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傅庭秋方才将碗放下,便見柳雪裳端着盤進來,盤上是一方小瓷碗與一碟甜杏。

傅庭秋默不作聲的看着柳雪裳。

柳雪裳放下盤,将瓷碗放在他面前,含笑道:“公子,這是樓主為您準備的療傷藥,還請公子服下,早日康複。”

言罷,又将那小碟甜杏一并放下,似忍笑道:“這也是樓主交代的,他道公子喜甜食,便讓我多備些,免得公子因藥苦,不肯喝。”

傅庭秋:“……”

他不知謝焉何時對他這般了解。

傅庭秋皺眉看着瓷碗,苦大深仇。

柳雪裳立于一旁,不作聲,只默默的看着他。

傅庭秋看了瓷碗好半晌,方才擡頭看着柳雪裳:“雪裳姑娘沒有其他事情嗎?”

柳雪裳忍笑道:“樓主交代過雪裳,定要每日親自看着公子喝藥,否則必有重罰。”

傅庭秋輕嘆一聲,認命的将碗端起,皺眉閉上眼,一鼓作氣喝掉。

良藥苦口,但謝焉開的藥方,極可能是将最苦的藥都添了進去,苦的傅庭秋忍不住揉了揉臉。

傅庭秋拿過幾顆甜杏放進嘴裏,用舌尖反複舔舐,方才覺得嘴裏的苦味淡了些。

柳雪裳上前将殘羹剩飯,空碗空碟收起來:“樓主讓雪裳轉告公子,小心莊心柔。”

傅庭秋方才松開的眉頭因這話,又皺了起來,小心莊心柔?

他道:“他還說什麽了?”

柳雪裳提起食盒,笑吟吟道:“樓主已讓樓內人調查莊心柔,想必今日便有消息,若是得到消息,雪裳便為公子送來,還請公子先安心養病。”

傅庭秋喝下藥,此時感覺尚好,他道:“不知雪裳姑娘來寒江鎮多久了?”

柳雪裳:“雪裳出生寒江鎮,時至今日,已有十七載。”

傅庭秋站起身來,與柳雪裳往外走:“沒想到寒江鎮也會有知南樓的人。”

柳雪裳笑道:“樓主于雪裳有救命之恩,雪裳無以為報,只能略盡綿薄之力。”

傅庭秋邁出房門,曬到和煦的太陽,舒服的眯起眼,偏頭看着柳雪裳:“雪裳姑娘深明大義。”

柳雪裳:“公子不要給雪裳灌迷魂湯,一天三次的湯藥在所難免,雪裳答應樓主,言出必行。”

傅庭秋摸摸鼻尖,深覺這偏僻小鎮的姑娘生的這般機靈,不外乎謝焉将她收入知南樓。

柳雪裳指着院內大樹下吊着的秋千:“公子若是實在無聊的緊,大可蕩蕩秋千打發些時日。”

傅庭秋:“那是姑娘家喜歡的玩意,我一介男子,怎能偏愛那東西?”

柳雪裳一笑:“公子這是偏論,樓主離去時曾在這秋千上坐過良久,雪裳觀樓主之态,興許是很喜愛。”

傅庭秋心中一動。

柳雪裳:“公子身體尚未複原,莫要在院內停留過久,被涼風吹到便不好了。”

傅庭秋:“我知道。”

柳雪裳:“那公子多多注意,雪裳先行下去了。”

傅庭秋點頭。

待柳雪裳離開,傅庭秋方才走到秋千處,摸了摸粗壯的大樹,慢騰騰的走到秋千旁,蹙眉看了良久,半晌不情不願的提起衣擺,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傅庭秋想:萬沒想到謝焉表面冷若冰霜,內在如此細膩,居然偏愛這等姑娘家喜歡的玩意。

傅庭秋腳一蹬,擡起,秋千搖搖晃晃的動起來,他來回蹬了幾次,得了些許樂趣,心中對這等姑娘玩的東西改觀了許多。

一陣風吹起,吹的傅庭秋打了個哆嗦,一時貪歡,在外逗留過久,乃至于涼風吹過,傅庭秋才發覺手腳冰涼,他嘆了口氣,放開秋千,回了房。

進門前,他鬼使神差的擡頭望向北方,高高的屋頂未能阻擋住藹雪山孤傲的雪白山頂,傅庭秋想:不知謝焉此時身在何處?可還順利?

此時謝焉算不上好,也未曾不好,得了柳雪裳的指路,他又是孤身一人,行路自然極快,未到兩日,藹雪山便近在咫尺,謝焉停下腳步,因前方聚集了許多人。他藏身山林中,暗中觀察。

前方人正畫地安營紮寨,還未紮好的帳篷前立了各派的旗幟,看樣子也是初到不久,謝焉一一掃過,幾乎修真界有門有派的都來了人,料想這些人是受扶桑門的邀請前來。

不知扶桑門許了什麽好處,連鮮少在江湖上露面的玉衡城江家也派了人。

江家派的是個極其年少的少年,以謝焉看,那少年不過二三十歲,正是修煉頓悟初期,觀其筋骨體态,是個修煉之才,不知為何江家将他送了出來。

此次上藹雪山,沒人能保證護他人周全,那看着還很青澀的少年,怕是在藹雪山上讨不到好處,謝焉轉開目光,看向其他門派。

謝焉不曾發現,在他轉開目光時,那青澀少年似有所察覺的看向他藏身之處。

夜晚悄然而至,謝焉悄無聲息的靠近營地,白日裏他已記下幾大門派的位置,趁着夜晚探探消息。

知南樓的消息固然可靠安全,但來的太慢,在寒江鎮乃至藹雪山,謝焉只能靠自己。

他清楚的認識到這點,方才交代柳雪裳,将得到的消息盡數告知傅庭秋,相信傅庭秋知道怎麽做。此時,謝焉想知道這些門派齊聚藹雪山為何事,便得親自打探。

謝焉躲過幾次巡查,輕巧的落在七清觀帳篷外,屏息靜聽。

帳內七清觀大弟子一臉悵然的與他師叔抱怨,“莫不是扶桑門在诓我們?”

