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雲染知道那就是喜歡,不然她怎麽會害怕?

抓着顧塵的衣角, 倚靠在顧塵身上一步步走的專心, 她沒有再推開顧塵, 也聽話的按照顧塵的要求, 懸空了那只崴傷的腳, 一路上默不作聲的想着心事。

神思游移間她想到了娘親教她作畫時描摹的畫像,那是她母親的畫像, 單從畫像上便能看出來她二人必然用情極深,畫像上的女子溫柔多情, 作畫之人傾盡心力想要還原她所愛之人, 落筆之處沾滿了思念的味道,可惜斯人已不再。雲染對情之一字所有的啓蒙都來自她的雙親, 那二人痛徹心扉的愛情,并沒有給雲染帶來任何的正面引導,她羨慕那樣的感情的同時, 也更加感同身受的明白,若二人不能長相厮守, 情越是深, 痛越深,那痛深入骨髓, 時時刻刻都在折磨着留下來的那個人,人生路漫漫,除非忘卻,否則便如蝕骨的毒|藥, 鑽心入肺片刻不得安寧!

從她懂事起,雲染就知道,情之一事,不是她能貪得的。

她命不長久守不得那個地久天長,只能将那份淺淺的喜歡藏在心裏,默默的喜歡,嘗過這歡喜的滋味,此生也算是無憾了吧。

低聲嘆息,若早知、算了哪有什麽早知道,她能遇見顧塵上天垂憐,她應該心存感激才對,至于那些不甘心,她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路上不說話,張嘴就嘆氣。”顧塵臉上的冷汗一層層的往外冒,手上的兔子也拎不住了,轉手塞進雲染手裏:“拿好了,這兔子暈了,不會跑的。”

毛茸茸的觸感讓雲染有些瑟索,還沒來得及做心理準備,就被顧塵抓住了掌心:“快點,我拎不住了。”顧塵的聲音有些喘,雲染感覺到她手指的溫度,竟然比自己的還要涼,頓時就有些慌,擡頭去看顧塵,就見她的臉色愈加蒼白,額頭上全是一層密密麻麻的細汗:“顧塵你……”

“不礙事,剛才路上摘了點草藥,傷口上完藥就沒事了。”顧塵氣力雖然不支,攬着雲染的手卻沒有松開分毫,見雲染似乎有猶豫的跡象又把人緊了緊:“你別鬧了,收拾你一個我還是綽綽有餘的,你再一折騰,浪費的還是我的體力,乖一點知道嗎?”

雲染下意識的點頭,忽然覺得手背上一涼,有雨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顧塵,下雨了。”

“我們走快點,前面就到了。”顧塵攢着力氣不再說話,大傷號扶着小傷號,緊趕慢趕終于在雨落下來之前趕到了顧塵之前說過的破廟。

前腳才剛剛進了廟門,豆大的雨滴噼裏啪啦的就落了下來,顧塵拍着心口慶幸:“老天爺待我們不薄,還好沒淋到雨。你先坐着,我看看。”顧塵扯了兩把幹稻草給雲染鋪在身子下面,摸了摸覺得不太軟和,順手又把自己身上那件早就分辨不出顏色的外衫一并脫了,連折幾折墊在草墊上:“別落了寒氣再生病。”

“你……傷口先處理一下吧。”雲染站着沒動,看着顧塵一身的傷,秀眉微微一蹙彎腰就要去撿顧塵折好的衣裳:“你也不能着涼的。”

顧塵苦笑着攔住了她的動作:“我的郡主殿下,你就聽我的吧,行嗎?咱倆到底誰是大夫?我的傷勢我知道,不礙事。你要是在關頭再病倒了,我可真沒招了。坐着。”不容置疑的把雲染按了下來:“我看這地方應該時常有過路人過來暫避風雨,你看還有柴火呢,我去點個火。”

雲染有心想要幫忙,可被顧塵一個眼神就制止了。聽着外面噼裏啪啦的雨滴砸下來的聲音,望着顧塵用一把鈍鈍的斧頭劈柴生火,一縷煙冒出來的時候雲染竟然很激動,這不是她有過的體驗,有點新奇,連看顧塵的眼光也多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欽佩。

