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當日,回府征得雲念同意後,溫行就匆匆忙忙收拾好了所有零零散散的東西,為防萬一又特地留了一封極長的信給斐清。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已酉時過半,他急忙往皇宮去,終于是趕在宮禁前一刻鐘抵達。
溫行站在宮門後,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宮門外的遍地雪白。
今夜是個很難得的晴天,皎潔的月光傾灑在雪地上,打出一片冷幽。
一旦住入了宮中,身為伴讀的他就再沒權利自由進出,非上書房休息的日子裏他只有得到謝衣準許才可以出去。
溫行悄悄攥緊了不久前謝婉送過來的信。
為了日後的放歸,他不得不重新站在謝衣的身後,不得不重新替謝衣掃清前路所有的障礙,不得不重新在這爾虞我詐的宮廷中如履薄冰地小心前進。
“公子,怎麽了嗎?”雲念見溫行停住了腳步,低聲詢問了一句。
溫行扯出一抹淺笑,輕輕搖頭說:“沒事,我們走吧。”
雲念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前去。
謝衣此時似乎尚未回到東宮,唯有福祿一人在門口候着,一見溫行過來就帶着他去偏殿。
“東西小的會替溫二公子整理好,”福祿一邊說一邊帶路,“太子殿下同其餘皇子們去玩了,溫二公子若無事可直接在偏殿內歇着。”
聽到福祿的解釋,溫行算是松了一口氣,道過謝後繼續跟在福祿身側。
小孩子終歸是貪玩的,等謝衣回來估摸着也差不多該睡了。
福祿盡職盡責地領着溫行進入偏殿後就告退了,轉而帶雲念去他的住處。
溫行環顧了一圈被幽幽燭光所籠罩的房間,最終走向緊閉的窗前,輕輕推開了窗扇。冷風順着打開的窗侵入房內,吹動了其中的燭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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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卻像是什麽都感覺不到,擡頭仰望着夜空。
漫天的繁星綴在夜幕上,争搶着閃爍點點光芒。無邊無際的夜空仿佛能容納下一切的心緒,給人以平靜安寧之感。
溫行長吐出一口濁氣,兀自沉浸在期間,抛開所有的一切,什麽都不去想。
但總有人不想讓他如願。
“砰——”
一個巨大的聲響在身後響起,溫行一個激靈給了冷風順着脖子鑽進去的可乘之機。
他攏了攏衣服,轉過身來來就見他最不想見到的謝衣跌坐在地上。
不知是凍的還是別的什麽,謝衣因不滿而鼓起的兩頰通紅一片,像是兩個紅果子,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溫行沒搞懂謝衣這又是玩的哪一出,杵在原地沒動。
謝衣卻當他是在看自己笑話,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你……你還站着幹嘛!扶孤起來!”
他說起話來不太連貫,不似常态。
溫行眉頭緊鎖,湊近幾步細嗅,預料之中地聞到了一股子酒氣。
今日他才十二歲沒錯吧?年紀輕輕居然還敢飲酒!
溫行完全忘了自己也不過束發之齡。
他顧不上禮節,快步走到謝衣面前一把将他拽起來,皺着眉低聲呵斥道:“殿下你尚且年幼,怎可飲酒!”
“走開!”謝衣耍脾氣似的一把揮開溫行的手,“孤的事何時輪到你來管了?”
溫行還要說話,前一刻還暴躁的謝衣雙眸間卻又籠上一層水霧。
“反正,反正你又不喜歡我……”他言語中的委屈滿得快要向往溢出。
溫行一頓,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溫行第一次見到謝衣的這幅模樣。他心底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地戳了一下,不疼但是也不好受。
“阿行,你是不是讨厭孤?”謝衣看着溫行,像是想不通自己究竟哪裏不好。
溫行生硬地挪開了視線,在心底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明面上卻道了一句“不敢”。
“可是……你從來就沒有對孤笑過。”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留下一道冰涼的淚痕,“你甚至都願意給福祿一個笑,卻不願意在此刻看孤一眼。”
哽咽的聲音環繞在溫行的耳邊,他沒料到酒後的謝衣說哭就哭,輕抿唇後回答:“臣身份卑微,不敢高攀殿下。”
話音剛落,溫行就感覺自己被緊緊地抱住了。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皺了下鼻子想把謝衣推開,卻發現自己居然推不動。
“嗚……我,我不要你的高攀!”謝衣緊攥着溫行的衣料,大有死不撒手的意味,“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站在我身邊的人!我本來就只有她,可是現在她不在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溫行的腦袋被謝衣的這一番話攪成了一堆亂麻。
什麽叫作“只有他但是他不在了”?
“他”是指誰?莫不是……謝連?
