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 19

“就送到這裏吧。”停車後,陸轍幹脆地拉開車門下車,反手關上門:“謝謝俞隊。”

俞風笑了笑,也沒有堅持非要把陸轍送到家門口,黃昏時分人來人往,他相信不會出什麽事,于是囑咐了兩句就開車離去,順便還給安柏微發了條消息說明陸轍已被自己安全送到家。

陸轍摸了摸褲兜,裏面還剩了些上次和藍紹齊吃飯的錢,于是他轉身拐去了十梓街。正是下班高峰期,十梓街小吃一條街上摩肩接踵,十分不好走。陸轍盡量貼着邊走,磨磨蹭蹭地擠到了上次買炒飯的地方,掏出一張十塊的遞過去,說的話和上次如出一轍:“六元的炒飯一份。”

店裏的老夫妻互相協作,不多時便把四塊的零錢和炒飯一起遞了過去,陸轍捏着零錢一張張地數了數,這才轉身走開。

相比十梓街的繁華,鴻飛公館這邊明顯冷清了一些,他們同居的地方不是很好找,得在公館裏繞幾繞,陸轍繞到樓前的時候,輕輕嘆了口氣,朝樓後黑暗狹長的垃圾廊去了。

不是他想在這種臭氣熏天的地方吃飯,而是……有人在跟着他。

陸轍繞進垃圾廊,剛把炒飯靠牆放好,唯一的廊口處就堵了幾個身形健壯的彪形大漢,手裏基本都拿了家夥,甚至還有幾把明晃晃的刀。

他挺誠懇地掏了掏褲兜,把四塊錢拿了出來:“只有這些了。”

那些人也不說話,沉默中不知是誰輕輕說了聲“上”,一群人便抄着家夥上了,陸轍見他們不是劫財的,疑心頓起,和最前面幾個人打了個照面,陸轍心裏有數了,于是速戰速決,幾分鐘就把這些人都撂倒了。

不過,在一片混亂中,炒飯也被踢倒了。陸轍惋惜地看着牆角處和泥巴沙子混為一談的炒飯,食欲全無。

他慢吞吞地走到一個大漢身邊,拽着後者的頭發強迫他擡起頭來,還是那副慢吞吞的樣子問道:“誰指使你們來的?”

大漢鼻青眼腫的,嘴角還流着血,含糊不清地罵了幾句話,陸轍嫌惡地松開他,又懶洋洋地去找下一個目标問話,結果問了一圈都沒人告訴他。

“嘴真硬。”陸轍淡淡嘟囔了一句,拍了拍手,神色如常地回了家。

但他卻隐隐覺得不是這麽回事。

這些人手裏的家夥都足以把一個毫無反抗力的人揍到歸西,剛才跟他們動手的時候,那些拿刀的專門照他身上有動脈的地方砍,陸轍雖然躲避靈活,尚有還手的能力,但架不住他們人多,一番打鬥下來,他也是挂了彩的,這還是他有還手之力,如果不是陸轍還算靈活,恐怕早就倒在一灘無人問津的血泊中了——這群人像是來要他命的。

安柏微推門回來的時候,陸轍就仰在沙發上發呆,電視無聲地開着,是客廳裏唯一的光源。

他心裏微微刺痛,順手打開燈,登時皺起眉來:“怎麽了……跟人動手了?”

陸轍抹了把還沒止住血的手臂,淡淡道:“像是一群黑社會的……他們先動的手。”

安柏微緊抿着嘴,半晌默不作聲地去卧室拿來醫藥箱,挨個傷口給他消毒上藥。

等他動作輕柔地給陸轍處理好所有傷口,才發現陸轍不知什麽時候打上了盹,腦袋微微朝沙發側着,呼吸均勻,一副快要睡着的樣子。

電視的光打在他側面,溫柔又缥缈,虛幻得特別不真實。

安柏微看着他睡着時候尤其乖巧的面容,幾乎想要去拿相機拍下來這一幕。

公館外依舊是下班的高峰時期,盈滿車水馬龍的喧嚣;公館內只有他們兩人,窩在以電視機為光源的客廳裏,一個睡着,一個看着睡着的人,無比寧靜。

安柏微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來,自從給陸轍斷了安眠藥之後,他好像一直沒這麽安穩地睡過。

