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江暮行帶宴好繞到很商業化的鄰裏中心後面, 走進攤點最集中的那條街。

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

各色各樣的小攤比比皆是,比鄰裏中心的要多數倍,也亂數倍。

摩的, 大排檔,攤位, 吃吃喝喝的人,從街頭串到街尾。

宴好看得咽了口唾沫, 公寓附近的暢西街小吃攤挺多的,他覺得衛生環境不是很理想,但是跟這邊一比, 算很過得去了。

這邊真的髒亂差到難以形容的程度, 整條街都像垃圾堆,要多髒就有多髒。

宴好有些無從下腳。

旁邊的江暮行一言不發地走着,魂似乎是慢慢回來了, 卻異常的沉默。

宴好沒注意腳下, 踩到了不知道誰扔在地上的一次性關東煮杯子,裏面的濃湯汁“噗”一下飛濺出來,鞋上沾到了一點。

他立刻把腳從杯子上拿開, 差點跳起來。

見江暮行看過來,宴好僵硬的手腳就恢複如常,想對他笑,卻見他遞給自己一包紙巾。

“擦擦吧。”江暮行說。

“不用擦的。”宴好連忙擺手,“沒事, 髒了就髒了。”

江暮行拿着紙巾的手在半空停頓幾秒,撤了回去。

宴好輕呼氣。

江暮行看他背在後面的書包,又去看他裝着手機的校服褲口袋,低聲道:“手機拿出來,別放口袋裏。”

宴好有點懵:“那我放哪?”

江暮行看他一眼。

宴好撓撓淌着汗的臉頰:“我不能拿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跟垃圾一起扔了。”

江暮行:“……”

“給我。”

宴好掏出手機遞過去,沒有絲毫猶豫,只有百分百的信任。

江暮行拿着他的手機:“你走裏面。”

宴好乖乖照做。

江暮行漠然地說道:“這邊的治安很差,走路看着點。”

宴好噢噢。

他嘴上應着,卻沒過腦,好像不管出了什麽事,有江暮行在,都能過去。

——

大賣場人擠人,宴好一刻都不想待,到了人員混雜的夜市,就飄着一顆心,走在江暮行身旁的每一步都很高興。

約會一樣。

街上的小吃攤最多,其次是衣服等生活用品,水果攤也不少,比超市便宜很多,卡車裝着,随便支個簡單的牌子,寫着十元三斤五斤,好多蘋果都是一簍子一簍子的賣。

宴好一邊走一邊看:“班長,你住在這一帶,晚上看書會不會很吵?”

江暮行來一句:“我晚上不看書。”

宴好:“……”

好了,我知道你牛逼。

大排檔一溜排了一路,有幾個壯漢光着膀子劃拳喝酒,肆無忌憚地說着下流的話,旁邊撸串的照撸。

店裏有年輕女孩在唱《小酒窩》。

“小酒窩長睫毛,是你最美的記號,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宴好被甜美的歌聲吸引,在店門口停了下來。

江暮行冷道:“要進去坐坐?”

宴好直搖頭。

路邊有幾個穿緊身吊帶背心,超短裙,細高跟鞋的女人,指間夾着香煙,偶爾聊上一句,姿态妖嬈地打量着來往的男人,暗示性很強。

宴好好奇地往那邊看。

江暮行腳步不停:“是小姐。”

宴好把鞋底的塑料袋蹭掉,快步跟上:“都很年輕很漂亮,身材也很好。”

江暮行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你觀察的還挺仔細。”

宴好撇了撇嘴,仔細嗎?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

很快的,宴好就察覺到奇怪的地方:“班長,你長得這麽帥,怎麽你從她們面前走過去,她們就跟沒看見一樣?”甚至還有點像是在躲避?

江暮行不鹹不淡地從口中吐出三個字:“瞎了吧。”

宴好滿臉不可思議,原以為他住在貼吧裏,收集到的有關江暮行的信息已經夠多了,現在看來還差得遠。

江暮行竟然也有幽默的時候。

這誰能扛得住?

宴好舔了舔下唇:“你是不是讓她們吃過癟?”

江暮行沒表情。

宴好小心翼翼瞄了江暮行兩眼,覺得他的鼻子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了,耳邊突然響起一聲:“站在這裏等我。”

“好。”宴好這麽說,人卻跟着江暮行進了一家雜貨店。

江暮行對宴好的不聽話沒做出什麽反應,像是早有預料,他徑自走到貨架前找燈泡。

宴好東張西望。

店老板問他要買什麽,他本來不想買東西的,眼睛瞥到櫃臺前的棒棒糖棍,就走過去扯了兩根下來。

宴好摸了個鋼镚放玻璃臺面上,撕開一個棒棒糖的糖衣。

“雪糕要不?批發價。”

店老板大概是看出宴好一身牌子貨,挺熱心的推薦,“有巧樂茲,還有随便,都賣得很好。”

江暮行拿了兩個燈泡過來,宴好含着棒棒糖湊近:“班長,這家店有0.5的筆芯,你要不要買一把?”

