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傅庭秋一行三人到藹雪山下時,西北方最後一絲晚霞也被黑色吞沒,夜色籠罩下的藹雪山不見絲毫晦暗,反而因不斷飄落的大雪,越發晶瑩剔透,似上等珠玉,內有流光。

柳雪裳勒馬,微微仰頭望着看似高不可攀的藹雪山,目光堅韌挺拔,有着必入山巒的恒心,她于四周一看,将手指放在唇邊,打了個響哨。

片刻後,有一渾身雪白,身量不高之人,陡然從雪地裏竄出來。

傅庭秋擡眼看去,是個其貌不揚的男子。

柳雪裳看見男子,急聲道:“樓主還未有消息?”

男子搖頭:“樓主入山五日,未有只言片語,此時山上又有大雪,行蹤更是不好探查。”

男子聲音微啞,面色蒼白,神态疲憊,應是在雪地裏待上許久了。

柳雪裳也看出男子的疲态,她緩了緩焦急之心,交代道:“你先回去吧,待有消息我會想法子告知你,這時節的藹雪山,大雪一旦開下,便不會輕易停下,你留在此處不過是浪費時日。”

男子抱拳:“如此,三樓主一事便交由你了,我會将此事事無巨細的上報給另兩位樓主。”

言罷,待柳雪裳輕輕颔首,男子對傅庭秋與傅珅行了一禮,幾步間消失在雪海深處。

傅庭秋下馬,望着睥睨之态的藹雪山,輕聲道:“咱們進山吧。”

柳雪裳與傅珅緊跟其後,一行三人冒雪前進,早些找到謝焉,才能早些安心。

傅庭秋展開手中地圖,看着扶桑門定下的齊聚地方,不由得微微攏眉,先前他便有種詭異的感覺,如今到藹雪山上,這種感覺更甚。

扶桑門定下的地方,與藹雪山主峰僅一步之遙,二者間的聯系真如他與謝焉推斷的那般,扶桑門是為借江湖各派之手,摧毀八神殿嗎?

未來時,他因對藹雪山不了解,不能貿然下斷定,可如今,他望着越來越近的藹雪山主峰,心有千斤重。

傅珅發覺傅庭秋的凝重,不由得問道:“少莊主怎麽了?”

傅庭秋緩緩道:“覺得有些不對勁。”

柳雪裳堪堪築基修為,迎着風雪走,卻不見絲毫疲态,遂走在傅庭秋略前方。

忽然她轉頭道:“公子,前方有人。”

不用柳雪裳說,傅庭秋也發現了。

一位身着天青色衣衫的俊美少年,懷抱長劍,傲立于殘桓斷壁上,漫天風雪近不得他身,他面色冷漠,垂眸擡眼間皆是風華,觀其姿态,與傅庭秋頗為相似,只是傅庭秋溫潤如春風,少年冷然如冰霜。

傅庭秋的目光在少年懷中劍停留片刻,輕笑道:“玉衡城江家。”

傅珅了然,渾身緊繃,不期然的往傅庭秋身邊挪了挪,以防意外。

柳雪裳訝然,江家?

傅庭秋:“這該是謝焉提及的那位江家少年,江穹,只是他在此作甚?”

柳雪裳默然,與謝焉斷了聯絡,進山後的諸多事情,她一概不知。

傅庭秋行走的腳步一頓,目光由江穹身上轉到不遠處的雪地上,此處是地圖所标上山的必經之路,如若江湖各派沒有投機取巧,應都是順着這條路走的。

不遠處有幾塊擺放整齊的石塊,離石塊幾步之遙有一小堆碎石,零散的擺着,換作一般人,許是不會在意,可傅庭秋不同,他心細如發,自然注意到這處。

玉衡城江家的陣法可謂傲視群雄,界內自诩最精通陣法之人,到了玉衡城,也不敢擅自班門弄斧,只怕會在江家地盤丢臉。

傅庭秋上前幾步,微微擡頭:“江穹?”

江穹收回看向山頂的目光,落在傅庭秋面上,波瀾不起:“傅庭秋?”

傅庭秋微微一笑:“謝焉讓你在此等我?”

江穹幾不可見的搖頭,指着不遠處的石碓道:“他讓我在次設下陣法,不要讓人送死。”

傅庭秋笑容微斂,因這簡單的一句話,迅速反應過來,扶桑門并非集結各派,摧毀八神殿,只怕是扶桑門與八神殿狼狽為奸,合謀算計中原各派。

江穹見他不說話,又道:“他進了藹雪山,情況不明。”

傅庭秋思緒回籠:“他可曾說過其他?”

江穹沉靜思索,半晌搖頭,謝焉并無留下與事情無關的一言半語:“你若是要去尋他,帶上我。”

傅庭秋啼笑皆非:“謝焉不是讓你守在此處嗎?”

江穹目光若有似無的從石碓上略過,誠實道:“那些人破不了陣法,出不來的。”

如若不是場合不對,傅庭秋便要好生逗弄江穹了,可眼下并不合适。

傅庭秋:“江穹,八神殿并非好去之處,裏面危機四伏,誰也無法保全你的安危。”

江穹将劍微微抱緊,聞言微微歪頭看他:“沒事,我很厲害,能自保。”

傅庭秋笑了,修為初入開光期,說話便如此狂傲,不知是天高地厚還是真有幾分本領,但他心中有所計較,必要時候還是要拉一把,好歹是江家人。

路過江穹設下的陣法時,傅庭秋瞧了一眼,暗自驚訝,江穹雖年少,但觀其布陣手法卻極為老道,重疊中的大陣套着迷惑人心的小陣,看得出天賦極高。

傅庭秋:“江老爺子果然目光長遠。”

江穹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但傅庭秋提及他爺爺,他不免要搭話:“祖父說,傅少莊主乃人中龍鳳,是我拍馬趕不上的人物。”

傅庭秋忍不住笑了下,江穹板着臉,說出這等冠冕堂皇的奉承話,倒真讓人看不出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笑道:“江老爺子謬贊,你在修煉及陣法上的天賦無人能及,江家有你,再入世指日可待。”

江穹搖頭:“我沒有将江家領入界內的打算。”

傅庭秋挑眉:“為何?”

