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琉璃瓦沐浴在月色之下,屋頂上像是染了霜,顧塵怕雲染吹了涼風,就把自己的酒葫蘆給了雲染,把着量喂她喝了一小口,算是暖和暖和,省得染了寒意再生病,這人身子嬌氣得很,哪怕是顧塵如此這般看顧還總是三五不時就發熱,弄得顧塵沒脾氣。
醇厚的女兒紅入喉,雲染小臉皺成了一團,她身子虛,凡過往大夫都是不許她沾這些個東西的,別說是女兒紅就連藥酒都不敢輕易讓她喝,也就只有顧塵了,能這麽無所顧忌的甩手就把酒葫蘆扔給她。
喉嚨裏的辣意過後就是暖暖的熱,雲染拿着酒葫蘆還想再嘗一口,就被顧塵眼疾手快的搶走了。
“喂喂喂,一口暖暖身子就行了,怎麽還想當酒鬼呢?”一邊說着一邊自己把剩下的酒給幹了,幹完還示威的把酒葫蘆倒過來給雲染看。
雲染望着葫蘆嘴,耳朵尖忽然有點熱。想着剛才自己就是對着葫蘆嘴,顧塵剛才也是,她知道江湖兒女不在乎這些,可皇室裏長期教養下來的習慣,還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透着一個大月亮,她眼裏只有顧塵手上的葫蘆,這種間接的親密接觸不知怎地就在她心上不輕不重的撓了一下,有些癢有些麻。
下意識的按住了心口,雲染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顧塵別好了自己的酒葫蘆,扭臉就看見雲染這般模樣,以為她又不舒服,趕緊拉過她的手腕,一邊切脈一邊問:“怎麽了?心口悶還是疼,哪裏難受,你慢慢說。”
暗惱自己剛才不該喂她那口酒。十幾年的女兒紅對她來說沒什麽問題,但對雲染來說絕對是烈酒了,雖然只是一口并不多,本不該有什麽問題的,可雲染按着心口的樣子還是讓顧塵有些慌。
“沒事,沒事。”雲染輕輕掙脫了自己的手腕,拍了拍顧塵的手臂:“真的沒事,我就是忽然想起了我娘,如果她在,一定會教我喝酒。”
她還記得初見顧塵時,這人身上也沾着酒香,帶着一身的放縱不羁,讓雲染覺得很熟悉,所以即便初見時顧塵做了那般放肆的事情,雲染也沒有怪罪她,她從顧塵身上能聞到江湖的味道,她心之神往的味道。
“我想完成我娘的未竟之志。”雲染望着天邊那一輪偌大的月亮,輕柔的語氣裏帶着十分的堅定,視線交錯,顧塵聽她說:“我想探月閣能在我手中發揚光大。”
顧塵好像從她眼中看到了自己,視線交錯的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停滞不前,那一輪圓月下,這個女孩兒在跟她訴說着自己的理想。顧塵不知道雲染當時在想些什麽,但在雲染告訴她的那個故事裏,顧塵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她是雲染,這個理想可能并不會出現在她的人生計劃裏,她、她可能會選擇一條更容易的人生道理,比如說,就嫁給那個文公子,然後安安分分的繼續做她的皇家郡主。
顧塵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手枕着腦袋望着遠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說道:“你也說了,探月閣如今四分五裂,閣中元老對你娘親投靠朝廷本就十分不滿,四大聖使早已出走,兩大護法殒身,選出來的這兩個小輩又、別嫌我說話不好聽,青鸾我看還好些,辦事周全妥帖,人也細心周到,外面那個左護法說實話,真的不成事。這種前提下,別說是脫離朝廷了,你覺得離開朝廷的庇護,探月閣還能撐得了多久?”
“總要一步步來。”
顧塵忽然就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她能說的她想說的,或者說她看不到的那些雲染統統都想過了,她知道前路上有什麽苦難和挫折在等着她,可她目光依舊堅定的望着遠方,這個女孩兒的身上在閃着光,令顧塵不忍直視。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顧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三月之前馬上就要到了,鴛刀擄走文公子也被我中途不小心給搞砸了,不然我彌補一下,再去劫他一回?”
聽顧塵這麽一說,雲染低聲笑了,空涼的夜色下,像是莺歌在婉轉低唱,顧塵就知道自己是鬧了笑話:“你、沒打算動那個文公子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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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他幹什麽?”雲染笑了一會兒,氣息有些不勻:“沒有文公子還有李公子張公子王公子,只要許以重諾,多得是纨绔公子哥争先恐後想跟我成婚,少了他一個難道這京都就沒有纨绔了嗎?”
