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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是待在戲臺下的看衆才有這樣的冷淡不關心,料不到小王爺說起自家事來,一似走馬觀花一般漠然。
我師父雖說縱橫天下,更無抗手,到底被一個“情”字拘住了,師娘嬌滴滴喚一聲“沈郎”,師父就要屈居天下第二,拱手認輸。
眼見得小王爺年紀輕輕,便這麽看破了世情,我很敬他是一條好漢。
小王爺說得既簡潔,本少爺少不得要發揮一回想象力,替他略作補充。
說起來,是貴胄高門中常有的一回恩怨。
斯幽并非恭海王的嫡子,他母親是一個出身微賤的浣衣女,名喚“雩兒”,身份雖卑賤,但只瞧斯幽如今這副禍水也似的模樣,就可想見他母親當年豔絕一時的美貌。
二十年前的故事,隔了久遠的時光來看,淡如工筆。
少女雩兒一次在日頭下獨自洗着一大盆衣服,恭海王正拎着一只玉碗經過門口,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善心忽動,提醒她一句:“日頭太毒,小丫頭你且過兩個時辰再洗不遲。”
雩兒盈盈地擡起頭來,淺淺一笑:“多謝王爺。”
王爺征戰沙場多少年,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也有連個玉碗都拿不住的時候,當啷落地,碎片四濺,摔了個清脆明亮。
小丫頭穿的衣裳又髒又破,臉上也算不得幹淨,想來只是個粗使的丫鬟,但一雙眼烏黑透亮,用事實證明什麽叫粗服亂頭,不掩容色。
恭海王站住腳,愣了一回神,他一向見慣了明眸善睐、歌舞雙絕的美人,卻沒料到浣衣局裏竟掩埋着這樣一顆奪目的明珠。
王府裏原是有王妃的,先帝禦賜的婚事,又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同王爺門當戶對,嫁過來不久就有了一子,名叫天賜,已滿五歲,府中祖母愛如掌上珠。
本是圓圓滿滿的一家人,直到那日恭海王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一意孤行地娶了雩兒。
想是這浣衣丫頭是個天生的妖女,迷得王爺昏了頭,那樣低賤的出身,給她個妾室的位子都算勉強,王爺竟一心扶她當了側妃,從此極少往王妃房裏去。
幸而這位側妃牢記自己從前的身份,倒不是一朝飛上枝頭便輕狂的人,王妃要博個賢良人的名兒,暫且委委屈屈地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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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王妃經過書房,聽得裏面兩人笑語,在窗外悄悄瞧了瞧,卻是恭海王正握着雩兒的手教她寫字,一時聽得側妃歉然道:“妾身不通詩書,叫王爺見笑了。”一時又見王爺吻了吻她的耳垂,低聲笑道:“這有什麽?咱們的日子長着呢,我以後慢慢教你。”
兩個人竊竊私語,情誼綿長。
王妃想起他在自己面前,從來是自稱“本王”,高冷而遙遠,何曾道個“我”字?
好不容易忍了這口氣,回到房裏,把雩兒恨成了眼裏紮得血肉模糊的釘,奈何雩兒待人,溫柔婉娈,萬般忍讓,一時哪裏找得出破綻?
過得兩年,雩兒有出。是個男孩,雩兒給他取名為“斯幽”。
王爺疼這孩子一發如中了邪一般,一心要立他為世子,奈何老太妃和王妃一致反對,王爺自知理屈,只得改立嫡子。
斯幽自幼雖被王爺疼愛,卻并不得祖母歡心,且被王妃視作眼中沙,一路長成頗艱辛,自然而然待人冷清,幸而有個溫柔慈和的母親,才不至于養成過于生僻的性子。
誰知他堪堪十八,母親得了一場病撒手而去。
恭海王悲痛欲絕後,不得不為孩兒打算,眼見得王妃和長子虎視眈眈的光景,這幼子若是留在王府中,天長日久,自己實難處處保證他的周全,只得上書皇帝,請求派幼子長駐京城,以示老臣的忠心,皇帝自然龍顏大悅,禦筆親批,允了此事。
斯幽拜別了父王出發,因和表妹風荷自幼就有婚約,故帶着她一同來京城,一路上追殺之人不絕,老王爺雖密密地給他調遣了近百個身手高強的侍衛,等到遇着本少爺時,已死得只剩十來人。
斯幽說罷,言下着實感激。
本少爺吹了吹茶盞裏飄着的碧葉兒,順口笑道:“小王爺,你我一見如故,便是兄弟一般,何必再三同我客氣?如今倒是先找出想要你性命的刺客要緊。”
斯幽目光一閃,聲音驀地沉了好幾個度:“不需找,我早料到是誰了。”
景止一直靜悄悄地聽着,此刻忽的微笑相問:“是誰?”
斯幽默然片刻,長嘆道:“自然是我異母兄長洛天賜,這人小時候一身的少爺脾氣,頑劣不堪,後來長大了,反而變得陰沉沉的,性情陰鸷得緊,他早就視我如眼中釘,父王遣我入京,他必定不會放過殺我的機會。”
我開始聽他說到幼時頑劣,本來歡喜,還以為他這位大哥同本少爺是一路的人物,待得聽說他有謀取斯幽性命之心,頓生輕蔑之心,搖頭啐道:“洛兄你別怕,你就待在本少爺府上,瞧你那不長進的哥哥敢不敢再派人來害你,他奶奶的,還敢反了天了!”
想起斯幽眼睜睜在我面前被人行刺,更是憤憤。
本少爺枉自跟了師父一場,若是去混江湖,好歹也排得上號,但一時大意,竟沒阻止得了他被刺傷。
此事若是傳出去,丢了我徐魚的臉,那是半點也不在乎,就算丢了老爹這鎮國公的臉,也還有限,但倘若師父知道,不必重責,只需冷冷地瞧上我一眼,便能叫本少爺幾個月也擡不起頭來。
想到此處,實在叫人咬牙切齒。
景止自袖中取出一把竹骨扇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慢悠悠地道:“徐公子義憤填膺起來,頓叫滿室都騰騰的有殺氣。”
景止說話,素來溫柔淡雅,難得一回有諷刺之意,不巧便用在了我身上。
本少爺聽得老臉一紅,讪讪道:“人在江湖,總得講究點道義。”
景止微微一笑,收起折扇站了起來,飄飄地向斯幽行了一禮,道了聲洛公子保重,便走了。
我喚來管家,吩咐嚴加防備,好好保護洛小王爺,在斯幽滿臉的感激中洋洋地出了門。
老爹從廊下轉了出來,一雙冷電似的目光罩在我臉上:“魚兒,你回來這幾天,很是得意吶!”
老爹語氣十分不善,我瞬間唬得軟了半截,洋洋之态遛達到了爪哇國去:“爹,孩兒這兩天守規矩得很。”
老爹哼了一聲,半晌才道:“皇上聽說你回來了,召你入宮赴宴,快去換一身衣裳,随我入宮。”
多年不曾進宮,我險些兒記不得彎彎繞繞的皇宮路徑,幸而老爹在旁,領路之餘,提點我道:“皇上的小女兒平越公主方當韶齡,人又美貌聰敏,我此番帶了你去,可明白此中深意罷?”
我聽得打了個冷顫,老爹原來是這般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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