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解脫

“小小姐,你媽媽是錯了,但是,糾結于其中的所有人,又有哪一個沒有錯?種下一個念頭,收獲一個行為;種下一個性格,收獲一個命運。是我們先傷害了她。她的內心是善良的,所以她最後用了一種極致的方式,向被她所傷害過的人深深地、真誠地表達她的歉意,你的蘭天爸爸,至始至終選擇和她在一起,所以,他們……”

米爾汗孓然一身無牽無挂,一輩子都沒收獲過愛情。多年前給過裴悅心的真心早已悄然收回。在蘭天的身邊,他看到她慢慢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以為,她可以幸福到老,卻沒想到,二十多年的恩怨,她用這樣一種方式逃離和解脫。

米爾汗眼底的水霧不知不覺濃重起來,這個年近60的男人,一生大部分的時光都介于生與死之間,早把生死看得輕若無物,然,此刻的他,卻為了心底的那個她,落下了男兒淚。

蘭知夏心頭重重一顫,掙脫米爾汗的懷抱,驚恐萬分地看着滿眶是淚的米爾汗。

“叔叔,我爸媽怎麽了?我爸媽他們在哪?他們發生了什麽?你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啊!”

這裏發生的一切,她相信,遠在S市的父母肯定也知道了。她雖然心裏已經做好準備,但是她還沒想好怎麽面對母親,怎麽接受母親是殺人兇手這個事實,所以,她才沒有馬上回S市。可是在她昏迷逃避的這段日子裏,父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對不起小夏,現在才告訴你……”米爾汗看着蘭知夏,她慌亂,她驚恐,她顫抖,可不管怎麽樣,她是她的女兒,她需要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小姐和蘭天,幫主已經把他們合葬在S市的永安陵,小夏,你回去看看他們吧。”

“啊——”平靜美麗的田園間響起一聲撕裂長空的長吼,那麽悲戚,那麽沉痛,蘭知夏一下便昏倒在地上。

“小小姐!小小姐!你醒醒!醒醒!小小姐!來人!快來人!……”

S市,永安陵。

肅穆的陵園,這裏新添的一座合葬陵墓的石碑上,蘭天和裴悅心,兩張黑白照片一左一右端端正正地嵌進石頭裏。裴悅心溫婉優雅地笑着,一如她生前;蘭天威嚴慈祥,仿若昨天。

穿着黑色喪服的兩個人,立在墓碑前。

“秋兒,你有多久沒見爸爸媽媽了?”

“姐。我忘記了。”

“以後我們常常來這裏陪陪他們,他們其實很想我們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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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姐。”蘭知秋糾纏着她的手指,莊嚴沉悶的氣氛,她不知道該如何适應。

“你不走了嗎?姐。”

“不走了,姐和你在一起,還有爸爸媽媽,我們在一起。”

“嗯,在一起。”

蘭知夏把蘭知秋的頭攬近,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秋兒,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的意義嗎?”

“嗯,知道。”

“媽媽是夏天的生日,所以爸爸給我取名叫知夏,爸爸是秋天的生日,所以,媽媽就把你叫知秋了。”

“爸爸很愛媽媽對嗎?”

“嗯,當然。媽媽也愛爸爸。”

天下起了小雨,蘭知夏伸手接住了雨霧。傳說,無根的水,最神聖最純潔,那麽,就讓它洗滌所有的愛恨情仇,還給他們一份安寧和平靜吧。

“爸爸媽媽,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我和秋兒會好好活下去,不用擔心。你們要好好相愛,看着我和秋兒。”

蘭知夏上前,伸手擦去照片上的雨霧。知秋就在身後,她不能讓妹妹看到自己眼底的淚。知秋很容易激動,她不敢再刺激她。從阿格拉回來,她才知道,蘭知秋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後,情緒激動難以控制,已經在自己的身上劃過好幾次刀子自殘。在醫院看到她時,蘭知秋像看到救星一樣緊緊拽着她不放。打小,姐妹倆就遠離父母在英國生活,對于知秋來說,姐姐是她的天,看到姐姐甚至比看到父母還讓她安心。

“秋兒,我們給爸爸媽媽叩頭吧。”

“嗯。”

蘭知夏拉着妹妹跪下,給父母深深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順手一抹,把臉上的淚揉進雨霧,順着臉頰淌下。

