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溫行!”

謝衣心底一陣抽痛,連忙上前幾步,卻在蹲下身的時候看到了溫行懷中女子的面容。

面黃肌瘦,卻依然能看出眉眼間與溫行的相似之處。

來之前謝衣就已經在謝連那裏知道了“聖子”一事,見狀忽地一滞。

溫行被謝衣的這一聲喚回了神智,渙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一起。他扭頭望向謝衣,指着另一頭苦不堪言的單仁,輕輕道:“殿下,幫我殺了他,好不好?”

輕得近乎呢喃的聲音在謝衣心底狠狠破開一個口子。

他緩緩抱住溫行,安慰似的說:“好,我幫你殺了他,你說什麽我都做。”

安魂香的味道鑽入鼻尖,溫行淺淺一笑,道:“謝謝你。”

他笑得很純粹,就像是天真爛漫的孩子願望得到滿足。

謝衣不忍心再看下去,瞥開眼給身後的羅清秦郝使了個眼色。

羅清和秦郝無聲領命,上前堵住單仁的嘴把他給駕起來,拉出去随時準備給砍了。

帳內恢複了平靜,謝衣安排了謝連在外面收拾殘局,自己靜靜地陪着溫行。

好半晌後,溫行終于緩過了神來。他輕輕拔出了插在岑燕身上的長劍,丢到一旁。

謝衣見溫行情緒穩定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問道:“阿行,這位女子是……”

“我的……母親,生母。”溫行沙啞着聲音地回答,“也是替我擋下致命一劍的恩人。”

他想不到,自己以前萬分渴望母愛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如果可以,他真寧願從來沒有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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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時的記憶早就消散了,可是那每一夜重複的道歉卻像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裏,一旦吹散了蒙在上面厚厚的塵埃就再也忽視不了它的存在。

恍惚間,他仿佛記起那個告訴他天空可以容納一切煩惱的人,與那個每夜哭着道歉的人是同一個。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還是受過母親的深刻影響。

“阿行,你……節哀順變。”

謝衣覺察到了溫行身旁萦繞的淡淡憂傷,憋了半天只憋出這麽一句話。

溫行回過神來,展顏一笑,道:“沒事,多謝殿下挂心。我想帶她回去安葬,可以嗎?”

驀然得知自己有一個很愛自己的生母,又在不久後眼睜睜看着她為了自己死在自己面前,換了誰其實都不會好受吧。

謝衣輕嘆一聲,道:“都聽你的,現在先叫軍醫過來吧?你的傷也得處理一下。”

溫行沒有推拒,點點頭應了一個鼻音。

等到軍醫給溫行的傷口處理得差不多時,雲烏族軍營內的人也被謝連收拾得差不多了。

溫行的情況不宜騎馬,謝衣就“借”了之前雲烏族派來接溫行的轎子,同他一路坐回去。

路上,兩人幾乎保持沉默,直到路程行進一半後謝衣才開口打破沉默。

“明日孤便要啓程回章安了,你要一起麽?”

謝衣的目光很真誠,叫人不忍心拒絕。

可是溫行還是拒絕了。

他輕輕搖頭,道:“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他對于自己的身世還是存在有一定的疑惑,打算不管到時候謝連會不會直接攻下雲烏族,都要混到雲烏族裏面去探尋那個塵封二十年的真相。

謝衣似乎猜到了什麽,垂眸沒有說話。

溫行以為是謝衣終于放棄了,可是直到第二日他才知道他錯的多麽離譜。

當溫行一覺醒來的時候,就方向自己已經坐在了移動着的轎子上,對面是笑意吟吟的謝衣。

溫行:“……”

他完全想不到謝衣會直接趁着他睡覺把他給一起拐走了。

“身世一事孤已讓安去探,阿行你就乖乖地随孤回去吧。”謝衣笑得溫和體貼,斷絕了溫行唯一的借口。

溫行無奈地暗嘆一口氣,還是沒有再推拒,坐在轎中靜靜地看着外邊的風景。

卷翹的睫毛如蝶翅般不時撲閃,清秀的側臉如白玉般無瑕。

謝衣呼吸一滞,忍不住更靠近一點。

溫行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旁的事情,一時間竟連謝衣的靠近都沒有察覺。

轎子外的景色接連不斷倒退,溫行眼底無神,心底總有一縷憂愁揮散不去。

經過昨天的那一件事情,溫行算是徹底明白了當初梅妃那一句害死兩位舅父是怎麽回事了。

他的兩位舅父都是在于雲烏族的戰役中以身殉國,而他正是雲烏族女子所生的孩子。

當年他還小,許雲寧痛失愛子難免對他心懷憐憫。但随着時間漸長,對雲烏族的恨意愈發濃烈,連帶着也開始讨厭他。

而且雲烏族與北朝老死不相往來,見面就是打,為了遮掩他的身份許雲寧和溫廣才會将他是養子的事情瞞得緊緊實實。

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之間落下了一顆豆大的雨滴。

那雨滴便如探路的先鋒兵,在它之後一滴接一滴的雨從天空中落下,不稍片刻就成了一場傾盆大雨。

溫行這才将目光從窗外移回來,結果剛扭頭就對上了謝衣專注的雙眸。

心跳驀地少了一拍。

那對眸子就宛若黑玉般剔透,只有滿滿的專注與愛意,就仿佛是在看什麽絕世珍寶。

在謝衣的黑眸中,溫行還能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轎子已經停在了一個比較能擋雨的地方,耳邊除卻大雨的嘩嘩聲外什麽都沒有。

