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言罷,謝焉帶着傅庭秋便要從李鳳瑞身側走過。

李鳳瑞怔神片刻,轉身抱住傅庭秋的大腿,邊哭邊嚎啕:“我家境貧寒,囊中羞澀,哪來重金許給他人?否則豈敢前來打擾二位恩公,還請恩公看在我尋妹心切,又幫二位趕過馬車的份上,幫幫我吧。”

傅庭秋掙了掙,未能将李鳳瑞甩開,對方反而因為他的掙脫,将他的腿抱得更緊了,如獲珍寶。

傅庭秋不得不停下腳步,擡頭詢問謝焉時,不期然撞上狼狗駭人的漆黑目光,不由自主的一抖,将謝焉的袖子攥的更緊了些。

三人你抱我,我拽他,一時間形成膠着之态,生生杵在院門口。

世人道萬物皆有靈,那狼狗自幼被李鳳瑞養大,此時見主人跪倒在地,懷抱他人,哭的甚是凄慘,聽聞者無不動容。

狼狗本是安分端坐,此時卻有些坐不住,微微擡起屁股,沖着李鳳瑞的方向哼唧了幾聲。

這一哼唧不要緊,要緊的是生來怕狗的傅庭秋,此人聞狗聲,汗毛如雨後春筍般根根豎起,攥着謝焉袖子的雙手,抖得不成樣子。

傅庭秋恨不得跳到謝焉懷中,将自己藏于暗處,可謝焉豈會如他意?

傅庭秋兢兢戰戰:“謝…謝樓主,我…将…将那條狗弄走。”

李鳳瑞再傻,此時也看出傅庭秋怕狗,他眼睛滴溜一轉,擡眼滿是喜悅的看着狼狗,狼狗接受到主人的召喚,忙不疊的朝着李鳳瑞的方向狂奔而來。

傅庭秋哪裏受得了這等刺激?

他嗷嗚慘叫一聲,雙腿一用力,竟然生生掙開李鳳瑞的手,以扶搖直上之勢,攀附在謝焉的後背上,兩手把着謝焉的肩膀,腿更是緊緊的夾着謝焉精瘦的腰身。

語無倫次高聲呼喊道:“我答應你,我幫你,幫你找妹妹,你把狗弄走,弄走啊。”

這番癫狂害怕之态,哪來溫潤如玉,翩翩如風的俊美公子模樣?

謝焉被傅庭秋這一系列的瘋狂之态,驚了個正着,懵然間背上便多了一個人,好笑之餘又覺得傅庭秋這番是徹底丢了面子。

李鳳瑞得到傅庭秋的癫狂之語,并不放心,他道:“恩公說話算話?”

傅庭秋惡狠狠的瞪着那條狼狗,聞言轉頭怒火中燒的瞪着李鳳瑞:“我傅庭秋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若是不信,大可一路跟着我。”

李鳳瑞想了想,放棄一路跟着傅庭秋的打算,他沒有修為,亦沒有傍身的法寶,貿然跟着傅庭秋走,指不定會有何等下場。

李鳳瑞:“我相信恩公的人品,那我便在這璇玑城靜候恩公佳訊。”

“弄走!”傅庭秋怒吼道,“你若是還想我幫你找妹妹,立刻将這狗拉走。”

“是是是。”李鳳瑞夙願達成,滿心歡悅溢于言表,忙爬起來将狗拉走了,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傅庭秋,期盼對方此時将他召回,告知他妹妹的下落。

待一人一狗消失在眼前,傅庭秋長舒一口氣,扶着謝焉的肩膀,尴尬的從對方身上下來。

謝焉并不覺得被人唐突,他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傅庭秋一眼。

那一眼看的傅庭秋心肝直顫,謝焉什麽意思?