“爸,媽,我會好好照顧秋兒的。我是蘭天的女兒,所以,看着吧,我會是一個讓蘭董事長驕傲的女兒。”

她拍拍蘭知秋的肩膀,示意她也說點什麽。

“爸爸媽媽,我是天才,我也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秋兒真棒,爸爸媽媽一定很高興。”

山下陵園外,顧泰平一家等在山下。顧子骁看到姐妹倆走出來,趕緊迎了上去。

“知夏,你還好吧。”看着蘭知夏憔悴蒼白的小臉,顧子骁的心痛得滴血。

“我沒事,謝謝你子骁。”蘭知夏朝顧子骁勉強笑笑,繞過他,直接走到顧泰平的跟前。

“顧叔叔,謝謝你來看我爸媽。我替他們謝謝你們。”随後看了顧泰平身邊的顧子維和顧子若。

“子維,子若,謝謝你們。我們姐妹倆會好好的,請放心。”

“知夏,不用擔心,你還有我們。”顧子維看着心愛的女人,此刻卻無法表達他心裏最想說的話。

“是啊,知夏姐,你還有我二哥……”

話還沒說完,顧泰平的聲音再度響起。

“知夏,會好起來的。如果有什麽需要,你盡管對我說。”顧泰平拍拍蘭知夏的肩膀。

“我讓子維送你回去。”顧泰平看着顧子維,等着他出聲。

顧子維正想說話,顧子骁先出聲:

“我送知夏她們回去。”

“子骁,讓你哥送知夏,他一直都很關心知夏。”顧泰平語調溫和。

“還是我送知夏……”

“子骁,你去忙吧,我沒事的。”這次是蘭知夏打斷了顧子骁,說完,朝顧子維點了點頭。

“子維,那就麻煩你送我們姐妹倆一趟。”

顧子維走近蘭知夏,拍拍她的肩膀。

“知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走,我送你們回家。”

蘭知夏朝所有人點點頭,然後和顧子維一起走向他的奔馳。沒再回頭看一眼顧子骁。

奔馳一路上穩穩地開着,後排座位上,蘭知夏擁着已經睡着了的蘭知秋,脫下自己的外套,替她蓋在身上。

從後視鏡裏看到蘭知夏脫下了外套,顧子維伸手把空調溫度調了下。然後把車停在邊上。

顧子維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蘭知夏:

“知夏,你剛剛淋雨了,快穿上。”看到蘭知夏沒接,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現在要好好地照顧知秋,所以你自己千萬別生病,快穿上吧。”

“謝謝。”蘭知夏接過衣服穿上。然後把目光再次移向蘭知秋。

顧子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就算是到了這種時候,蘭知夏依然無法坦然接受他對她的好。在她心裏,始終沒有他的位置。

車子在蘭家大宅停了下來。蘭知夏剛想叫醒妹妹,在碰到她的額頭時,卻發現蘭知秋正在發燒。

“知秋,你怎麽了?”蘭知夏拍拍妹妹的臉。

“姐,我難受。”

“知夏,知秋可能是淋雨着涼了。我來。”顧子維繞過來,從蘭知夏懷裏抱起蘭知秋。然後和蘭知夏一起走進屋子。

大宅不遠的拐角處,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雨中,車裏人靜靜地看着走在後面那個瘦弱的身影,四個多月沒見,她明顯清瘦了不少,在雨霧裏,那單薄的身影顯得那麽楚楚可憐。她還願意見他嗎?

在她下山後,他和父親安培先一先一後分別走近了那座新墓。

他不明白自己現在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是後悔?是解脫?他很茫然。她應該恨他,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揭開真相,她的父母不會死,他和她,現在也應該甜蜜地相守在島上。

他看到父親出現在墓前時,他并不驚訝,這裏,有父親一生都愛的女人,還有那個用生命愛着護着他心愛的女人的、曾經親密的夥伴。

“心兒,蘭天,一切的錯在于我,卻讓你們來承擔所有的後果。現在說對不起,太晚了。”安培先一直極力維護的表面平靜,最終還是被真相打碎了。他所擔心的事,一件不落地全部變成了殘酷的現實。

