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溫行輕挑眉,沒料到謝衣這一次這麽聽話。
未免熬藥熬過頭,他也不打算久待,叮囑謝衣乖乖在床上坐着以後就離開了。
謝衣一如方才,嘴上說着不要卻還是聽話地照做,只是直到溫行離開他幽怨的目光都沒有變過。
之後溫行端來一碗藥看着謝衣喝下後,才放心地哄他睡覺,順便麻煩福祿多加照看,自己也回了房。
次日,溫行起了個大早給替謝衣告假,理由是夜間炭火不足着了涼。
随後他走到謝衣房內,看着熟睡中的謝衣也不打擾,輕聲問福祿:“殿下如何了?”
然而福祿卻擔憂地搖搖頭,說:“夜間睡着後好了一陣子,約摸不久前又開始發熱。”
病情又反複了麽?
溫行微蹙眉,片刻後松開,對福祿說:“公公照看一夜辛苦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殿下由我來照看。”
“奴才職責所在,麻煩溫二公子了。”福祿俯身行禮,緩緩退了出去。
溫行颔首致意,之後走到謝衣床前伸手輕輕探向了謝衣的額頭。
較之昨夜好了不少。
他在心底舒了一口氣,盤算着草藥還夠用也就沒去請太醫,輕聲喚醒了謝衣又叫來宮人,而後才離開準備再自行去替謝衣熬藥。
眼瞅着快到用早膳的時間,謝卿也快要過來了,溫行就先佐以部分草藥分別熬了兩碗藥膳粥。
好巧不巧,這藥膳粥剛出鍋就有宮人來通報說謝卿到了。
溫行端着粥出去,輕笑着看向見到他就兩眼放光的謝卿說:“太子殿下着了涼,所以臣這一次順便做了點藥膳,還望六殿下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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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生病了嗎?”謝卿斂起了歡愉,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我想去看看皇兄。”
“那六殿下同臣一起去太子殿下房中吧。”
溫行點點頭,領着謝卿進去了。
當他們進去時謝衣已經洗漱好了,安靜地坐在床邊,眸底神色清明。
看來神智也恢複回來了。
溫行放下手中的藥膳,垂眸道:“藥已在熬了,殿下先用點早膳吧。”
“嗯。”謝衣有氣無力地回了個鼻音,緩緩走到了桌旁坐下。
謝卿緊随其後,乖巧坐好關心地詢問:“皇兄身體可還好?”
“無甚大事。”謝衣扯起唇角,臉色蒼白着說出這句話,實在沒什麽可信度。
謝卿怎麽說也是十幾歲的少年人,沒那麽容易被騙過去,難得收起乖小孩的模樣,有板有眼地囑咐起自己的皇兄要多保重身體雲雲。
溫行見他們兄弟倆聊得正歡,不多做打擾,回到小竈房起看着藥湯。
藥湯剛開始煎不久,溫行估摸着時間充裕,順便也給自己又熬了一碗白粥——他向來讨厭藥味,就算是藥膳也接受不來。
眼瞅着藥湯也熬好了,溫行再一次親自端着它到謝衣房中去。
兄弟倆吃得也差不多了,他叫來下人收拾,把湯藥置于桌上。
就在這時,原本笑得正開心的謝卿臉色刷得一變,悶哼一聲咬牙彎腰,緊緊捂住肚子。
“六殿下!”
“小卿!”
溫行和謝衣被這變故吓到了,一左一右分別扶向他。
“肚……肚子疼……”
謝卿從牙縫中擠出幾個破碎的字音,而後“哇”的一聲吐出一攤黑血。
這是中毒的跡象。
溫行的心忽地一沉。
“太醫,快去叫太醫!”
謝衣焦急的聲音喚回了溫行的神智,他連忙沖到門口去吩咐福祿叫太醫,只是随後沒有回屋內去。
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他靜默地站在門口,等着福祿帶太醫過來,心如亂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福祿終于領着太醫過來,随行的還有剛下朝的安隆帝。
溫行的心更是沉入谷底。
“朕只聽說太子着涼了,怎麽小六也出了事?”
向來擺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模樣的安隆帝也忍不住輕皺眉,詢問看起來唯一的知情人溫行。
溫行藏在廣袖中的手緊握一瞬又松開,還是搖搖頭說:“回陛下的話,六殿下本來好好的,只是忽然之間說肚子疼,随後……随後又吐出一攤黑血。臣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還望陛下恕罪。”
安隆帝似有所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進屋去查探謝卿情況。
溫行閉了閉眼,跟在安隆帝身後一同進去。
“啓禀陛下,六皇子這是中毒之相。”
診斷片刻,太醫得出了和溫行猜測一致的答案,頓了頓以後繼續補充。
“臣方才順勢驗查了桌上的湯藥和未收走的碗,發覺裏邊所用藥材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一旦服用滿四次便會暴病而亡,而且看起來只會像是普通的病情加重。”
“所幸六皇子因為天生對藥物敏感,第一次食用就出現了中毒之兆,只要及時清除體內毒素便不會有什麽大礙。”
藥膳或許可以偶爾一食,但若是為治病而飲用湯藥,那麽至少也要喝六次。
也就是說,若非謝卿的體質特殊,那麽……
溫行狠狠地打了個顫,不敢細想下去。
“阿行。”謝衣驀地喊了他一聲,“這藥膳與藥湯是誰負責的?”