他不由得輕輕握住陸轍的手,陸轍手指尖很涼,握在手裏像握了幾塊細小的冰碴子,直直将涼意傳達到安柏微手心裏去。

安柏微輕柔地捂住他的手,低頭吻在陸轍手背上,再擡頭看他的時候,眼角莫名有些發紅。

……

安柏微醒過來的時候,陸轍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發覺身邊的細微動作,陸轍朝身側瞥去一眼,安柏微揉了揉眼睛,頗為無奈:“你什麽時候醒的?”

“淩晨三點二十七。”

安柏微輕輕嘆了口氣,将手放在額頭上抵着,低聲說:“起床吧……俞風雖然給了我們休息時間,但總不能白白浪費了時間。”

安柏微沒有提前跟陸轍說要去部裏考核槍法的事情,為的就是能捕捉到陸轍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反應,結果誰知他到了部裏公布今天的考核內容後,戴小舟他們鬼哭狼嚎成一片,陸轍則抱着雙臂站在一邊冷漠地看着,與熱鬧哭喊的衆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安柏微像帶着一群要出去春游的小學生似的鬧鬧哄哄地到了頂樓訓練場,板起臉來兇了他們一聲,衆人這才灰溜溜地去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準備。

“你去我那。”安柏微拍了江朔一下,後者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敬畏地站去了寫着安柏微名字的準備隔間裏,戰戰兢兢地摸了摸面前的一排槍,手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隊長的隔間旁邊就是副隊長的隔間,江朔摸着摸着槍,不由自主就往旁邊偷偷看去,隔着一面半透明的玻璃,江朔看見陸轍正低着頭靜靜看着那一排槍,神色尤其專注,像是面前擺着的不是槍,而是一排五三模拟。

安柏微依次從衆人身後走過,按照慣例提醒他們訓練注意事項,走到陸轍身後時,他微微頓了下腳步,注意到江朔目不轉睛的視線正定在副隊長身上,不由輕咳一聲:“注意聽我講。”

江朔“唰”地一下收回視線,耳朵尖都燒了起來。

而被默默偷窺的陸轍這會才懶洋洋地擡起頭來,看了眼江朔,又扭頭看了眼安柏微,最後沒什麽表情地重新低下頭去,小聲嘀咕了一句:“無聊。”

安柏微最後走到衆人的右前方:“方法和注意事項都給你們囑咐過了,我們只打五槍,然後自由練習,五槍最後一名是要受懲罰的,都精神點,我們現在開始。”

“一號。”他點名,“江朔。”

一號是隊長的位置。

江朔剛從偷看陸轍的悸動心緒中緩和過來,這會乍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直接恍惚了,擡槍、瞄準、扣動扳機,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只聽見一聲巨響在手裏炸開,随後虎口就沒了知覺。

“二號,陸轍。”

陸轍平靜地開了一槍,從頭到尾沒有一丁點能讓人挑的出的瑕疵。

“三號,林清醇。”

“四號,戴小舟。”

“五號,祁修。”

“六號,邊鈞。”

“七號,文梓繁。”

按照這樣的順序,安柏微又讓他們打了四槍,随後下來巡視槍靶,他離七號靶的位置近,便從七號開始讀環。文梓繁打了二十七環,比上次的二十環有進步。安柏微對他們的槍法基本上都心知肚明,畢竟有的人根本不需要沖到前線去打打殺殺,槍法差點也沒有太大的關系,能夠自保足矣。

“七號,文梓繁,二十七環。”

文梓繁悄悄對隔壁的邊鈞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開心地吐舌頭。

邊鈞也學她的樣子偷偷吐舌頭。

冷不丁被塞了滿嘴狗糧的安柏微用力咳嗽一聲:“小文,有進步,不過還得努力啊,少讓別的事分心。”