“是青鴛那丫頭自作主張。”雲染解釋道:“許是在哪兒聽說了點消息,想替我出口氣,就找到他那兒去了,青鴛小孩兒脾氣,我估計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頓出出氣,我已經讓青鸾帶人送了傷藥去賠罪。”
說着又對顧塵多解釋了幾句。雲染知道顧塵對青鴛是有些意見的,青鴛平時在外确實缺少管束,可雲染拘在京都,青鴛又不便跟在身邊,她倒是想管束,可到底是沒機會,可盼着以後能好好改改這丫頭的脾氣,也省得以後再惹出別的事來。
“那、那你打算怎麽辦?”不動文公子,那這婚約在即怎麽辦?顧塵也是真心實意的替她發愁,怎麽着曾經的江湖第一大派的現任閣主,現在都要被人逼婚了,這、這算怎麽回事呢?
這個時候的顧塵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是不是又多管了閑事,或者說,閑事這個東西已經在她的腦袋裏被不知不覺的給抹了個幹淨,并且從此消失在顧塵的世界裏,作為一個大夫,怎麽能叫管閑事呢?
聽顧塵這樣問,雲染眼眸璨亮:“我打算南下,顧塵你跟我一起走,好嗎?”
“南下?”顧塵皺眉,完全想不到雲染會突然提到這個。南下,她嗎?既然皇帝約束她來掌控探月閣,又怎麽會放她南下,不然又怎麽會鬧出來一場婚約?她想南下,要如何脫身?
“嗯,你跟我一起走嗎?”雲染又問了一遍,這次帶上了自己的解釋:“你也知道,我這幅身體的狀況,有一天沒一天的我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顧塵你是大夫,還是藥谷、不,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夫,身邊有你我心安些,也能走得遠些。跟我一起走好嗎?”
她眼裏是誠摯的邀請,顧塵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頭,好像在那一刻不管她說什麽,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點完頭之後自己才反應過來,有些尴尬的補了一句:“我是你的大夫,當然是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了,這有什麽好說的。”
“顧塵,你為什麽會到京都來為我治病?”雲染又問。
這個問題顧塵沒什麽好想的,直接說道:“谷中前輩都說你這病難治,我不太服氣,就想來看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治好你我不會走的。不然就是砸了我藥谷的招牌,在治好你之前,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個你不用擔心。”
“那真是太好了。”雲染學着顧塵的樣子也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圓月不知道望到了什麽:“南下之行,我很期待了,等我們到時候荷花差不多都開了,運氣好些說不定蓮蓬裏都結了蓮子,聽說那時候泛舟湖上是最美的場景,煙雨江南下,水滴在荷葉裏打轉,是世間最美妙的音符。”
顧塵從她眼中看到了憧憬和期待,閉上眼好像江南美景圖好像就在眼前,顧塵也聞到了蓮蓬的清香,可再睜眼就從雲染的臉上看到了苦澀,她眼角好像有淚,顧塵下意識的想擡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可舉起手時才發現那不是淚,只是月光留下的一片殘影。
“我沒去過江南,我長在京都連西街都沒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到皇廟進香。”雲染面容十分平靜語氣柔和,可顧塵聽她講話,心裏就揪得慌,皺成一團十分的難受,都說皇家郡主受寵十分,她到了這京都才知道,這十分裏竟有百分的不易,不要也罷。
“我娘說,江南很美,她還說等我長大帶我去看,可惜我沒有等到。”雲染坐了起來:“我只能自己去看了。顧塵,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這種時候顧塵當時是非常贊同回去休息的,一來時間确實不早了,二來她怕再說下去萬一雲染真的哭了,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辦。顧塵自小是阿爹照顧長大的,她娘也是早逝,可顧塵跟雲染可不一樣,藥谷裏的嬸娘每一個都當她是自家的親閨女,再加上顧塵是藥谷未來的繼承人,在藥谷裏算是人人疼愛着長大的,再加上顧塵平時課業繁重,并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來感懷這些。想必之下雲染就不一樣了,她是嬌滴滴的女孩子,偏偏還是個常年卧病的女孩子,身邊又沒有親近的長輩照料。
此時的顧塵光顧着感嘆雲染凄涼的身世了,并沒有注意到,長公主生下雲染不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如何跟她說什麽江南美景,就算是說了,尚未滿月的雲染又哪裏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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