從謝卿吐血的那一刻起,溫行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些藥材為什麽會有毒。
他斂去平日裏溫和的模樣,緩緩地跪在炭火也捂不熱的地面上。
“回殿下的話,從藥材到藥膳、藥湯熬制,再到最後端上來,全程只有臣一人。”
整個房間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靜得溫行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安、驚異、無措……各種複雜的心緒一晃而過,最終歸于平靜。
他莫名想起了前世被人誣告時,他從頭到尾都平靜得很,只在陷害他的人說完之後淡淡表了個态。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臣自認清白,願在天牢內等待陛下徹查。”】
如今,他面對的不是誣告,而是實打實的罪名。
這時候他若效仿前世說什麽自認清白的話,誰會信?怕是只有剛醒來什麽都還不清楚的謝卿會信。
半晌後,溫行略去了謝衣震驚的目光,直直對上安隆帝的視線。
“只是臣自認清白,願在地牢內等候陛下徹查。”
擲地有聲。
即便知道安隆帝不可能會信,溫行還是不打算放棄。難得重活一回,要他重蹈前世的覆轍?
他不願。
“不行!”
“那便如你所願。”
謝衣與安隆帝同時開口,不過傻子都知道到底要聽誰的。
安隆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北朝太子身邊的伴讀以謀害皇族子嗣之罪锒铛入獄,朝堂上下一片嘩然。
章安城一角的溫将軍府內,溫餘陰沉着臉坐在院中。在他的對面,是笑得和藹可親的許雲寧和卸去威嚴壓迫顯得親和的溫廣。
溫餘掃視了一眼即便聽到溫行入獄依然心情頗為不錯的兩人,抿唇不語。
他隐隐約約有預感,溫氏的天就要變了,變在他那不受寵的小弟手上。
——
東宮內,昏過去許久的謝卿終于悠悠轉醒,只是一睜眼就看見了陰沉着臉的謝衣。
他看出謝衣此刻心情不好,沒有出聲打擾,環視了一圈周圍,卻發現整個房內只有謝衣和他兩個人。
客夢去哪裏了?
這是謝卿心頭浮起的第一個疑問。
“醒了?”
謝衣有些細微沙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謝卿乖巧地坐起身來,點了點頭,問:“太子哥哥,客夢去哪裏了?”
不知是否為錯覺,謝卿仿佛看見謝衣的面色又黑了幾分。
謝衣抿唇片刻,終于還是緩緩地說:“他……去地牢了,以謀害皇嗣為罪名。”
“什麽?!”
謝卿驀地瞪大了眼睛,眸間滿是詫異,沒有旁的情緒。他慌忙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嘴裏說道:“我不信,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我,我去和父皇說!”
“沒用的。”謝衣垂下眼睫苦笑一聲,“是阿行他自己請求要去的地牢,而且孤已經去求過父皇了,沒用。”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謝卿對謝衣的說法頗為不贊同,“而且客夢怎麽可能真的心甘情願去地牢裏,他不過是被逼無奈。地牢那麽暗,客夢又怕黑,指不定接下來他會不會為了證明清白做什麽傻事!”
謝卿直白的話語宛若一大桶冷水,狠狠地澆醒了茫然無措的謝衣。
前世的溫行可不就是為了證明清白服毒自盡?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惶恐與不安很快占據了他的心頭。
“孤同你一起去!”
謝卿看着面色蒼白明顯還在病中的謝衣,頓了頓還是沒有說什麽,重重地點了點頭,快速穿好鞋子與謝衣一同趕往此刻安隆帝所在之地——禦書房。
昨夜的雨早已停下,地面的水漬也不見了蹤影。輕風浸着涼意,送來初冬的訊息。
“回兩位殿下的話,陛下正在批閱奏折,不見人。”
門口的太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傳達出安隆帝拒絕的旨意。
謝卿心頭忽上一計,他與謝衣對視一眼,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謝衣輕挑眉,頭一次見到平時兔子般乖巧無害的小皇弟露出這般神情。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示意謝卿自己會配合。
下一刻,好端端的謝卿忽然紅了眼眶。
他又站在原地醞釀了一會兒情緒,眼底泛起一層厚厚的水霧。
“小卿你怎麽了?”謝衣端的一副好兄長模樣,半蹲下身與謝卿平視。
聽到謝衣的關心,謝卿積蓄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滾落。他委屈地哭訴道:“太子哥哥……父皇,父皇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啊?平日裏父皇就沒有來看過我,今,今日難得我鼓起勇氣來找父皇一次,父皇又不肯見我……”
“嗚……平日裏母妃也不關心我,現在父皇也不理我,我……我是個沒人要的小孩嗎……”
“我本來就只有太子哥哥和客夢兩個人關心我……憑什麽父皇還要把客夢帶走……”
謝卿越說越委屈,越哭越大聲。
“哇——”
就連謝衣的心都忍不住抽痛一瞬,他輕輕地揉弄謝卿柔軟的發梢,安撫道:“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乖,還有皇兄呢。”
只是謝衣的安慰只起到了反作用,謝卿哭得更大聲了。
“在禦書房前哭哭啼啼胡鬧什麽!”
像是終于聽不下去了,安隆帝陰沉着臉從禦書房內走了出來。
“陛下。”
“父皇。”
門口的太監和謝卿身旁的謝衣連忙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卿仗着自己還沒哭完,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行禮,直直對上安隆帝視線。
說實話,謝卿方才的哭訴不假,這也是安隆帝第一層真真正正意義上地直視自己這個六兒子。
他面色稍霁,低斥了一聲:“胡鬧,哭哭啼啼像什麽話,你還是個孩子嗎?”
誰知謝卿聞言更委屈了,反問道:“不是嗎?”
安隆帝一時無言。
十一歲,可不就是個孩子?
停頓半晌,安隆帝最後冷哼一聲就要回禦書房內。他瞅着謝衣和謝卿沒有動靜,頓住腳步,補充道:“還不快進去,是嫌不勾丢人麽?”
謝衣謝卿又對視一眼,相互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謝卿:計劃通〃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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