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璇玑城地處位置偏高,與周遭形成鶴立雞群之勢,是以每日見到的太陽初出也比周遭要早些。

清晨薄霧未散,新日初升,将山林間墜在樹梢末端的晶瑩露珠照射個透徹,霞光透過露珠投射出五彩斑斓。

有一趁着天未亮上山撿柴的老妪,此時衣擺微濕,滿頭大汗的背負一捆柴,踩着輕浮的霧水,一步一步的朝城內走去,将将要出山林,只覺得腳下有異物。

老妪低頭一看,一枚沾泥帶土的玉佩。

老妪年邁,不得不放下柴,将玉佩撿起仔細打量,她不識字,只覺得玉佩上雕刻的花紋很好看,花紋中心有一字,她隐約在何處見過,似院門貼着的門聯上有這麽一字。

家中做賬房先生的兒子,曾指着門聯一字一解釋,思及至此,老妪依稀記起,這是個柳字。

門聯上書: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傅庭秋推開房門,察覺到院內只餘他一人。

他迎着日光看了良久,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往桂花樹下走,那兒不知何時被擺上一桌四凳,想必是謝焉讓人置辦的。

傅庭秋剛坐下,還未想好去哪尋謝焉,只聽院門吱呀一聲,有人腳步極輕的緩緩歸來,傅庭秋擡眼看去,便瞧見謝焉一臉冷然,手中提着食盒。

傅庭秋眉梢微挑,眉開眼笑道:“樓主當真體貼。”

謝焉不答,将食盒放到傅庭秋面前:“卿門宗出事了。”

傅庭秋打開食盒的手一頓,詢問似的看着謝焉:“怎麽?”

“卿門宗昨夜滿門被屠,無一幸免。”謝焉緩緩道,事情真的如此之巧?他與傅庭秋正準備前往卿門宗,結果卿門宗便被滅了門。

傅庭秋将吃食一一取出,遞給謝焉一雙筷子,端起豆腐腦先喝了一口,放下碗的瞬間,這位千寵萬愛長大的少莊主,皺着鼻子不滿道:“怎麽沒味道?”

謝焉涼涼的看他:“你想要什麽味道?”

“甜的。”傅庭秋篤定道,似乎覺得謝焉不會滿足他,又道,“酸辣亦可。”

謝焉:“要麽吃完,要麽回萬秋山莊。”

傅庭秋默默端起碗,繼續吃沒味道的豆腐腦,心中不斷安撫自己:這等面冷心熱的死傲嬌,難得買一回吃食,将就将就便習慣了。

二人食不言的将吃食一掃而空,傅庭秋滿足的眯了眯眼,方才想起謝焉說的事情。

傅庭秋:“卿門宗再不濟,還有個柳泛坐鎮,怎會輕易被人屠了個滿門?”

謝焉:“如今只知卿門宗被滅了門,具體如何尚不得知。”

傅庭秋:“你我親自走一遭,說不定有意外發現。”

謝焉知他是個喜歡親力親為之人,如今卿門宗便在城外的璇玑山上,尋常人來回兩日功夫,如他們這等修真之人,只需大半日,傅庭秋斷然不會不去。

謝焉未反對,他的本意也是親自去一趟,人雖死了,但留下來的東西,說不定有未盡之意。

二人在複來樓前見到沉默不語畏畏縮縮的李鳳瑞,李鳳瑞對傅庭秋的懼怕溢于言表,是以傅庭秋一說要去璇玑山,李鳳瑞二話不說領着人上了馬車。

李鳳瑞原本準備的是快馬,奈何身嬌肉貴的傅少莊主騎不來,謝焉有意帶他禦劍而行,又被傅少莊主嫌不莊重。

謝焉忍了忍,好懸沒忍住,差點将傅庭秋就地正法。

從璇玑城快馬加鞭至璇玑山也要一日,謝焉舍棄快馬,一彎腰鑽進傅庭秋的馬車內。

傅庭秋敢稱奢侈享受天下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寬敞的馬車內,鋪滿暖和柔軟的皮毛褥子,中心放置一方小桌,另有小爐慢火袅袅煮着茶水,傅庭秋端坐在桌旁,腰間墊着金絲軟墊,手裏捏着一盞香爐,正朝裏扔着什麽。

謝焉定睛一看,千年的沉香。

萬秋山莊果真財大氣粗,這等千年沉香換作一般人可得不到。

傅庭秋掀起眼皮子瞧見謝焉,一撇嘴:“你怎麽進來了?”

謝焉不答,盤腿坐在旁邊的空位上,不等傅庭秋再說話,他閉上了眼,整張臉上寫滿“我要閉目冥思,不要打擾我。”。

傅庭秋:“……”

這人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謝焉不請自來,端坐馬車內,傅庭秋當真不叨擾,将沉香處理妥當,小心仔細的放進香爐內,傅庭秋淨了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随着小爐上的茶水沸騰,幽幽清香也跟着蔓延開來,漸漸填滿車內,謝焉只覺得渾身輕快,神清氣爽,好似被春雨洗滌過一番,他明白這是沉香的作用。

傅庭秋一杯茶入肚,只覺得渾身暖洋洋,連帶着看謝焉也分外的喜愛。

謝焉不知傅庭秋在想什麽,他順從着內心深處的指引,将修煉心法一遍遍的默誦于腦海中,身體內的靈力跟着在身體各處洗刷,似要将他整個人脫胎換骨。

傅庭秋修為一般,但眼色是少有的好,他看出謝焉的不同,這人是要更進一步了?

他目光不錯的盯着謝焉,謝焉如今已是金丹期,再進一步豈不是要步入元嬰期?