顧塵生好了火,忍着一陣陣的頭暈,又翻找出一個十分破爛的湯鍋,扔到門外的雨滴準備接點雨水清理傷口,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她才松了一口氣,看着破鍋裏面的熱水開始“咕嚕咕嚕”的冒泡,才皺着眉頭接撕開身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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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早就幹在了身上,傷口處衣裳撕裂處帶着皮肉揪起來的疼意,讓顧塵皺着眉頭呲牙咧嘴的,要不是雲染還在這兒,她估計早就喊出聲了。雖然顧塵給別人處理過不少這種傷口,雖然她每次都一副很瞧不起人家喊疼的樣子,但擱在自己身上還真是第一次,顧塵業務不是很熟練,傷處的衣衫不僅沒脫掉,因為她粗暴的動作導致傷處又開始往外冒血,顧塵下不去手了。

對雲染說道:“幫我一下。”

雲染看着她的動作,一顆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了。她只看見了顧塵身上的血,對顧塵的傷勢并沒有大致的了解,顫抖着手撫上顧塵的衣襟,有些遲疑:“怎、怎麽弄?”

“先把傷口旁邊的衣裳,算了,直接幫我把衣裳都脫掉。”顧塵閉着眼睛,咽了口唾沫:“你先脫。”感覺到雲染小心翼翼的動作,顧塵擡手握住她的手腕:“快點,手穩一點。”然後帶着雲染的手腕一把直接拉開衣襟。

內衫被拉開了大半,裏面同樣素色裹胸一樣染上了血,粘在身上,十分的驚心。也是到這時候,雲染才徹底的看清楚了顧塵身上的傷口,除了讓她驚心動魄的那一刀之外,顧塵身上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不再往外冒血,有點傷口還在滲着血,而最嚴重的刀口足足有三寸有餘,猙獰的躺在顧塵的心口往下三指的地方,再往上走一點,那刀直接就插進了顧塵的心髒裏,絕對當場斃命!

雲染的手指隔空似乎是想摸一摸那道傷口,還未觸及,她就別過臉,閉上了眼睛。

顧塵這會兒喘了口氣,就看見雲染一副、十分不忍的表情,知道她皇家郡主,平日裏嬌滴滴的,哪裏見過這種場面,便要出言哄她:“這樣就好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我幫你。”誰知道雲染竟然很堅持,深呼了一口氣之後問道:“是不是要先清理傷處?熱水燒好了,我幫你洗。”

“那個,不用了,我自己來弄就好。”顧塵這話說的不是很堅定,起碼沒有雲染堅定。雖然她是個大夫,平時都是給被人看病治傷,說實話真的沒有給自己治過,顧塵實在是下不去那個手,要不怎麽說醫者不自醫呢?

“我來。”雲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望着顧塵大開的衣襟,已經破損的裹胸,然後起身背對着顧塵脫掉了身上的外衫,又脫掉了內衫,然後在顧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迅速攏好了外衫,因為慌亂那腰帶直接系成了一個死結,還佯裝淡定把內衫遞給顧塵:“用這個包紮傷口可以嗎?”

上好的蘇錦,能不可以嗎?

顧塵擡眼就看見雲染領口處裸露出來的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因為少了裏面的衣裳,原本合身的勁裝穿在她身上也變得有些寬大起來,一看就是沒有穿好的緣故。顧塵嘆了口氣:“過來。衣裳要整理好,以後行走江湖,難道還要一直帶着個丫鬟在身邊幫你整理衣服嗎?青鸾要是不在,你怎麽照顧自己?”

領口整理好,又把腰帶重新拆開系好:“這樣就好了,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一句話成功的讓雲染移開了視線,拿着蘇錦坐到了一邊,按照顧塵的要求分成了小塊兒的布料。顧塵本想活躍一下氣氛,才那麽随意的打趣了雲染一句,結果氣氛并沒有活躍起來,雲染沒接她的話,好像有點尴尬。

處理好的草藥放在一邊待用,雲染用沾着熱水的蘇錦幫顧塵擦着身上的血,一開始擦的還算穩,越臨近傷口的地方,她就越不敢動手,幾次都要顧塵催促,可顧塵越催促,她就越不敢動,猙獰的傷口朝她耀武揚威的揮舞着爪子,嘲諷着她的懦弱跟膽怯,雲染閉上眼就是一片猩紅,等到她好不容易把傷口擦拭幹淨的時候,身上已經是一層的冷汗,心口處也悶得厲害。

忍住一陣陣的眩暈感,将顧塵處理好的草藥小心的抹在傷處,包紮完畢之後竟然晃了晃,要不是顧塵伸手扶住了她,怕是要直接栽倒在地上。

“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顧塵反手捏住她的手腕,眉頭瞬間凝住:“怎麽回事,為什麽鎖心丹會反噬?明明……”

她明明用金針封住了毒素的蔓延,按理說不應該,為什麽會現在會突然發作?