畢竟他說知道的會站在謝衣身邊的,只有那個喜歡左一口“皇兄”右一口“皇兄”的謝連。
溫行被自己的猜測吓到,也顧不上懷裏的謝衣,就着這個姿勢問:“殿下你可否說清楚些,誰不在了?”
可是謝衣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不再作聲,只顧着悶聲哭。
溫行也不好繼續胡亂猜測,生怕自己把自己給吓死。他僵硬着站在原地,等着謝衣哭累。
待謝衣逐漸轉為低聲啜泣之後,溫行終于忍不住輕聲問:“殿下……可否松手了?微臣不喜酒味。”
許是自己也認為抱太久了不太好,謝衣終于肯松開溫行。他的雙眼通紅,沒了往日太子的威嚴,倒像是只兔子。
溫行低頭看了眼,衣襟倒是沒被沾濕多少,不像是哭了這麽久的樣子。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事情應當不是特別嚴重。
“殿下可否願意說一下究竟發生了何事?”溫行破天荒地用了十分溫和的語氣,不似往常般冷淡。
奈何發洩完的謝衣小脾氣又上來了,撇頭輕哼一聲,沙啞地說:“與你無關,孤告訴你作甚?”
溫行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就算真的是謝連出了什麽事情,也都是他們皇族內部之事,又與他有什麽關系呢?
“不過,”謝衣看出了溫行情緒的變化,忽然開口,“你要是願意答應孤一件事情,孤或許可以考慮。”
溫行擡眸,道:“願聞其詳。”
謝衣抹了一把臉上未幹的淚痕,說:“輔佐孤,直到孤出師。”
溫行目光微閃。
謝衣當他是在遲疑,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就算……不是真心的也可以。”
暗含落寞的聲音像一根細針,戳進了溫行冰封堅硬的心髒。他心念一動,斟酌着語句道:“那麽微臣鬥膽請求附加一個條件。”
謝衣眉頭一條,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卻還是回了句:“你說。”
溫行拱手作揖,恭敬地說:“微臣請求殿下在出師之日,賜微臣一紙放歸诏書。”
謝衣瞳孔微縮,硬生生壓下了就要出口的拒絕。
氣氛忽然有些凝固。
溫行低着頭,等待謝衣的回答。他知道若按謝衣的心情來說,此刻是不宜提到這事的,但若按時機來說,他又不想錯過。
酒後亦或是受打擊不久的人往往是不理智的,也是最好哄騙的。而謝衣兩個都占了。
重生以來溫行第一次拿出前世的那一套小心機,卻是将這心機放在前世用它來保護的人身上。
溫行打好了腹稿,準備着在謝衣拒絕後說出來,不料謝衣沉默了片刻後就直接同意了。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孤答應你。”謝衣看着溫行,眸間看不出情緒。
溫行只擡眸看了他一眼,重新低頭說:“既如此,微臣也答應殿下所提之事。”
“好。”謝衣露出了今夜來的第一絲笑意,生硬而虛僞,“孤也累了,走了。”
說完就作勢要轉身。溫行輕挑眉,出聲提醒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另一件事情?”
謝衣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懶散地回答:“孤考慮好了,左右此事不久你便會得知,孤就不煩你了。”
不久便會知道?
溫行記下了這句話,沒再多問,道了一句恭送就進屋去了。
而匆匆回到自己房中的謝衣剛踏入房門就忍不住解開衣裳一臉嫌棄地丢到一旁去,對着濃郁的酒氣皺着眉,自語道:“早知道應當先換件衣裳的。”
本來今晚他和謝連以及其餘幾個皇弟要一同去禦花園,誰知謝連那半大點的小屁孩非要提議嘗試一醉方休的滋味,然後還真的不知從哪裏搬來一壇子酒。
謝衣本想阻止,結果或許是老天都知道了他的想法,那酒壇子好巧不巧碎在他腳邊,濺了他一身。
他借機抽身回東宮,路上又聽聞了一個壞消息,一時沒忍住就跑去尋溫行了。
思及此處,謝衣的雙眸不禁黯淡了下來。
前世的那之後他好歹是多了一個願意待在他身邊的溫行,可是今生他連這唯一的人都要失去了嗎?
究竟是他哪裏做得不對?
謝衣想不通,也不想想通。
他不信好好相處幾年下來他的阿行還會那麽絕情。而且就算如此,到時他必然已經把勢力發展起來了,牢牢套他個一輩子又如何?
都說君無戲言,但謝衣自認自己可不是君,他不過是一個孤家寡人。
燭火在燭架上輕輕搖曳,滿室暖光緊緊包裹住只身立在中央的謝衣。
——
次日,一個将要震驚朝野的消息還在宮中悄然醞釀。
“啪——”
瓷碗掉落于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還冒着熱氣的粥水順着碎瓷片流到地面上。
溫行顧不上他的早膳,猛地站起身來,大腦仿佛“轟”的一聲炸開來。
“你說什麽?長公主逝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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