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色濃稠,風裏挾着熱浪。

江暮行從門口過來,一步步走向宴好跟楊叢,距離越來越近,那種壓迫感就越發強烈。

宴好呼吸滞了下,睫毛輕顫着垂下眼睛。

江暮行在三五步外停下來,兩手抄在西褲的口袋裏,下颚微擡,面容冷峻。

楊叢懶洋洋地揮手:“班長,晚上好啊。”

江暮行往宴好身上看,一眼就挪開了:“你們要進去?”

“不然呢?”楊叢痞笑,“總不能大晚上的跑過來,就為了在門口拍照留念吧?”

宴好沒有出聲,眉眼藏在了劉海下的陰影裏。

江暮行周身的氣息極冷。

氣溫很高,街上車多人多,空氣渾濁不堪,燥得人頭頂心冒火,楊叢臉上淌着汗,他伸手去揩的時候碰到了紗布,傷口被擦到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罵罵咧咧幾句,口氣惡劣。

“怎麽着,班長,是要給我倆開個小會?”

江暮行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右手理着左手折到手肘部位的袖口:“酒吧是會員制。”

楊叢剛想說知道,就聽他來一句:“要身份證,你們帶了嗎?”

“……”楊叢腦袋湊到宴好旁邊,“小好,你帶沒帶?”

宴好聲音很小:“沒有。”

楊叢低罵了聲,吊兒郎當地笑道:“班長,我跟宴好都沒帶那玩意,你在這裏打工,跟裏頭人都熟的吧,幫忙打個招呼呗。”

江暮行沉默不語。

楊叢朝地上淬一口:“都是同學,這點幫也不忙?”

江暮行的視線淡淡地掃過楊叢,掠向宴好,看不出什麽來:“你們就這麽想進去?”

楊叢眉毛一挑,江暮行這是唱的哪一出?怎麽話有點多,也有點莫名其妙,跟平時的吊樣不同,似乎接地氣了些?也許是錯覺。

但是剛才他那句聽起來,後面好像還有一句“作業做完了嗎”。

宴好全程看地面不說話,像個幹壞事被家長逮個正着的小朋友,局促不安。

——

氣氛微妙。

宴好動了動嘴唇:“走了。”

音量很輕,只有楊叢能聽得見。

“走個毛線,來都來了。”

楊叢攬宴好肩膀,就是鐵哥們的行為,只是他經常打球,手長腳長,骨骼發育的非常男人,襯得宴好很小只,像被他撈進了懷裏。

宴好嫌他衣服上的香水味,想掙脫開。

楊叢平時肯定就拿開了手,這不現在有外人在場,作為全班人盡皆知的死黨,怎麽也得挽住面子,他就摁緊了宴好。

江暮行鏡片後的眼眸一眯。

就在這時,酒吧裏傳出說話聲,緊接着有幾人從裏面出來,清一色的白襯衫配黑西褲,打領帶,全都是帥哥,身形修長均勻,年齡在二十歲上下。

“我靠!”

楊叢啧啧,“牛|郎?”

宴好胳膊肘拐他的腰,用了全力。

楊叢被那一下弄得彎下了腰,眼淚都飙出來了:“你拐我幹嘛啊?”

宴好不敢看江暮行是什麽表情。

楊叢這貨還在逼逼:“厲害了,放在這些人裏面,咱班長還是No.1,豈不是有一堆的女客人給他褲腰裏塞票子,怎麽過得還那麽……操,還有個洋娃娃,比你還像女孩子。”

宴好下意識咬着下唇,楊叢有說對的地方,江暮行在這裏打工,以他出衆的條件,小費會很可觀,又當家教,還有其他兼職。

生活卻一點都不輕松。

江暮行家裏的情況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

那幾人是出來抽煙的,就在門外吞雲吐霧,不時好奇地往宴好他們這邊看一眼。

可見他們平時跟江暮行并不熟絡,這時候都沒上前。

酒吧裏又出來一人,一米八左右,沒穿襯衫西褲,穿的皮褲黑T恤,腳踩馬丁靴,頭上扣了頂黑色棒球帽,露在外面的頭發是金色的,耳朵上戴着銀耳釘,很酷很陽剛。

“今晚的月色很不錯啊。”