謝焉:“我以為世上并無傅少莊主懼怕之物。”

傅庭秋整理衣衫的手頓了頓,随後若無其事道:“人生來便是殘缺的,又哪會有萬物皆不怕的。”

謝焉将笑意壓下去,關上院門,方才慢條斯理道:“萬沒想到傅少莊主居然怕狗。”

傅庭秋:“……”

無語凝噎片刻,傅庭秋跟在謝焉身後走了幾步,小聲牢騷道:“小時候并未害怕,有一日随父親給他的故友拜壽,在那地方被四五條大狗攆了幾條街,都未能掙脫,還被咬了幾口,留下了陰影。”

謝焉想,越是接觸了解,越是發覺此人與上一世的傅庭秋有着天壤之別,二人除卻相同的姓名與面容,再無相同之處。

他沉思,是否該抛開上一世的恩怨糾纏,仔細應對這一世的人事。

畢竟重活一世,不能将自身困拘于過往中,否則他極容易生出心魔。

傅庭秋見謝焉一言不發,不再提及方才他丢臉事情,松了口氣。

此事萬不可讓他人知曉,否則他萬秋山莊少莊主的面子往哪裏擺?

萬秋山莊名聲在外,往日前來拜訪之人絡繹不絕,莊主不勝其煩,遂将萬秋山莊至山腳下遷至萬秋山山頂,又在上山路中設立諸多機關,沒有莊內人引路,怕是難尋入口。

山莊地理位置極佳,依山傍水,山腳下還有百來戶尋常人家,形成萬秋鎮,初一十五難免要熱鬧上一番,萬秋山莊對萬秋鎮睜只眼閉只眼,偶爾也會有萬秋山莊的人,下山采買。

這一來二去,漸漸形成依附,萬秋鎮越發在萬秋山站得住腳。

傅庭秋與謝焉到萬秋鎮時,發現鎮裏鎮外的百姓正張燈結彩,分外忙碌,雖如此卻笑容滿面,心情極好。

謝焉見狀,明白這鎮子近來怕是要熱鬧了,他睨了神色平淡的傅庭秋一眼。

離萬秋山莊越近,傅庭秋越是坐立難安。

即便謝焉說攬光鈴能修複,他還是有些擔心,玄鐵千金難求,他爹當年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弄到一塊,據他所知,除去做了扇骨外,剩餘不多。

如今攬光鈴在他手裏被糟蹋了,需要玄鐵修複,還不得知需要多少。

謝焉:“真熱鬧。”

傅庭秋回過神,看着已然挂上紅綢的萬秋鎮碑石,幾不可見的點點頭:“謝樓主不着急的話,可以試試萬秋鎮的篝火晚宴,很有意思。”

謝焉:“傅少莊主來過?”

傅庭秋輕笑:“身為萬秋山莊的少莊主,萬秋鎮又是萬秋山莊的附屬小鎮,這等熱鬧,我自然是來過的。”

謝焉恍然大悟的點頭:“尚不知這篝火晚宴,其目的是什麽?”

傅庭秋笑容漸漸收斂,咬了下唇瓣:“篝火晚宴自是為年少男女舉辦的,這目的嘛……”

微妙的停頓,并未引起謝焉過多的注意,傅庭秋微微收斂的笑容再次綻放開來,好似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牽線搭橋,促成良緣。”

謝焉猜到會是此等作用,遂順着傅庭秋的話道:“那傅少莊主沒尋到心儀之人?”

自璇玑城到萬秋山莊,二人日以繼夜花了五六日,嬌裏嬌氣的傅庭秋不間斷的刷新謝焉的忍耐極限,好在謝焉寬宏大量,不跟傅庭秋計較,閉閉眼便過去了。

正是因為一路上被傅庭秋以身嬌肉貴各種為由的反駁,乃至于謝焉與他說話,自然而然的帶着刺,有時幹脆不屑搭理他。

這對傅庭秋而言,早已成為家常便飯,習慣了。

傅庭秋:“樓主說的哪裏話,我不過是湊個熱鬧,斷然不會壞人良緣。”