溫行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耳垂爬上一抹淺粉。

謝衣見狀莞爾,欺身靠近溫行,将雙手環在溫行的肩上,緩緩湊近他。

“阿行,孤真的……”

“好喜歡你。”

末了謝衣還輕笑一聲,在溫行脖頸間蹭了蹭,像只巨型犬類。

垂落的發絲輕輕搔弄着脖間的肌膚,帶來微微的癢意。

謝衣很貼心地避過了溫行身上所有的傷口,以免給他造成哪怕一點點的不适。

溫行不是很适應被如此珍視,可是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和暖意。

事到如今,他真的沒辦法繼續說服自己謝衣的感情只是錯把依賴當愛意。

四個月的時間怎麽說都應該夠他冷靜了,可是溫行并沒有看到任何謝衣冷靜下來的跡象。

鬼使神差之下,溫行猶豫着伸手撫上了謝衣的肩膀。

輕輕的,仿佛在試探着什麽。

謝衣驀地瞪大了眼睛,只不過還沒來得及欣喜,下一刻就被溫行整個推開。

謝衣:“……”

好吧,他不應該抱有期望的。

溫行垂眸,輕聲道:“抱歉。”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古板的人,始終邁不過世俗那個坎兒。

謝衣吐出一口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淺笑道:“沒事。不過孤可不可以問一下,阿行究竟是為什麽要三番五次地拒絕孤呢?是讨厭孤,還是覺得孤……很惡心?”

“不敢!”

溫行連忙否認,一擡頭就撞見了謝衣的黑眸之間。他又頓了頓,才終于坦白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感情實在太荒唐了。您和我都是男子,怎麽能……再說了,您是太子,日後必然要後宮佳麗三千,何必白白浪費自己的心意在一個硬邦邦的男人身上?”

謝衣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想過千千萬萬種溫行拒絕他的理由,獨獨忘了還有這一種。

他的阿行本就是呆板的人,在宮中恪守君臣之禮,逼溫行短期內接受這樣的感情确實是他操之過急了。

謝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語重心長地說:“可是又有誰規定過,男子與男子之間不得相愛呢?愛這種事情太過虛幻,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降臨到誰的身上。”

“這麽說吧,孤其實就是在某一個地方,在某一個瞬間對你怦然心動。這不是孤能控制的,更不是孤能決定的。只是恰好緊閉的心門被一個人無意間打開了,而那個人正好是你。”

“若是孤不曾遇見你,或許孤還會等到其他人,又或者孑然一身過完一生。”

“你若不願,孤不會強迫你做那什麽皇後。但是孤願意為你空虛後宮。”

“孤遇見了你,而你也悄然走進了孤心底最深處,那麽孤就絕對不會再放手。”

“死都不放。”

謝衣的一番話是告白,更是誓言。

溫行在備受震撼的同時,還是覺得荒唐。他頓了好半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可是皇嗣呢?沒有皇嗣難道要将這北朝拱手于人麽?”

“放心吧。”謝衣低低一笑,“阿行可不要忘了,這麽多年來孤對小卿的栽培可不是白費的。”

溫行瞪大了眼睛:“您……您的意思是,您日後要讓位與六殿下?!”

“嗯哼。”

謝衣勾起唇角,雙眸間閃爍着璀璨的光芒。

他神采飛揚的模樣直叫人不舍得挪開視線,那是上位者獨有的傲人氣質。

溫行沒想到謝衣居然這麽早就已經做好打算了,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麽好。

解決了子嗣的問題,謝衣又問:“阿行你老實說,之前孤對你做的事情你排斥麽?會覺得惡心麽?”

溫行回憶起謝衣之前一次次的擁抱,甚至于那一次親吻,他最大的反應只有震驚。

他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回答:“好像……不排斥也不惡心,就是感覺難以接受。”

謝衣唇角的弧度擴大幾分,繼續道:“那這樣吧,當初的半年之約只餘兩個月。孤再給你兩個月的時間接受這份在你看來違背世俗的感情,然後你再正視自己的心,告訴孤你究竟有沒有哪怕一點對孤的喜歡。”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認真想很多事情了,溫行思考了一下,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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