文梓繁知道他在開玩笑,但還是标準地立正,眨巴眨巴眼睛說了句“是”。

“六號,邊鈞,三十七環。”安柏微照常點評道,“不錯不錯,你也有進步,但上升空間很大,別驕傲。”

邊鈞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硬着頭皮點了點頭,什麽叫打了三十七環別驕傲,安柏微明擺着暗地裏刺撓他,來還擊剛才那一嘴狗糧。

“五號,祁修,四十環。”安柏微拍了拍手,“小修穩定發揮,再接再厲,畢竟你的工作兼顧前線和後勤,這種訓練多多益善。”

祁修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聞言看向安柏微,默默點頭記下。

“四號……四號你的手果然只能在鍵盤上施展用處。”安柏微敲了敲槍靶,“二十三環,你想幹什麽你?你造反都打不着人家的腦袋!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打了三十二環吧?”

戴小舟鼓着肥嘟嘟的臉郁悶受教。

“三號,林清醇,四十環。”安柏微點頭,“清醇做的一直都很好,你們多學着點。”

林清醇朝安柏微點了下頭。

“二號,陸轍……”安柏微終于走到了這場訓練賽的目的地,卻在二號靶前沉默站定了。

沒有與陸轍共事過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林清醇雖然知道陸轍的槍法,但她生性不愛多嘴,便保持了沉默,倒是戴小舟一改剛才的頹廢,嗷嗷叫了起來:“怎麽樣安隊,副隊是不是又滿環?”

“……”安柏微嘆了口氣,輕輕拍了下二號靶,轉頭看陸轍,陸轍也正看着他,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像是等待某種宣判一般,平靜而坦然。

場中的氣氛突然有些凝固,怪異非常。

半晌,安柏微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他動了動喉結,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啞了:“陸轍,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五槍都脫靶了?”

五槍都脫靶了,陸轍的成績是零環。

此話一出,其他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氣,戴小舟不信這個邪,甚至拖着他那身油水蹬蹬蹬跑過去仔細地研究起了二號靶,最後不敢置信地看着陸轍,眼中某種名為“神槍”的信仰突然崩塌了。

“副隊你這是幹什麽……”戴小舟近乎呆滞地看着陸轍。

在衆人的注視下,陸轍顯得更加平靜,甚至難得揚了下嘴角,淡淡道:“就是你們看到的樣子。”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副隊……”戴小舟抓了抓頭發,轉而跑去二號靶後面的牆上查看,邊看邊嘟囔着,“我不信,我覺得副隊肯定跟我們開玩笑呢,說不定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牆上只有一個彈孔,裏面有五發子彈……”

事實證明,五發子彈散亂地分布在牆上,毫無規律可言。

安柏微看着不遠處平靜得甚至有些漠然的陸轍,耳邊突然想起了楊樂佩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什麽事動搖了陸轍的根本,這絕對是擊垮他心理防線的一塊隕石——可現在看來,陸轍鎮靜得很,引以為傲的東西沒有了,他還是不慌不忙地站在那裏,沒有一丁點要黑化要暴走要崩潰的跡象。

安柏微頭一次覺得楊樂佩說錯了,他甚至動了讓楊樂佩親自來看看陸轍的念頭,只憑安柏微告訴楊樂佩的那些信息,根本不足以讓他準确判斷陸轍的心理壓力究竟有多大,現在的場景仿佛在打楊樂佩的臉。

但有一點楊樂佩沒有說錯,陸轍的根本的确被動搖了,而且還是地崩山摧的那種動搖。

直到最後,陸轍還是一副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樣子,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槍法出了問題。

安柏微深吸了口氣,走到最後的一號靶前,再次頓住了。

“一號,江朔,四十三環。”

訓練場上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個都瞪大眼睛看向江朔,而江朔顯然也沒料到自己會打出這樣一個成績,一怔之下第一反應就要跟陸轍分享喜悅,一轉頭,陸轍正在那扇半透明的玻璃後面靜靜看着自己,四目相對,陸轍輕輕拍手,像是早有預料似的淡淡誇獎他。

“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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