安培先走後,他才走近了這座新碑。

碑上,兩人溫和的笑容,讓他不敢直視。我覺得,在某種程度,自己才是那個儈子手,害死了他的父母,還親手掐死了他和蘭知夏的愛情。他默默地立在碑前,低頭,很久很久……

安頓好蘭知秋,顧子維到廚房給蘭知夏做了一碗面。

蘭天夫婦去世後,跟随他們多年的傭人張媽傷心過度,蘭知夏不忍心再留她在這裏睹物思人,給了她一筆錢,讓張媽回老家頤養天年。這偌大的蘭家大宅,就只有她和知秋兩個人。

“子維,我照顧知秋就可以了。你趕緊回去吧。”蘭知夏雖然還沉浸在悲痛裏,可是她心裏看得明白,父母過世,藍天集團岌岌可危,顧泰平的态度已經在那了。

“你這樣我怎麽放心。知秋生病了,你一個人怎麽辦?”顧子維拉過蘭知夏,把她摁進餐桌前。然後夾起一筷子面湊到她嘴邊:

“嗯?”

蘭知夏看了顧子維一眼,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我自己來吧。”接過筷子,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地吞下面條。

看着蘭知夏把一碗面全部吃完,顧子維總算稍稍放下心。

“我沒事的,你回去吧。我可以的,以前,在英國,我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看蘭知夏堅持,顧子維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不好再說什麽,他拍拍蘭知夏的肩膀,

“那好吧,我走了,有什麽事,你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號碼一直沒變,知夏。”顧子維把“知夏”兩個字說得低沉沙啞,那種情深,那種心疼,随着這兩個字從心裏溢出,只可惜,蘭知夏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一直平靜得讓人心疼,顧子維輕嘆一口氣,

“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沒事的。”

看着顧子維的奔馳消失在街角,蘭知夏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不停地嘔吐起來。不僅剛吃進去的一碗面全部稀裏嘩啦地吐個精光,就連苦澀的膽汁都吐了。吐得渾身無力的蘭知夏吃力扶着鐵門框想站起來,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栽倒下去,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感覺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擁進了一個溫暖的環抱……

根據房間的擺設,安洋很容易便判斷出蘭知夏的房間。昏迷中的蘭知夏緊緊皺着眉頭,這讓安洋很是心疼,這個女人,總有本事讓他無法安心。在島上,最初的那些日子,每次睡着,她的眉頭都是像現在這樣緊緊皺着。

安洋伸手想替她撫平眉頭,才發現,這個女人正在發燒。她全身透着涼意,額頭卻滲着薄汗,溫度高得灼手。安洋打開抽屜,卻找不到任何退燒藥,他沒想到,藥箱剛剛被擰到蘭知秋的房間裏了。此時,蘭知秋正在隔壁房間生着病。

情急之下,安洋走進浴室,放滿一缸熱水。然後抱起蘭知夏,準備把她泡在浴缸裏。他記得,幾年前,蘭知夏在島上生病的時候,他就教她用個方法降溫。他希望今天對這個虛弱的女人還有用。

清瘦的身子包裹着單薄的黑色衣服。太瘦了,抱着都有點硌手。安洋心裏有過一瞬間的漣漪,但是很快,他還是替她除去外衣,只保留貼身的衣物,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她泡進溫水裏。

“小夏,小夏,聽得見我說話嗎?”安洋把指尖湊近蘭知夏的鼻子,感覺到她逐漸均勻的呼吸,他的心稍稍地平靜下來。他知道,她的體質很好,不會輕易生病。離開那些催眠的藥劑後,她連痛經的毛病都在漸漸消失。稍稍休息後,她的體力正在慢慢地恢複。

蘭知夏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她努力地尋找聲音地來源,那個聲音近在耳邊,卻又無法捕捉。她看到前方黑暗中有一道光,爸爸蘭天,媽媽裴悅心正朝着她揮揮手。她拼命地想喊出聲,卻有什麽東西捏緊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聲。

浴缸裏的蘭知夏不停地搖着頭,嘴裏不停地重複:

“爸爸,媽媽,別走,別走,不要走……爸爸,媽媽,不要,不要走……”

看着這樣寝食難安的蘭知夏,安洋的心像被鈍刀一下一下挫開一樣,痛!真的很痛!

他撫着蘭知夏的明顯瘦了一圈的小臉,蹲跪在她的面前,

“小夏,對不起。是我害你變成這樣。”

浴室外,蘭知秋站在門口,看着眼前滿臉胡子,頭發淩亂正在往姐姐身上澆着熱水的男人,她握着水果刀的雙手不停發抖,一步一步朝浴缸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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