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除去僞裝外,唐安也擅于隐匿,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溜進了斐清的房間尋到了最關鍵的證物。

這之後幾日,懸而未決的斐清案以處死斐清為終結,一切看似塵埃落定。

只是就在斐清将被送上刑場的這一日,一個自稱他侍女的人忽然擊鼓喊冤,并呈上了一塊刻有“張平”二字的白玉佩,而張平正是那張總管的名。

此後,親自宣布結案的謝衣帶着傳言中已死的張平,還有與謝衣“鬧別扭”的六皇子上朝,分別指認了陸宗和張平的罪名。

接着更是由宮中最有權威的太醫鑒定出,所謂“贓物”上的香料味同張平身上的味道一致。

看似必死無疑的貪官斐清一下子變成了受到冤枉的無辜者。

又經過安隆帝的細細核實,最終确認斐清無罪,放其官複原職。至于陸宗和張平,因陷害忠臣被分別押入天地牢,容後問審。

再之後,謝衣召見了與他“鬧翻”的溫行,次日溫行重新搬回東宮去住。

暗地裏,謝衣和溫行也曾一同前往天牢,意欲質問陸宗背後的真是目的。然而當他們去到天牢時,卻發現陸宗早已服毒自盡。

關于雲烏的線索又一次中斷,溫行和謝衣無奈之下還是沒再追查。

斐清一案至此總算是徹底告了一段落,忙碌完了軍務政事的謝衣也終于得以在他及冠禮前休息個個把月的——不過也真的只有個把月,謝衣這邊就又鬧出了一樁大事。

——

安隆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距離當朝太子的及冠禮還有不足兩月時間,整個皇宮的大部分人都開始忙碌在各種準備工作之中。

這日夜晚,被安隆帝召去禦書房的謝衣久久未歸。

本來見那之前來傳話的太監神情就似是有什麽大事,溫行也不覺奇怪。他正準備要回房歇下時,那個太監忽然又來了一趟。

“溫公子,陛下召您去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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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一愣,沒料到這安隆帝還會突然召見他。不過到底皇命難違,他望了眼黑夜中淅淅瀝瀝看得不甚清晰的細雨,還是拿了把油紙傘後就匆匆趕往了禦書房。

禦書房距東宮的說遠不遠,說也不近。

當溫行尚未抵達時,就遠遠望見了一個挺直腰板跪在細雨中的杏黃色身影,還有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負手而立,背對着溫行站在禦書房屋檐之下。

見到這情形,溫行頓覺不妙——這怎麽看可都不像是有好事的樣子。

他駐足原地片刻,還是硬着頭皮走到了謝衣身側。他将雨具遞予随行的小太監,掀起衣擺跪在微濕的地面上,恭敬道:“微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

出乎意料,安隆帝倒是沒讓溫行跪着說話。

“謝陛下。”

溫行瞥了眼自他走來就緊緊盯着自己的謝衣,還是沒有多說、多做什麽。

在他起身的同時,安隆帝也終于轉身,臉色并無過多神情,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這一次無需溫行出聲詢問,安隆帝就開口道:“距謝衣出師不過兩月,不知你到時作何打算?”

除了特別生氣以外,安隆帝很少會直呼謝衣姓名,溫行聞言心中一跳,下意識就想看向謝衣。

“你不必顧及他,就說你自己的想法。”

安隆帝一句話打斷了溫行的動作。

溫行抿唇片刻,還是如實說:“臣已答應太子殿下,在殿下出師後再跟随一年,一年後請求放歸。”

說話間他忍不住看了下安隆帝的神情,只是見他依舊一副淡然的模樣。

溫行猜不透安隆帝是想作甚,站在原地沒有再多說話。

安隆帝也不出聲,各自沉默着。

淅淅瀝瀝的雨聲在一片靜默中更顯清晰。

直到這時溫行才想起謝衣還跪在身側,斟酌着語句,輕緩地道:“如今夜間寒意重,此時又正碰上小雨,雖不知殿下何處觸怒了陛下,微臣還是鬥膽請求讓微臣先送殿下回宮,以免染上風寒。”

安隆帝像是才想起謝衣的處境,冷哼了一聲,道:“凍不死他。”

不過謝衣畢竟是太子,安隆帝為顧及大局還是準了溫行的請求。

溫行輕舒了一口氣,告了聲退後側身就要攙扶起謝衣。

然而謝衣看着他的目光不知何時變了味,較之最初單純的疑慮要更為咄咄逼人,竟使得他一時間不敢直視謝衣。

就好像自己是個做錯了什麽事情而心虛的小孩。

溫行目光微閃,垂眸躲開謝衣的視線,伸手就要觸碰到他時,又被他一把揮開了。

謝衣憑着自己的毅力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被雨水打濕了的部分發絲貼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目光如炬,毫無畏懼地對上安隆帝的視線,留下一句“兒臣不會放棄的”之後轉身就要走,而且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直接往雨中走。

溫行不清楚前因後果,沖着安隆帝歉意一笑,忙不疊接過小太監手中的油紙傘追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謝衣步伐虛浮淩亂,沒一會兒就被溫行趕上了。

“殿下。”溫行遮住了滴落在謝衣身上的雨水,輕輕喚了一聲。

出乎意料,這一次謝衣理都沒理溫行,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目不斜視看着正前方。

溫行當他還在方才的事情氣惱,輕嘆了一聲,盡職盡責地勸慰道:“雖然微臣并不知您同陛下說了什麽放棄不放棄的,但是陛下終歸不會害了您,您還是應當适當聽取一些建議。”

“再者陛下也畢竟是您的父皇,您也實在不應過于忤逆。”

他的話本就只是出于職責勸告,沒指望謝衣聽進去。結果話音剛落,謝衣身影卻倏地一晃就要往一側傾倒。

溫行下意識伸手去扶。

謝衣這一次避無可避,被溫行一把拉住。

只是溫行沒料到謝衣還幹脆順勢轉身與他面對面,而後虛虛地靠在他身上。

熾熱的鼻息好巧不巧噴灑在溫行脖間,他這才發現謝衣居然燙得跟個大火爐似的。

“殿下,您在雨中跪了多久?”

