落向舞臺上的商津, 問:“戴老板知道她堅持重返酒館唱歌的原因嗎?”
“哦?”戴老板的語氣聽起來好像被勾起了好奇, “孔明兄的意思是,小商回來唱歌有其他目的?”
浦開濟淡淡點頭:“嗯。她好奇我在酒館等的人是誰。說,她認識我想找的人,我等的人知道我想找的人在哪裏,那她可能和我等的人認識。我不想透露等的人是誰, 所以她又回來了,自己找答案。”
戴老板的視線不自覺在商津身上多停留片刻,笑意不改道:“孔明兄差點繞暈我。”
浦開濟把洗幹淨的杯子擺進整齊的排列中:“既然戴老板也不知道我在等的人是誰,我就放心了, 她重新回來唱歌也找不到答案。”
戴老板哈哈笑:“孔明兄,你這就有點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浦開濟擦完手,從吧臺裏走出來:“戴老板,有機會再見。我先回去了。”
“這就走了?”戴老板從高腳座裏起身,“我以為你要等小商下班一起回去。”
浦開濟淡淡冷冷:“我只是來向戴老板你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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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首歌結束後商津将場子交給另外一個歌手,自己跑來吧臺休息,左右張望四處尋人:“他人呢?”
“問孔明兄?”戴老板站在吧臺裏擦杯子,“他回去了。”
“回去了?這麽快?”商津失望,“什麽時候走的?”
戴老板大致算一下:“十分鐘前吧。”
商津聳聳肩,要了杯溫水。
戴老板和她聊起來:“怎樣?出去飄蕩了幾個晚上重新回來唱歌還适應嗎?樂隊幾個人剛才有沒有為難你?”
商津仰頭喝着水,聽言同時搖頭以回應他,待放下杯子,她笑靥如花:“謝謝戴老板關心,遇到你這樣的老板,是我前面二十幾年積攢下來的運氣。我會努力工作的。”
戴老板揶揄:“運氣全用在我這裏,那孔明兄和阿金呢?”
商津兩只手靠在吧臺臺面上抓着杯子,嘴唇也還含在杯子口,聞言眼珠子東溜西竄一番,最後只能說:“老板,別為難我,我都感謝行了吧。”
然後她又要了杯溫水,問起:“對了,老板,他們都說以前這裏還有另外一個老板,是你的合夥人。怎麽散夥了呢?”
戴老板的手輕輕一滞,擡眼玩笑:“怎麽了?剛剛不是才誇我是個好老板,現在就打聽以前的另外一個老板。”
“我好奇啊。”為了不掉太多口紅,商津又要了根吸管,咬着說,“我在酒館工作,就想多了解一些酒館的‘歷史’嘛。”
戴老板倒沒遮遮掩掩:“你應該已經從其他人那裏都聽說了。沒什麽特別的。我兩年前來這座小城,入了夥,不久我的合夥人就不幹了,所以酒館變成我一個人全權當家做主。”
“可不是說酒館的生意一直很好?你的合夥人為什麽不幹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當時的合夥人認識并不久,交流的都是做生意的事情。對方沒怎麽和我提過個人私生活。也許突然缺錢需要抽走資金,也許生活出現變故想換個環境。我沒過問。”
答案和商津從其他人嘴裏拼湊起來的差不多。她不确定是她多心了,還是戴老板有所隐瞞,對外統一的說辭,所以無人知曉內情。
她暫且放棄,安靜一會兒,又用神神秘秘說悄悄話的方式打聽:“老板你知道嗎?濟哥哥每次來酒館好像是在等人。是等他的情人嗎?他的情人長什麽樣?比我漂亮嗎?”
戴老板看着她,笑而不語。
商津感覺有點不對勁:“怎麽了老板?我哪裏問得不對嘛?還是你沒辦法幫我解答呀?”