有一把煙嗓,滄桑粗砺中帶着點慵懶。

門外幾人紛紛喊:“緒哥。”

黃緒夾着煙的手揮了揮,擡腳走到江暮行身旁,耍兩下打火機,啪嗒按開,點燃煙,笑問:“熟人?”

江暮行沒理。

黃緒打量兩個男孩,十分友好地打招呼:“你們好啊。”

楊叢咧咧嘴。

宴好沒反應,嘴唇快要咬破了。

江暮行眉頭皺在一起。

黃緒側頭:“穿淺藍色T恤的小孩,長得還真是……特別。”

“清秀至極,又有那麽一點陰暗的豔感,來酒吧會很吃香,姐姐們喜歡,不過看他一身名牌,有錢人啊。”

江暮行冷聲道:“離我遠點。”

黃緒:“?”

宴好聽不見他們對話,他擡起一張冷白的臉,看向靠江暮行很近的青年。

風把他擋在眼睑上的發絲吹開,露出他比常人要深黑的眼瞳,眼底一片陰涼。

配着眉心很淡很小的朱砂痣,像鬼魅。

黃緒的後背沒來由地劃過一絲涼意,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他新奇地跟江暮行耳語:“什麽關系啊這是?不介紹介紹?”

江暮行睨他,面無表情。

黃緒舉着手後退,一副“我怕了你”的樣子。

這一幕在別人眼裏是很輕松的相處模式。

楊叢滿臉八卦:“真想不到還有人跟咱班長玩笑打嘴炮,關系不一般吶。”

宴好的胃有些痙攣,下唇咬出了血,他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朝江暮行走去。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

一串鈴聲突然響起,宴好驟然驚醒,他停在距離江暮行只有一步的位置,臉煞白,眼神左顧右盼,難掩驚慌失措。

楊叢接起電話,才說了聲“爸”,就被他拽着離開酒吧。

“這就走了?”

黃緒頗感遺憾,嘴邊的煙一抖一抖,“還沒介紹呢。”

江暮行摘下平光眼鏡,捏了捏鼻梁,把眼鏡架回去。

黃緒興趣不減:“你同學?”

江暮行:“嗯。”

“在這兒遇上同學,你挺驚喜的吧。”黃緒遞給他一根煙,“不趕緊跟他們談一談,讓他們替你保密?”

江暮行沒接那根煙。

“一堆人裏就你不抽煙,”黃緒把煙塞回煙盒裏,調笑着說,“一口不碰,克制力真是驚人。”

江暮行轉身回酒吧,走幾步停住,他打開小鐵盒拿含片,一口氣吃了幾粒,用牙咬碎。

滲出的清涼在他口中散開,往喉嚨裏湧,暫時壓住了太陽穴的脹痛感。

——

酒吧沒去成,楊叢失戀的後遺症就犯上來了,他在路上買了一袋啤酒跟炸雞,拎去宴好公寓。

宴好一開始沒怎麽喝,只是隔一會就看手機,發現沒有短信,沒有電話,QQ也很安靜。

對于他今晚說在複習,卻跑去酒吧的事,江暮行沒有任何疑問,不關心。

宴好意識到這一點,就大口大口喝酒,跟楊叢搶着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也失戀了。

難過的要命。

宴好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裏江暮行坐在酒吧的卡座,襯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扣子解了好幾顆。