“不礙事的。”雲染朝顧塵笑了笑:“就是有一點點的難受,我、我習慣了,一會兒就好了。”

“別說話了。”外面下着雨,顧塵神色是十分的焦灼,原本金針封穴不能用,別說她原本就拿鎖心丹沒什麽辦法,就是有辦法這缺醫少藥的也根本就行不通,看着雲染已經開始泛着青色的唇,顧塵擡手按在她的後心上:“我先幫你運氣,撐過雨停,我帶你到鎮上再說。”

破廟裏只有火光在閃爍,顧塵護住雲染的心脈,哄着她說話:“別睡,這裏太冷了。”

雲染靠在顧塵的腿上,鼻尖都是顧塵身上的血腥味,她有些受不住,強忍着喉嚨裏的甜腥,不想讓顧塵擔憂,可忍到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一陣陣劇烈的咳嗽之後,還是吐出了一口血在顧塵的掌心。

“我又弄髒你了,對不起。”雲染閉上了眼睛,她覺得很累很累,火光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

“沒關系。”顧塵低聲答道:“我們說說話,你不要睡着,知道嗎?”

“好。”雲染勉強答應着,腦子裏暈乎乎亂糟糟的,她能感覺到顧塵身上的熱意,緩了好大一會兒之後才開口小聲說道:“你從前問我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當然知道呀,怎麽會不知道呢。”

“顧塵,我、我有點累,下次再給你講好不好?”

“不好,下次講我就不聽了。”顧塵假裝賭氣跟她說話:“我還沒說你騙我的事兒呢。”

“我沒有騙你的。”雲染睜開眼,十分專注的看着顧塵:“我母親是長公主,并不是你以為的探月閣閣主,我只是沒有告訴你,那不叫騙,顧塵,那不叫騙。”

“好,不叫騙。”顧塵答應着:“那閣主是誰?”

“你不是知道了嗎?閣主是我娘呀。”雲染似乎是笑了,但又沒有:“我娘喜歡上了長公主,就是我母親。可我母親是皇家的人她身不由己,她們不能在一起,先皇帝為了哄騙我娘親為朝廷賣命,就用我母親做誘餌,哄騙她只要歸降朝廷,就把我母親嫁給她,她們都信了。”

雨滴聲逐漸變得細密,顧塵望着外面的天色,緊皺的眉頭并沒有松開。

“那後來呢?”

“後來,我母親為了逼先皇帝低頭答應她們的婚事,就有了我。”雲染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到底要不要說,可顧塵身上的暖意,讓她很放松:“生子本是男女結合才會發生的事,我母親她、逆天而行,求得了秘藥然後有了我。那藥哪兒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母胎養育子胎,是我殺了我母親。”

她垂眸,眼睛裏似乎是藏着淚滴,可顧塵細看時又沒有,她擡手想确認,就被雲染抓住了她的手:“所以你看,我、我本來就不該活着的,我活着或許就是為了贖罪,可有些罪,我怎麽贖得清?”

“不關你的事,跟你沒關系。”顧塵心裏一陣陣的揪着疼,看着懷裏虛弱的女孩兒,她想安慰,可語言實在蒼白無力,顧塵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去哄她,不讓她那麽難過:“長公主很愛你的,她愛你才會誕下你,你是她們愛情的結晶,不是為了贖罪,你在才會在證明她們愛過。”

“我不是。”雲染眼角那滴淚終于淌了下來:“她們的愛情屬于她們,我證明不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們之間有過怎樣的海誓山盟,我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證明?明明、明明她們有機會可以自己證明的。我母親為我死了,我娘也為我死了。我身體不好,母親去世後,我娘為我四處求藥,甚至、犯下很多錯事,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渾身是血,那晚的月亮很圓。”

雲染嗓音沙啞:“如果不是我拖累她,她不會被皇上威脅,憑她的本事,她還會重新回到江湖,做她逍遙快活的閣主,縱然、有過情傷,也不會早早的就枉死,甚至連屍骨都下落不明。”

她已經害死了雙親,現在,還要再多一個顧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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