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灰白色的鴿子撲棱着翅膀從空中掠過,顧塵擡頭着鴿子消失的方向,繼續低頭翻曬着她從西郊城外剛采摘回來的新鮮藥材,自從她這個藥谷的大夫入住郡主府之後,府裏大小病症她都給一手攬了,頭疼發燒肚子疼,一副藥下去,好得妥妥的。起先府裏顧忌她是專門來給郡主治病的,不敢上門打擾,可後來感覺顧少主并不像她看起來那般疏離不近人情,雖然偶爾嘴巴毒一點,不過人家畢竟是藥谷傳人嘛,脾氣還是應該有一點的,顧塵的院子裏才熱鬧了許多。
“少主少主,我家婆娘日子到了肚子老是疼,您看看有啥好法子沒?”憨厚老實的壯漢,略顯局促的搓着手:“婆娘臉皮薄不好來找您,我就來問問。”
顧塵望着大漢厚糙的臉上浮現出不明顯的紅意,翻撿着藥材:“不礙事,疼多半是濕寒凝滞氣血不足。煮些生姜紅糖水暖暖身子,另外還可适當按壓三陰交、太沖穴二穴活血行氣于尊夫人有好處。”
“啥?”壯漢一臉茫然,又有點擔心:“那什麽穴在哪兒呀?能瞎按不能?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三陰交位于小腿內側,足內踝上緣三指寬,太沖穴在足部的背側,大拇指與第二個腳趾的中間位置。”顧塵指給他看:“常按這兩處穴位可以緩解小腹疼痛,你且回家試試,哪天讓尊夫人親自過來一趟,我給她把把脈。”
壯漢憨厚老實的道了謝,還非要幫着顧塵收拾院子,顧塵院子裏之前采摘草藥時扔的連七八糟,她自己也懶得收拾,小丫鬟不認識藥材也不敢亂動她的,就那麽扔着,這壯漢實在,顧塵實在是攔不住,只好由着他幫忙收拾收拾。
随手撚起地上一片灰白色的羽毛,是鴿子毛,顧塵望着鴿子毛有些發呆,從那天屋頂上跟雲染聊過之後已經過去七八天了,郡主府裏表面上看起來一切如常,她照舊一天兩次給雲染診脈開藥,可其實,顧塵能感覺到隐隐約約的不同。
雲染已經不再卧床休息了,每次顧塵過去的時候,她都是伏案或看着或寫着什麽,府裏的鴿子來來回回,十分的頻繁,還有青鸾不在府內的時間也大大的增多了。府裏的下人或者并無察覺,最多也就是覺得他們家郡主最近氣色好多了,人也鮮活了不少,顧少主當真是藥谷出來的神醫。
可顧塵不一樣,顧塵夜裏橫在樹杈上晃悠着酒葫蘆的時候總能看到從雲染內院掠過的人影,有時候是青鸾有時候是不認識的人,有時候分不清楚到底是青鸾還是青鴛,她院子裏的樹高且枝葉茂密,顧塵起先只是覺得這個位置實在是很合她心意,吹着小風喝着小酒賞賞月色很惬意,誰知道竟然會把雲染的內院直接收入眼底。
她要離京南下,又談何容易?
四月天的日子下了一場細密綿延的小雨,顧塵一身素色錦袍撐着竹面油紙傘走在空蕩的街道上,雲染給她的女兒紅她最近這段日子給喝得差不多了,還剩下小半壇子,顧塵有些舍不得,重新封好了,埋在了樹底下,打算等離京之後帶走慢慢喝,所以只好重新出來打酒。
望着門窗緊鎖的三層小樓,顧塵微微斂眉,手上的油紙傘也舉高了一些,望着酒樓上原先挂着牌匾的位置,如今已經空蕩蕩,她不過幾日沒出門,怎麽這好端端的酒樓就倒閉了?
顧塵有些失望的低頭看了看腰間別着的酒葫蘆,說實話,她還挺中意這家的酒,醇香烈,雖然比雲染的女兒紅稍微次了那麽一點,但那也是在顧塵喝上女兒紅之後的事兒了,眼下中意的酒樓倒閉了,倒讓顧塵有些無所适從。
她對京都并不怎麽熟悉,除了這家熟悉的酒樓,再讓她去找一個合口味的酒樓實在是有些費神,顧塵琢磨着幹脆回去重新把剩下的那半壇子女兒紅給挖出來算了,可喝完之後呢?到時候她連女兒紅都沒有了!
有些不甘心的顧塵見有人匆忙跑來酒樓避雨,就跟了過去:“勞您,我想問問這酒樓怎麽關張了?”
“你也好張老三家的酒?”那人看到了顧塵腰間的酒葫蘆,跟着唏噓:“這張老三家的酒是真勾人,可惜呀,以後喝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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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顧塵問道。
那人甩着身上的雨滴:“聽說呀,我聽說,這酒樓是江湖人在京都開的,張老三那也是江湖人,現在江湖人上太平,人人都出來做生意,他們走南闖北的到處都是人脈多方便呀,這生意好做錢好掙。”
顧塵收了傘默默聽着。她本來對江湖人江湖事并不怎麽感興趣,藥谷出世,只管治病救人,過往人與事皆浮雲是他們行事原則,但這個原則在顧塵這裏就被打破了,不過顧塵也不在意,她行事随心,不受拘束,只管自己願意不願意就行,她既然答應了雲染随她南下,便意味着她從那天夜裏之後就站在了探月閣這條船上,或者說站在了雲染的身邊,想再獨善其身是不可能了,不如潇灑走一回。
“既然是江湖人,必有根基為何好端端的就關店了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人半蹲在地上,望着有些綿密的雨滴:“這雨越下越大,不如跟你在這兒避避雨。經湖人就是再有根基,這可是皇城根底下,能讓他放肆了去?朝廷打算加征三成商稅,喏,布告已經貼出去了,這張老三可能是收到了什麽信兒,提前撤了。他們江湖是人四海為家的,哪兒不能開店,何必在皇城根底下找不痛快呢?天高皇帝遠,換個地方這商稅它還怎麽加?”