身邊有好幾個女人,靠在他身上,趴他懷裏,跪在他腳邊……

畫面既美又淫|亂。

天亮前宴好夢見自己的腿沒了,醒來發現楊叢橫着睡的,就壓在他的小腿上面。

宴好把楊叢掀開,捏捏酸麻的腿,爬到床邊去夠手機。

江暮行還是沒找他。

宴好把手機丢一邊,自己昨晚扯了謊,不敢主動找過去,等着被判刑似的,很煎熬。

江暮行這樣,就像是在懲罰他一樣。

宴好頭痛欲裂,緩了好一會才下床,他洗漱完了回床邊,撿起地上的枕頭扔楊叢背上。

“起不起來啊,要遲到了。”

楊叢頭埋在空調被裏:“老子都失戀了,還上個鳥課。”

宴好涼涼道:“那失戀了,是不是也不用吃飯喝水?”

楊叢:“……”

“你走你的,我早自習下課再去。”

宴好的精神不好,耐心很差,懶得多說了,他把書包裏的東西檢查了一下。

“廚房有阿姨燒的早飯,你起來自己弄,鑰匙我帶了,你走的時候直接關門就行。”

楊叢擺了下手。

宴好踹他一腳:“以後你來我這裏,只能睡客房,不準睡我的床。”

“嘛意思?”楊叢從被窩裏出來,頭頂雞窩,臉上寫滿委屈,“睡多少回了都,怎麽以後就不準了?”

“不準就是不準。”宴好說完就出了房間。

楊叢一頭霧水。

——

宴好魂不守舍地騎車去學校,意料之外的在路上遇到了江暮行。

平時早上一次都沒遇到過。

而且還不是在學校外的那條路,是靠着他公寓這邊。

宴好一下子就腿軟的踩不動腳踏板了,他單腳撐地,眼睛望着江暮行。

兩個男生是同班同學,在路上碰見了,結伴去學校沒什麽大不了。

宴好這麽一想,就控制不住地穿過馬路,把車騎到江暮行旁邊,抿嘴提起笑臉。

“班長,早。”

江暮行在買早點,轉頭看他。

宴好發現他眼裏有血絲,愣了下:“昨晚我……”

江暮行打斷他:“下周就是期末了,時間很寶貴,如果複習的不夠,你預期的目标就很難達到。”

宴好的腦袋耷拉下去:“昨晚是特殊情況,我會把落下的補上,後面不會再那樣了。”

哥們的事不好透露,宴好只能認真表态,不想江暮行誤以為他是不想學習了,失望的放棄他。

江暮行沒問什麽。

宴好心裏正忐忑着,眼前遞過來一個燒賣:“吃嗎?”

“吃,謝謝。”宴好反應過來,連忙用兩手去接,激動的呼吸有幾分紊亂。

江暮行提醒道:“有點燙。”

宴好剛撥開袋子,把燒賣送到嘴邊,聽他那麽說,就乖乖地吹了吹。

——

吃燒賣的時候,宴好的餘光一直瞥江暮行。

穿身校服,頭發不特意梳理,随意搭下來,跟昨晚酒吧那副打扮的感覺很不同。

盡管依舊沉穩冷漠,身上的少年感卻還是有,并不會完全掩掉。

宴好想起江暮行戴眼鏡的樣子,咽下嘴裏的燒賣問:“班長,你是近視嗎?”

“不是。”江暮行說,“昨晚的眼鏡沒有度數,經理給的。”

宴好猜到了,他把剩下一點燒賣吃掉:“很适合你。”

下一秒又說:“很帥。”

接着宴好嘴裏就蹦出一句:“你穿西褲真的很帥。”

話音落下,他就紅了臉。

明明說的是眼鏡,卻提到西褲,還用了強調的口吻,仿佛是腦子裏一直在想,念念不忘。

雖然确實是那樣。

江暮行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一貫的看不出情緒波動:“是嗎?”

宴好抓着別把手,故作鎮定:“嗯……是……”

江暮行吃一口燒賣,聲音含糊:“那是酒吧的工作服。”

他稍一停頓:“以後工作了就會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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