戴老板索性放下手裏的活:“小商啊,在老板面前就不要玩心眼了,孔明兄剛剛來和我道別,說你能幫他找什麽人。”
商津怔忡。浦開濟和戴老板是這種什麽話都說的關系嗎?以她這陣子的觀察,好像不該這樣。
短暫的反應後,商津就勢尴尬:“他也太讨厭了。”旋即忙解釋,“老板,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玩心眼套你的話,你原諒我,都是他和金哥,又想我幫忙,又守口如瓶,什麽也不告訴我。我只能回來Memory嘗試找答案了。”
戴老板看她的水又喝光了,再給她重新倒一杯:“現在你清楚了,我這裏沒有你要的答案。還來唱歌嗎?”
“來啊,為什麽不來?”商津氣憤,“他到底怎麽在老板你前面告狀的?難道說我回來唱歌不是真心誠意喜歡這裏嗎?再讨厭我也不能砸我的飯碗啊。老板,你千萬不能開除我。”
戴老板哈哈笑:“別慌別慌,我沒有要開除你。我只是問一下你的意見,留不留都随你。”
商津長長舒一口氣,似輕松下來,端起水杯做出敬酒的手勢:“太感謝你了老板,老板你真是好人。”
戴老板笑而不語。
商津如同水牛,再次将一杯溫開水飲盡,然後嘻嘻笑:“說起來确實是巧,我也沒想到我随身攜帶的我朋友的照片,就是他們要找的人。”說着她從脖子上取下項鏈,打開挂墜給戴老板看,“喏,就是這個戴老板。”
戴老板瞥一眼照片裏的禿瓢小孩,倒沒好奇追問,只簡單應和:“原來如此。還真是巧。”
“是我濟哥哥有緣千裏來相會,千裏姻緣一線牽。”商津戴回項鏈,笑逐顏開離開吧臺,“老板,我去準備接下來的演出了。”
戴老板點點頭目送她的背影,表情略有沉思。
—
浦開濟今晚沒有按照平常睡覺的時間入眠,多翻了會兒資料。
樓下傳出車子的突突聲時,他看一眼鐘面,發現并沒到淩晨,還只是當地的十點鐘。
浦開濟拿出耳塞,塞進耳朵裏,杜絕接收接下來将會發出的一切聲響。
半晌,他覺得差不多可以了,便取下耳塞,确認外面是安靜的,他開門離開卧室,又是滿目的紙燈。
白天阿金拆紙燈到一半,遭到商津的抗議,阿金拗不過她,只能暫時保留。
浦開濟自己回來時,開的是電燈。這會兒之所以電燈全熄變成紙燈,是誰幹的顯而易見。
他繼續邁步下樓,準備上衛生間。
卻在衛生間門口碰到商津。
她已經卸掉一臉的鬼畫符,恢複她沒有各種生動表情時的柔婉模樣,新換的深色寬松T恤睡衣讓她的身體顯得小不少,尤其眼下她雙腿縮起雙手抱着肚子蜷成一圈。她坐在地上,歪着腦袋靠着門框,散開的頭發遮住她的小半張臉,貌似就這麽睡過去了。
浦開濟驀然駐足。
商津聽聞腳步聲稍稍擡頭,見是他,扯了扯嘴角:“你是終于聽到我喊你了?還是終于願意理會我了?”
浦開濟打量一瞬她的不太好看的臉色,聲音毫無情緒:“什麽事?”
商津有氣無力:“我實在起不來了。你、你抱我回房間。”
浦開濟沒動,又問一次:“什麽事?”
雖然兩次均為一樣的三個字,但商津替知道兩次問的意思不同。她寬寬的雙眼皮朝他掀起,眼角的弧度帶幾分淺淡的笑意:“例假。痛經。你需要檢查一下真僞嗎?”
想對他舒展開雙臂做“來吧,全給你看”的姿勢,奈何她此刻連擡個手都吃力。
浦開濟還是沒動,似乎依舊不信她的話。
見狀商津有點自豪,因為當下深切體會到她平常作死的效果如何之深遠成功,也有點哀傷,傷她以後可能也會像現在這樣連快死了向人救助都遭人無視沒人管。
既然如此,她就開出個條件換他的援手:“現在問我個問題吧。我回答你,你滿意答案的話,就幫我一把。”
浦開濟總算有了反應,走近她,蹲下身:“手。”
商津看出他只是想扶她而已,頓時好氣又好笑,眼睛直勾勾瞪他:“抱我一下會死嗎?還是你沒力氣?”