溫行緊緊皺眉,把意欲推開他的動作改為輕輕地環抱,就怕他一個不小心又落到冷冰濕漉的地面上。

謝衣依然沒有說話,靜靜地靠着溫行。

耳邊的呼吸聲逐漸變得綿長平緩——謝衣睡着了。

溫行登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油紙傘早在謝衣靠過來時就跌落在了地上,冷冰冰的雨水毫不留情沾濕了靠在一起的兩人。

就這麽待下去也不是辦法。

溫行無奈地低嘆一聲,輕輕搖晃了一下謝衣。

“殿下,太子殿下?先醒醒,我們回東宮以後再睡,好不好?”

考慮到謝衣分量不輕,還比溫行高上了些許,他不好也做不到把睡着的他帶回去,只好先像哄小孩似的喚醒他。

謝衣不情不願地蹭了蹭,沒有起來。

“在外面睡病情會加重的。”溫行又推了一下謝衣,耐着性子哄誘,“殿下別鬧啦,和臣回去好不好?”

謝衣在溫行的助力下勉強自己站好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不滿地嘟囔道:“我才沒有鬧!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以至于溫行只聽到了前半句,當他發熱燒迷糊了。

溫行撿起地上的油紙傘輕輕抖了幾下,重新撐起擋住謝衣的大半個身子,輕笑着道:“好,殿下沒有鬧。回去了,不然臣可就把您丢在這裏了,嗯?”

“嗯。”

不知是不是終于聽進溫行的話了,謝衣垂下眼睫低低地應了一聲。他伸手輕輕拽住了溫行衣袖的一角,活像個半大點的孩子,乖巧而黏人。

溫行笑笑沒有甩開他,照顧着他的步伐緩緩回到東宮去。

此時夜色已深,燈火通明的東宮內也只剩了寥寥幾位宮人,其中就包括了福祿和唐安。

“公子!”

“殿下!”

等候在東宮前的兩人連忙上前去。

溫行對上他們擔憂的視線,安撫地笑笑,說:“無事。不過殿下在雨中淋了好一會兒的雨,現下有些發熱,可能得勞煩福祿公公扶殿下回房休息。”

“不勞煩不勞煩!”福祿忙不疊應了一聲,撐着傘上前一步攙扶住謝衣。

溫行退出了小半步,又對唐安吩咐道:“你可以幫忙打桶熱水過來麽?”

唐安雙手抱拳領命道:“屬下遵命!”

“我去小竈房給殿下熬藥,麻煩福祿公公看着點殿下,讓他先沐浴換身衣裳後再睡。”

溫行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他在東宮無聊時看過許許多多的書,其中也包括不少醫書典籍。而在三年前謝卿剛往東宮跑時時常生病,太醫來得頻繁,溫行也借機和他們學了些許醫術。

疑難雜症什麽的他治不了,但普通的風寒發熱還是沒問題的。

加上前一陣子許雲寧給了他許多草藥,正好派上用場。

溫行輕吐一口氣,回房去換了一身衣裳,拿上草藥就鑽進了那個甚少使用的小竈房。

也幸而出于方便,東宮內備置了小竈房。若是如此夜晚去找太醫驚動了旁人,指不定宮中又要傳出什麽樣的流言。

尤其此時不少人都還在為謝衣的及冠禮而忙碌。

若非答應了謝衣還要再輔佐他一年,溫行還真不想管這些糟心事。

他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随後甩了甩腦袋不再想這些,給謝衣熬藥。

或許是之前長期處于忙碌的緊繃狀态,這次謝衣一燒起來就有些許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會不會乖乖聽話去沐浴。

溫行想了想還是趁着熬藥間期去了趟他的房中。

“不穿。”

果不其然,還未進門溫行就聽見了謝衣不滿的話語。

“殿下,您好歹先把鞋子穿上呀!房中雖有炭火,但地板實在冰寒……”

“你煩不煩啊,走開!”

謝衣氣鼓鼓地轉身,不理會福祿的苦口婆心。

倒真像是活回了七八歲的模樣。

溫行無奈一笑,一邊走進來一邊說:“殿下是有多嫌棄臣,怎麽臣剛來就要臣走?”

“福祿公公你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

見着謝衣不遠處的一大攤水跡和散亂的衣物,溫行猜出他已經沐浴過了,幹脆讓福祿先行下去。

福祿“諾”了一聲,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自家又變得任性的主子,還是嘆着氣離開了。

也是自溫行出聲那一刻起,他明顯感覺到謝衣看向他的目光帶上了絲絲幽怨。

莫非他又哪裏惹到謝衣了?

溫行不明就裏,仍然端着哄小孩的那副模樣走過去,說:“地上涼,回床上坐着去,好不好?”

“才不要。”

謝衣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卻還是緩緩地轉身走向了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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