江穹如實道:“如若我要這麽做,必然不能将畢生心血放在修煉及研究陣法上,這并非我本意,再者,江家如今的景象,還需個強有力的盟友,自古以來盟友關系最為牢固的便是聯姻。”

傅庭秋頗為意外,意外于江穹小小年紀,已然想到如此之多,讓他不由得刮目相看:“聯姻一事有待商榷,但你尚且年少……”

未完之話,不言而喻。

江穹唇角微勾,似有冰雪融化,暖陽初升時的溫情:“耳濡目染,自然想的多了些,傅少莊主可曾想過與謝樓主修的百年好合?”

傅庭秋腳下一頓,被江穹這一問,打得措手不及。

與謝焉合作後,他從未想過二人間會有除合作外的關系,但他時常欠欠的撩撥謝焉卻是事實,先前謝焉離去前,曾被他握着手如此這般,那時謝焉的神态及話語,似言猶在耳,活靈活現。

被忽然提及,傅庭秋竟有片刻失神。

為何聽見謝焉失蹤,他失了原有的方寸?為何在知南樓的拍賣會上,凡是出自謝焉之手的法寶,他都不惜代價的将之拍下?為何他執意要與謝焉偶遇,莫非真是單純的想與謝焉合作?曾幾何時的試探,真是為合作做下鋪墊?

……

一連串與謝焉有關的事在傅庭秋腦海中逐一浮現,如夏花般燦爛,竟從未被遺忘過。

傅庭秋閉了閉眼,再睜開,似毫無波動:“我與謝樓主一事,還需從長計議,你不要聽信江湖流言。”

江穹點頭,似很乖巧,他不再多話,随着傅庭秋的腳步,在越來越深的雪地裏,往白雪皚皚的大山深處走去。

一行四人按照地圖,走到主峰前。主峰前白雪一片,空無一人,只餘幾座火盆無聲的看着來人,似在向來人述說逝去的光輝。

傅庭秋:“是這裏。”

傅庭秋讓傅珅跟柳雪裳仔細看着周遭,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都得走。

江穹擡頭望着高不可攀的山頂,喃喃自語:“不知道站在山頂上看風景,是何感受。”

傅庭秋正一寸寸的掃視面前的雪山,聽聞此話,不由得笑道:“若是尋到謝焉,你不妨與他在山頂上一較高低,便能知曉在山頂上是何滋味。”

江穹收回目光,輕聲道:“我打不過他。”

見傅庭秋看向自己,江穹肯定道:“他很強,我不是他的對手,若是他願意與我比陣法,我能贏。”

傅庭秋笑着搖頭:“謝焉并不擅長陣法。”

江穹:“我知道,是以即便他願意跟我比陣法,我也不會接受,勝之不武。”

傅庭秋抿唇,忍不住想笑,江家花了多少時日,教出這麽個實話實說的嫡傳之人?這麽放出江家,任由江穹在外飄蕩,不怕被人騙了。

被江穹打了一茬,傅庭秋因謝焉失蹤的沉重心情,輕緩了不少,他不說話,伸手在面前的雪山上緩緩摸索。

直覺告訴傅庭秋,這座山有問題,而将齊聚地方定在此處的扶桑門,必然是別有用意。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混着疾風吹得人渾身發冷,面色發僵,即便傅庭秋一行四人皆是修煉之人,但在這冰天雪地裏待上的時日過久,也有些不适。

更何況此時天色已黑,周遭溫度緩慢持續變冷,令在雪地裏的四人更不好受。

傅庭秋看得很仔細,摸的也很仔細,手中盈盈發亮的夜明珠,随着他靈力漸漸力不從心,而有些黯淡。

江穹看見,一言不發的走到傅庭秋身側,取過夜明珠,将其催發的亮眼奪目。

傅庭秋微微側目,朝着江穹笑了下,随後轉過臉繼續摸索。

江穹動作一頓,臉不由自主的微紅,從未有過動靜的心撲通亂了一瞬。

傅庭秋摸到一處小小的山坳處時,停了手,他微微眯眼,凝視着自雪中淺露出的一縷紅色,片刻後,輕緩的将山坳處的積雪撥開,露出裏面藏着的東西。

是一塊玉佩。

傅庭秋看見玉佩,便明白他找對了地方,這是他為表誠意交給謝焉的玉佩。

他随身帶過許久,上面的穗子是傅夫人親手編織,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

傅庭秋不曾發覺,在他看見玉佩時,于唇角無聲綻放出一朵微笑之花,帶着溫情蜜意,任人一眼看過,便不想再挪開目光。

江穹看着那處山坳,微微皺眉:“八神殿的入口?”

傅庭秋将玉牌放入袖中,伸手在山坳處摸了一會,他摸到一處凸起,毫不猶豫的暗下。

眼前的雪景發生了變化。

雪依舊大片大片的落着,但在雪地中卻浮現出一條小路,緩慢地,延伸至主峰內,被雪覆蓋的山腳下,如有人拂去般蛻變出一處幽深黑暗的洞口。

那洞口無聲無息的張望着,與漆黑小路相連一看,讓人陡然生出幾分不寒而栗之感。

傅庭秋拍拍手,扭頭對面色凝重的傅珅與柳雪裳道:“走吧,咱們去會會這故弄玄虛的八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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