“激将法對我不管用。”浦開濟如是道,兩只手臂倒是分別環過她的腰背和膝窩,将她從地上抱起。
小腹的疼痛也壓不住商津此時由衷的燦笑。礙于氣力的缺失,她遺憾沒能把握住機會圈上他的脖頸。不過她往裏側頭,臉盡可能地貼去他的胸膛,忍不住切換成嬌嬌的音調莺聲燕語說:“我要的公主抱,你還是給我了嘛。”
浦開濟停在原地并沒有動,平靜冷淡看着她。
商津隐約明白他的意思,噓一口氣,側出些臉,注視他那極黑的瞳仁:“好,我不調戲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嗓音很輕,語氣不帶半絲玩笑。那雙并不大的桃花眼,因為瞳仁的靈動,似乎永遠不缺乏光彩。
浦開濟擡頭,不再看她,徑自朝二樓邁步。
行至她房門口,浦開濟不得不止步,因為她的房間太亂了,行李箱大咧咧攤開,衣物堆積成兩座小山,護膚品和化妝品的瓶瓶罐罐也擺了一部分在地上。
商津提醒:“你腿那麽長,跨一下就可以。”
浦開濟目光逡巡兩三秒後,最終還是進去了。
東邊這個房間面積只有他那個房間的三分一,以前空置的時候他從沒來過,今晚第一次,發現不僅小,且悶熱。
他将商津放上床,商津立刻指着之前下樓時沒有關掉的電風扇:“麻煩幫我調到最大檔,挪我近些,謝謝。”
浦開濟瞥一眼。已經是最大檔。他只将用來放風扇的椅子拉近床邊。商津閉着眼睛,鼻尖上的細汗珠子立時散去不少,抓過被子蓋到肚子上,面向風扇側過身重新蜷起四肢,身體緊緊挨着床沿,腦袋騰空小半截,就差直接塞進風扇裏。
商津眼睛眯出一條縫,往斜上方瞟他,又說:“我剛才在廚房燒了開水,水杯和藥都落在樓下的桌上了,能麻煩你幫我拿上來嗎?謝謝。”
浦開濟轉身下樓,感覺過道似乎比她的房間都氣溫低些許。
水杯和藥,的确如她所說在飯桌上。藥也的确是止痛藥。杯中的水卻已經是常溫。
浦開濟頓住,轉而折入廚房。
她燒完水之後,電水壺沒關,所以壺裏雖然剩了水,但也和杯子裏的水一樣,成了常溫。
浦開濟重新燒一壺熱的,兌了前一壺的涼白開,這才端了水杯和藥回二樓。
屋裏,商津保持原姿勢沒動。
浦開濟打算将水杯和藥放在桌上就離開,卻率先被商津叫去:“麻煩,給我。”
她擡起一只光潔的胳膊向他示意。
袖口寬大,角度正好對着他,所以她的一截內衣清楚地進入浦開濟的視野。
很快,她的胳膊放下。
浦開濟走過去。
商津睜眼,見他手裏拿着水杯和藥,輕皺一下眉:“你應該先扶我坐起來,再送藥和水。”
浦開濟面無表情,未給反應。
商津躺着與他四目相對數秒,想到他能委曲求全伺候她倒到這地步已屬不易,最終放下大小姐脾氣,艱難地自己撐着床爬起來,嘴裏嘀咕:“不解風情。女人脆弱時候的撒嬌你應該百依百順懂不懂呀……你不僅冷到只有阿金一個朋友,以後可能連女朋友都交不上。”
拿到水杯的時候,商津笑着翻了個媚眼:“好吧,你其實還是挺細心的。”
浦開濟直接要出門。
商津喊他:“喂,你不問問題啦?”
“不用。”浦開濟丢話。
商津心頭微微一動,又叫他:“可我跟你算一算,你在戴老板面前利用我的這筆賬。”
已經走到門口的浦開濟停下,側回來身:“他找你說話了?”
商津故意吊他胃口:“想知道我們聊什麽了?”
浦開濟并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又要走。
“喂,”商津再次喊住他,“既然要利用我,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等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才能更好的幫到你?”