謝焉冷笑一聲,不再搭理他。

傅庭秋摸摸鼻尖,自覺遭到謝焉嫌棄,二人無話穿過大街小巷,直往萬秋山走去。

行至山下,謝焉方才開口:“傳聞萬秋山內,藏着萬秋山莊千百年來鍛造失敗的廢劍,江湖人皆道,那等廢劍也比許多名劍好上千百倍。”

傅庭秋笑了:“江湖傳言不可信,有很多把廢劍倒是真的,我自幼随父親,去過那處劍冢,煞氣逼人,一般不會輕易讓人進出。”

謝焉:“萬秋山莊有如今的江湖地位,為何還要尋撥雲劍?”

傅庭秋:“因為撥雲劍藏着個秘密。”

謝焉挑眉,不再追問,料定追問,傅庭秋也不一定告訴他。

倒是傅庭秋,等了會見謝焉并無追問的意思,驚奇不定的凝視一會,徐徐開口道:“樓主的好奇心薄弱的很。”

謝焉:“死在好奇心過重上的人不計其數,我尚有幾分自知之明,加上自制力尚可。”

未完之話,不需表明。

傅庭秋倏然一笑,指着萬秋山道:“此山與萬秋山莊同歲,它見證萬秋山莊從默默無聞成長為江湖數一數二,也在無聲無息的見證着萬秋山莊的力不從心。”

謝焉随着傅庭秋手指所到之處,細看,卻不說話。

傅庭秋一時有感而發,未得到謝焉應和,反而放心了許多。

“樓主,請随我來,定要跟緊我的腳步,若是半道丢了,我可不能保證能将樓主全須全尾的尋回來。”

謝焉輕應一聲,随着傅庭秋入了萬秋山。

萬秋山,常年薄霧不散,天氣不佳時,濃霧層疊,将整座山籠罩在內,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有時萬秋鎮的百姓望向萬秋山,山頂萬秋山莊若隐若現,好似雲中宮闕,讓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今日陽光明媚,山間只餘幾縷薄霧,十步之內還算看的真切,即便如此,自入了萬秋山,傅庭秋還是不放心的時時回頭查看謝焉還在不在。

如此反複十次,謝焉先心生了無奈。

謝焉:“少莊主只管走,我不會落下一步。”

話說得相當篤定,言辭間對傅庭秋瞻前顧後、婆婆媽媽的姿态很不耐煩。

傅庭秋沒生氣,他笑道:“樓主身份尊貴,我怕弄丢了,賠償不起,自然處處小心。”

向來不愛聽人奉承的謝焉,腳步一跨大,幾欲踩了傅庭秋的腳後跟。

傅庭秋自然沒放過謝焉這洶湧澎湃的一腳,得了謝焉一句話,傅庭秋便不再顧及他,自顧走自己的,身後謝焉不遺餘力的跟着他的腳步,确實一步沒落。

在萬秋山上兜兜轉轉了兩盞茶,藏匿于薄霧之中的盛況漸露端倪。

謝焉放眼望去,只見瓊樓玉宇順着綿延不斷的山巒走勢紮根而築,将整片房屋立于山巅,仿佛有手可摘星辰之感,讓人無端生出幾分睥睨天下之态。

萬秋山莊不愧為天下第一山莊。

單憑将山莊修建在山巒之巅的這份魄力,遠非其他門派所能比拟。

傅庭秋見謝焉看得入神,便不打擾,走到臺階處,伸手在旁邊的石碑上拍了幾下。

光禿禿的臺階頂端,立刻漫延出一條青石磚鋪成的小路,路的盡頭是可望不可及的山莊大門,大門兩端是雕刻成劍模樣的石柱,中間萬劍歸宗上刻——萬秋山莊。

四個筆鋒尖銳,磅礴霸氣的大字,其中仿佛有鎏金恍過。

傅庭秋立于臺階之上,微笑道:“能得樓主親臨,萬秋山莊深感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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