口氣裏全是橘子味兒。

江暮行偏開頭:“家裏有。”

宴好哦了聲,等他付完賬了就和他一起出去。

夜市的游戲項目有不少,抓娃娃,套圈,籃球打沙罐……

宴好身邊要是沒江暮行,他不會感興趣,只想趕快回家洗個澡換上幹淨的睡衣,吹着空調打電腦,這會兒什麽都覺得有意思,什麽都想玩。

“班長,那邊娃娃機裏有個兔子很像我床上那只,我想去試着抓抓。”

江暮行看手表:“抓一只的錢都夠買了。”

宴好眼裏寫滿驚訝:“你也會這樣?”

江暮行的視線從手表移向他:“怎麽?”

宴好下意識說道:“我以為你能一抓一個準。”

江暮行的面部表情一抽:“想太多。”

宴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他記得江暮行說過自己不是無所不能,很多事都做不到,可還是把江暮行當信仰。

走了幾步,江暮行若有似無地掃了眼那個娃娃機裏的兔子。

顏色偏深灰,一對耳朵不對稱,毛色一般。

哪裏像了?

江暮行又看了眼。

——

宴好緊張的情緒掉了一路,走着走着就變得放松下來。

“快到了嗎?”

江暮行把右手的水果袋換到左手,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前面左轉,巷子裏。”

巷子口有個小攤,宴好看見一個陶瓷小羊,乳白色的,造型小巧可愛,他問了價格就要掏錢。

江暮行阻止他的動作,對攤販道:“三塊。”

宴好目瞪口呆,人喊價六十,江暮行砍到三塊,這是五十七米大刀吧。

攤販臉色不好看了:“同學,還價可以,但不能像你這麽還,你一大刀砍下來,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江暮行手裏的鑰匙晃了晃,擦出清脆聲響。

宴好其實不在乎幾十塊錢,江暮行幫他出頭,他就在乎了。

江暮行越過攤位進巷子裏:“走了。”

宴好亦步亦趨地跟着。

攤販在後頭大聲喊:“算喽算喽,拿去喽!”

宴好對攤販這麽快的妥協沒感到意外,江暮行說三塊,說明只值那個價。

江暮行只要開口,就一定能買到。

宴好對他有種盲目的崇拜。

買了小陶瓷,宴好的心情有些複雜,發小楊叢,朋友夏水,他們都跟他一樣,是富二代。

生活觀念相似,出來一趟,喝點東西就是小一百,随便買個小玩意,就能花出去學校其他人半年的生活費。

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麽。

而江暮行會去撿掉在地上,被人踩過的一毛錢硬幣。

宴好在江暮行面前不但沒有半點優越感,反而不安拘謹,被他刻意逃避的那些東西像是約好了,現在突然全部跑了出來,殘忍地攤在他眼前,掐着他的脖子要他面對。

他才是自卑的那一個。

因為他自己一點也不優秀。

江暮行發覺後面的腳步沒跟上來,他轉過身,看站在牆邊的人。

宴好眼睛垂下來,指尖扣着手心:“班長,你會不會覺得我仗着家裏有錢就大手大腳?”

江暮行回答他:“手腳都不大。”

宴好:“……”

這話明明是答非所問,卻莫名就讓他安心很多。

江暮行皺着眉頭:“巷子裏的蚊子很多,你想喂它們吃夜宵?”

“不想,我不喂,”宴好嘀咕着小步跑向他,舉着手裏的陶瓷羊說,“班長,這個真挺不錯的,才三塊錢,我說出去都沒人信。”

說完他想到了什麽了漏掉的環節,眼神劇變。

壞了。

宴好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整個人慌得不成樣子,他來江暮行家,竟然兩手空空什麽都沒買。

“班長,我那個,我……我想……”

聲音很抖很無措。

江暮行看出了他的心思,薄唇微動:“家裏只有我。”

宴好怔住了。

江暮行走到一個深紅色大鐵門前,推開門道:“裏面黑,跟着我。”

說着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率先進去。

沒有感應燈,房子又破又老,灰塵的味道很重。

這是宴好感受到的最直接的信息,他跟着江暮行拐上窄窄的水泥樓梯,掉在路上的緊張情緒在這一刻蜂擁般回到他心裏,沉得他每次呼吸都很困難。

家是一個暴露最多隐私的地方。

而且江暮行的爸媽現在不在家,就他一個人,宴好要在充滿他生活痕跡的地方,跟他單獨相處。

不多時,宴好站在江暮行的家門口,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上樓的時候撞到了手肘,他也不敢揉。

江暮行擰着鑰匙打開門。

宴好聽到門發出的輕微響動,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就跟着抖了一下。

江暮行握着掉漆的門把手,沉默了片刻:“直接進來吧,不用脫鞋。”

宴好沒有動,發着愣。

江暮行的拇指摩挲了幾下門把手:“宴好,你還要不要進來?”

宴好被叫名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江暮行說:“我關門了。”

宴好條件反射地伸過去一只腳,擋在了門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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