他師叔喝了口酒,懶洋洋道:“那扶桑門恐是将整個江湖門派都得罪了,你瞧瞧外面來了多少人,要我說,扶桑門有意禍害藹雪山才是真。”

大弟子:“為何要禍害藹雪山?”

師叔喝酒動作一頓,恨鐵不成鋼:“你忘記你師父交代的事?”

大弟子幹笑:“師父只說藹雪山極可能是八神殿的地盤,讓我等小心,并未交代什麽事情。”

師叔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藹雪山多年無人問津,與之相關的事情傳的神乎其神,更是為藹雪山的神秘添了抹神采,修真各派無人敢來,不過是害怕命隕此處,此次扶桑門的提議,是給修真各派壯了膽,他們都想在藹雪山上得些好處。”

大弟子恍然大悟:“那我們跟在這些門派身後撿些好處便是。”

師叔一口老血差點被氣出來,他彎腰撿起鞋,朝着大弟子丢了過去:“你以為只有你能想到?那些前來的江湖各派怕是都這麽想的。”

大弟子躲過鞋子:“藹雪山上當真法寶遍地,秘籍成堆嗎?”

師叔沒好氣的看他:“鞋拿來,說你蠢有時候倒是機靈,說你機靈有時候蠢得要命,藹雪山上固然有寶貝,但萬不可能如扶桑門說的那般豐富,扶桑門借此機會将我等引上藹雪山,怕是另有所圖。”

大弟子将鞋子送回來,低聲道:“八神殿?”

師叔長嘆口氣,擔憂道:“倘若真是八神殿,那我等還是早早離去吧。”

大弟子疑惑:“為何?”

師叔不答,郁悶的喝了口酒,為何?只因八神殿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還擅用蠱,恐怕到時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謝焉逗留片刻,帳篷內無人再說話,他便隐了身形,往山林歸去。

離門派紮營的地方遠了,山林近在眼前,謝焉的腳步卻停了。

他面無表情,轉身看向來時路:“出來。”

青澀少年緩緩踏雪而來,出現在謝焉面前,這位少年面容初見俊美,可想而知幾年後定容貌不凡,氣質冷然,身形修長削瘦,背上束着把長劍,此時分外淡然的望着他。

謝焉認出少年正是白日看見的江家人。

兩個不算多話之人遇見,必有一方成為開口之人。

到底是年少,少年先道:“知南樓謝焉?”

謝焉眉梢微動,定睛将少年看了仔細,能将他一眼認出的,江湖上并無多少。

少年見謝焉不說話,便自報家門:“玉衡城江穹。”

謝焉:“江家即受扶桑門之邀,為何只派你一人前來?”

江穹:“只有我到适齡年紀。”

江湖之人對江家了解甚少,哪怕消息靈通如知南樓,也未能收集到更多有用消息,謝焉看了江穹片刻:“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江穹不動,見謝焉也不動,他道:“扶桑門想讓江湖各派聯手對付八神殿,藹雪山便是八神殿的老巢。”

謝焉已猜到是這麽回事,見江穹毫不避諱的将事情告訴他,難得起了恻隐之心:“既如此,你小小年紀,修為不過開光期,不該摻和此事。”

江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修煉到了瓶頸,需一個契機。”

謝焉:“那你将此事告知我,又為何?”

江穹似乎對謝焉毫無防備之心,實話實說:“我祖父跟我說,知南樓謝焉是個可交之人,要我有機會與你做成朋友,往後必有大用處。”

謝焉目光中一絲怪異,稍縱即逝:“江公子,人心險惡,不可輕易信人,即便是我,也不可。”

江穹疑惑:“為何?你是我祖父說的可交之人。”

謝焉無奈:“防人之心不可無。今日多謝江公子,待時機合适,謝某定當償還這一人情。”

言罷,謝焉便不再搭理江穹,轉身欲走。

江穹:“八神殿拿走了知南令。”

謝焉頓住腳步,扭頭看向江穹。

江穹在謝焉注視下,一字一句道:“是八神殿拿走了知南令。”

傅庭秋連喝五日湯藥,每每想投機取巧,都被柳雪裳識破,耳提面命的将謝焉擡出來,壓得傅庭秋不得不乖乖喝藥。

這日傅庭秋方才放下湯碗,便見柳雪裳滿臉嚴肅的走進來,渾身上下皆是蕭肅,頗有些驚濤駭浪驟然而起的意思。

傅庭秋将甜杏咬開,指着空碗道:“我沒偷懶,藥,我喝了。”

柳雪裳眉頭緊鎖,目光凝重,沉聲道:“樓主傳來消息,知南令在八神殿手裏。”

傅庭秋挑眉:“即是有了知南令消息,為何你還這般表情?”

柳雪裳眉頭皺得更狠了,“因為樓主失蹤了,在藹雪山下靜候的人,已三天未收到樓主的消息。”

傅庭秋:“謝焉入了山,不傳消息應是正常的。”

柳雪裳搖頭:“為了讓公子知曉進展,樓主幾乎每日都留下印記,一是報平安,二是傳消息,可這次……”

傅庭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再也坐不住:“去藹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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