她後來想通了,浦開濟告訴戴老板,不是因為他和戴老板關系好到那種程度,而多半是戴老板和他要等的人認識,所以他亮出她這條新線索,試圖通過戴老板,敲擊那個遲遲沒被他等到的人。最後就算沒敲成功,他沒損失,保持現狀罷了;而如果戴老板那邊真有動靜,浦開濟興許還能新舊兩條線索并行。另外,手持照片的她,究竟是不是真和照片裏的人相識,大抵也能得到證實,打消他的懷疑。
商津從衣服裏拉出項鏈,故意給自己和他加感情戲:“你很信任我呀,不提前和我打招呼,不擔心我在戴老板面前表現得不如你預期,沒能讓戴老板了解到該知道的訊息?”
心裏清楚,事實是:他信任的恐怕并非她,而是認定戴老板如果想知道,自會想辦法從她嘴裏套。
浦開濟不理會,依舊悶不吭聲要走。
“等一下。”商津最後一次喚他,“好歹幫我把水杯放回桌上。”
較之平常,今晚浦開濟可以說是相對好說話的,沒有鐵石心腸,折返進來了。
商津坐得早不如一開始,身體已經滑下去,只餘半截腦袋靠在床頭,才不至于是完全平躺。
浦開濟接過杯子時,商津的身體又歪倒些許,請求他幫忙:“你能不能幫我壓一壓,确認枕頭下面的床板是不是又翹起來一截?我很不舒服。拜托了,确認完你就沒事了。”
她的聲音比起方才和他談論戴老板時虛了兩分。
浦開濟看一眼她的表情,終是稍稍伏低身子,傾過去查看她所指的床上偏內側的位置。
脖子卻突然被微微氤氲着濕汗的兩條熱燙手臂環住,卯足勁似的往下拉。
浦開濟此時身體毫無支撐力,愣是沒穩住。他的一只手及時按在床上,不至于壓住床上的人,可床上的人借力擡高身體,嘴唇貼上來,濕|濡含住。
商津自覺已經火力全開趕生死速度,也只是才探|進一小截舌尖,就被用力推開,後腦勺狠狠磕上床頭。而這簡陋的木板床所謂的床頭,其實就是牆壁,幸好後頸處有枕頭緩沖了一下,否則商津懷疑自己大概得成為第一個索吻後砸出腦震蕩的人。
比她腦袋撞牆更響的動靜則是水杯的摔碎和電風扇從椅子上的掉落。
近乎兵荒馬亂。
商津捂着腦袋撩起眼皮。
站在床邊的浦開濟沒有落空她的期待,清俊的臉上似凝霜雪。
商津笑,開懷笑,抱着被子在床上笑成一團,邊笑邊說:“你又不要我回答問題,那我只好這麽報答你今晚對我的幫助,順便幫你練習練習怎麽和我接吻。”
浦開濟是在她笑的過程中離開她房間的。
商津差點岔氣,之所以停下來則是因為腹部襲來的疼痛提醒她特殊時期不要太放肆,只得恢複側躺的姿勢,撥開沾來臉頰上的淩亂的發絲,用最後的力氣高聲喊:“晚安濟哥哥,我會在夢裏一遍遍回顧你的味道~”
喊完,她的笑聲又難以抑制,笑出一身汗,因為浦開濟已經被她氣走,她只能在稍微緩過來後,親自下床将電風扇重新放好。
大概是自帶空調的浦開濟殘留下寒氣在她屋裏,這天晚上她感覺沒有平時悶熱。樂極生悲的是,隔天上午她發現自己可能遭報應,所以感冒了,手腳無力腦袋昏沉得壓根起不來床。
阿金上來找她時,幫她開窗通氣,收拾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時一直碎碎念:“你和浦哥離開我就生活不了是嗎?怎麽我才一個晚上不在,你們兩個都感冒了?”
商津頓時精神一些:“他也感冒了?”
“是啊。”阿金奇怪得很。
商津又在床上笑到打滾。所以現在究竟是她傳染給了浦開濟,還是浦開濟傳染給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小津津睡到小浦浦了嗎?沒。哈哈。晚安,閱讀愉快,明天繼續。超過25字兩分評論自動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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