謝焉在界內鮮少露面甚至出手,界內人只能依據他曾有過的幾次出手推測出他應是金丹期,因再未有人見其出手。這樣一個人,在他眼前,修為又要更上一層樓,以他博學多才的眼色來看,确實是要步入元嬰期了,謝焉,不愧是金靈根的天才。

可為什麽?傅庭秋皺着眉想,此時并非适合進修的時機,尤其有他這個外人在,謝焉怎會放心?

謝焉當然不放心,也無可奈何,因為機緣到了,他想推脫又不能,這次錯過下次便不知是何時。

以謝焉對傅庭秋生平了解,此人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

知南令下落不明,撥雲劍也尚未有消息,傅庭秋還不會對他下手,也沒對他下手的理由。

沉香的香味在馬車內消失殆盡的同時,謝焉睜開了眼,他似盛滿星辰的眸裏一絲金光若隐若現的閃過。

傅庭秋将早已準備好的茶水推到謝焉面前,莞爾一笑:“謝樓主好大的膽子,當着我這個不熟人的面,也敢貿然進修。”

謝焉沉穩冷靜:“傅少莊主這不是沒對我下手嗎?”

傅庭秋緘默片刻,指着香爐道:“因它?這香爐謝樓主可有印象?”

謝焉:“确實要感謝傅少莊主的千年沉香。”

謝焉只答了前言,至于後語,他的目光不悲不喜的落在那盞傅庭秋愛不釋手的香爐上,淡然一笑,不予作答。

傅庭秋發覺謝焉變了,許是修為更上一層的緣故,這位謝樓主笑起來讓他有如沐春風的感覺,難道這便是修為有所成的改變?

謝焉:“卿門宗滅門與知南令脫不開關系。”

傅庭秋也想到這點,可惜的是,卿門宗無一人生還的慘狀說明知南令已不在卿門宗。

“傅少莊主,朗月清風直言道,如若你助我尋得知南令,他們樂意将知南令借出,不過……”謝焉停住了。

傅庭秋做好準備,凝視謝焉:“樓主但說無妨。”

其實謝焉有些為難,一旦尋回知南令,他自是不想與傅庭秋再有瓜葛,但就知南令是否借給傅庭秋,他又是決定的關鍵之人。

謝焉:“他二位要求萬秋山莊為知南樓鍛造一把名劍,并允許我與你一同尋撥雲劍。”

傅庭秋眨眨眼,只是這樣?鑄劍對萬秋山莊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哪怕知南樓指名道姓的要名劍,也不過是時日問題,倒是這最後一個要求。

謝焉必須同行。

為什麽?

傅庭秋想知曉,得請教謝焉:“敢問,為何讓你同行?難道知南樓想分撥雲劍一杯羹?”

謝焉面不改色:“不是,只是唯有我能将知南令的作用發揮完全。”

這并非謝焉修為高強,亦非他與知南令心生相惜,得益于他上一世的博覽群書,也得益于上一世傅庭秋對他的投其所好。

傅庭秋:“如此,如若我想尋回撥雲劍,必須讓謝樓主同行?”

謝焉輕輕颔首,事實如此,除非傅庭秋不想尋到撥雲劍。

名劍撥雲,謝焉知道确實是把好劍,亦可稱為絕世好劍,可惜随着那一任莊主消失匿跡,傅庭秋單憑幾力,縱然尋便天下,也未必尋得到。

傅庭秋默不作聲,他覺得他該回萬秋山莊同他爹合計合計,這事他似乎有些吃虧,跟謝焉尋撥雲劍,萬一謝焉心生歹意,那撥雲劍豈不落入了知南樓?

那時他哭天搶地怕是得不到一條活路,這對傅庭秋而言,并不理想反而很危險。

傅庭秋很聰明,也很擅用人心,但修為一直是他備受诟病的地方,他也怕謝焉以此做文章。

謝焉看出他的遲疑,也不催他。知南樓自力更生多年,尋回知南令只是時日問題,有萬秋山莊相助,錦上添花,僅此而已。

傅庭秋:“好。”

在謝焉覺得傅庭秋還要思考上良久時,傅庭秋忽然開口了。

謝焉驚訝神色一閃而過,被傅庭秋敏銳的捕捉到。

傅庭秋:“謝樓主很驚訝?”

謝焉:“只是驚訝于傅少莊主的果斷,不過,這件事當真不用同傅莊主商讨一番?”

傅庭秋微微一笑,低頭抿茶,方才擡頭:“謝樓主認為我說話不作數嗎?”

謝焉沒這麽認為,不過這事在萬秋山莊應當是茲事體大吧?傅庭秋居然一人做主,還真是出乎他預料。

謝焉不說話,傅庭秋不會自讨沒趣的再說話,再者他因為知南令與撥雲劍這樁交易,對謝焉處在觀望階段,便有意不開口。

一日稍縱即逝。

傍晚,鮮豔猩紅的夕陽被吞噬近半,傅庭秋跟謝焉在李鳳瑞的引路下,行至璇玑山半山腰,離卿門宗宗府僅有百步之遙。

以謝焉如今的眼力,足以将門前慘狀看的一清二楚。

卿門宗大門敞開,門內外空無一人,地上布滿血跡,奇怪的是并無屍體,謝焉腳步一停,走在前面的傅庭秋也跟着停下了。

傅庭秋:“不對勁?”

謝焉:“沒屍體。”

傅庭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卿門宗被滅滿門,怎會一具屍體都沒有?依附于卿門宗的小門派自然不會好心來收屍,那屍體去了哪?

謝焉與傅庭秋對視一眼,人未至,麻煩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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