“不能加嗎?”顧塵不理解了:“既是朝廷增加的商稅,走到哪裏能避得過去?”
“你不懂。”男人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這稅是專門收江湖人的,普通人家開的店不僅不收朝廷另外每年還有補助呢。”
“為什麽?”顧塵更不能理解了:“都是天下黎民百姓,為何區別對待?”
那人壓低了聲音:“這你就不懂了,那朝廷的國庫總得有收入吧?普通人家做點小生意多難呀,朝廷再強征稅,肯定要民不聊生的。江湖人就不一樣了,家大業大遍布五湖四海的,多收一點也無所謂。”
“呵。”顧塵冷冷吐出一個語氣,對這種事說法不發表态度:“那朝廷怎麽區別這酒樓是江湖人開的還是普通老百姓開的?”
那人揣着袖子:“這也是下雨,回不了家,閑得無聊跟你唠唠嗑。你當、”努了努嘴指了指上面:“那是什麽人?朝廷怎麽可能會放任江湖人肆意妄為?都有朝廷的探子的,江湖人的一舉一動人家上面都看的明清,別說是這幾間破酒樓了,我聽說呀,昆侖山最近新選出來的掌門人是咱戶部尚書的孫女婿,那昆侖山不得為朝廷馬首是瞻啊?別說只是多收三成稅,就是要昆侖山的小金庫,他也得趕緊進貢上來!”
“是嗎?”看見了貼在酒樓外面的布告蓋着大紅的印章,官威重重下帶着貪婪的獰笑,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勞煩問您,附近還有沒有什麽好酒家?”
“哦,你往北走三條街,拐彎順着東走兩步就到。他們家的酒雖然不如張老三家的酒烈,但是足夠醇香,你等雨停了去看看。”
顧塵點頭,撐起自己竹面的油紙傘走進了雨幕之中,腳步從容像是走在雨滴之上,不沾半分濕意,片刻便消失在了街頭盡處。廊下那人望着顧塵的身影看呆了眼,直到看不見人影之後才喃喃出聲:“乖乖,這是仙人吧?不對,這人有傘幹嘛跟我在這兒躲雨還打聽那麽多?難道是江湖人?哎呀,說多了,說多了!”一邊唏噓感嘆一邊埋怨自己,啰嗦了兩句之後自己也沖進雨幕跑遠了。
顧塵這邊按着那人的指路重新找了一家酒樓,本想打上酒就趕緊回去,下雨天濕氣重,她心裏惦記着雲染的病情,剛才耽誤的那些時間已經讓她有些煩躁了,誰知道換了家地方,大堂裏竟然聚滿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因為下雨天而有所減少,更或者說,因為小雨,酒樓裏避雨的人才更多了。
顧塵無法,只能皺着眉頭站在櫃臺邊上等掌櫃的給她打酒,她的酒葫蘆這還沒遞過去的,就見一小厮披着蓑衣擠了進來:“掌櫃的,快半斤燒酒。”
“呦,您來了。”掌櫃的一臉的殷切巴結之色:“您等等,馬上就好。”
“我家相國公可在外面等着呢,你快點!”
顧塵聞言,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外面停着一輛馬車,馬車旁邊同樣是一身蓑衣的小厮。雖然是一身蓑衣但身上十分的幹淨,靴子上褲子上也并沒有沾上泥點子,顧塵猜着應該是從皇城裏來的。
“相國公這是又……”掌櫃的裝好了酒,遞了個話頭,顧塵看見在座的各位都豎起了耳朵等着聽呢。
那小厮嘆了口氣:“可不是嘛,來來回回多少次了,求不下來呀!行了行了,別打聽事兒,走了,下回再來。”
“好咧,您慢走。”掌櫃的趕緊送了兩步,回頭接着問顧塵:“您要點什麽?”
“葫蘆裝滿。”顧塵将酒葫蘆放在櫃臺:“他剛才說什麽?”
“還能說什麽,相國公家的公子哥前兩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大病了一場,如今人還在床上躺着呢。”有人開口為顧塵解了惑:“國公爺又進宮退婚去了呗,說是東大街那位跟他家獨苗苗八字相沖,從訂了婚之後兩人接連病倒,這婚事是萬不能結的。可惜,上面不同意,國公爺一把年紀了愣是在禦前跪到現在讓人給攆回來的。”說話的人洋洋得意:“我妻弟在宮裏當差,親眼看見的。”
顧塵:……京都裏的人都這麽八卦嗎?
不過,這國公爺、未免也太堅持了吧?雲染不想成婚,相國公也不想讓他們成婚,兩人既然想在一處,何不一起?
“您的酒好了。”顧塵随手扔了銀子,抓起酒葫蘆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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