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大師聞燈

走進清涼寺山門,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座雄偉的大殿和大棵的古樹。

殿前,一株大大的山茶,滿樹的碗大花朵,開得正豔。令人稱奇的是,茶花本該是秋令花卉,在這裏卻是春季盛開。不止如此,那花朵更是奇異妖媚。原來那白色的花瓣上,竟有一絲絲不規則的鮮紅,那模樣,宛如一張嬌嫩的臉蛋兒,被人抓花,滲出絲絲血痕。

展梓泠有些驚異的望向聞燈大師,啓唇問道,“大師,這個莫非就是那傳說中的‘抓破美人臉’?”

“抓破美人臉?呵呵,形象啊!形象!”聞燈大師略一驚異之後,釋然的大笑,“這株山茶的名字叫‘雪裏嬌’,不過比起來,‘抓破美人臉’更是形象啊!今後,就如此稱呼吧!”

展梓泠有些赧然,也輕笑道,“呵呵,大師的‘雪裏嬌’,也是不錯啊!”

殿前,還有一株牡丹,已經結蕾,只是還未綻放。看那碩大的花蕾,也不難想象,花開時節的勝景。

大殿兩旁,生長着幾株古老的銀杏和古槐。都已經是綠蔭如蓋。那粗粗的樹幹,和那濃密的綠蔭,讓整個大殿,都仿佛染上了一層綠意。

大殿整個都是磚木結構,飛檐鬥拱,雕梁畫棟,朱紅色的牆壁門窗,青色的碧瓦飛檐。在四角飛檐之上,分別有四只鳳凰,或欲展翅,或似沉思,或似起舞,或似梳理。形态各異,卻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大殿正門之上,懸着一塊牌匾,上書:涅槃殿。殿門兩側,懸挂着一幅對聯:

彩鳳鳴朝陽元鶴舞清商;

瑞此永明曲千載為世皇。

由于天色過晚,已過了參拜神靈的時辰,大殿的門,也已經關閉。

展梓泠與聞燈,随着兩個小和尚,繞過大殿,來到寺廟的後院。

這後院是另一派清幽靜美之風,與前殿的宏偉雄壯又是截然不同。

後院都是一色的青磚碧瓦的精舍,設計規矩,結構俨然。很是樸素清淨。

在這後院裏,也有一棵大樹,卻不是蒼松,更不是古柏,而是一棵極大的梧桐,生長在一堆假山疊石之旁。

“獨坐東南見曉星,白雲微透泬寥清。

磷磷甃石堪僧坐,一葉梧桐落半庭。”

展梓泠站在那梧桐樹下的石桌旁,輕聲吟誦。

“呵呵,施主的詩句,真真是句句珠玑啊!”聞燈笑道。

展梓泠只是微笑搖頭。

這時,雪妖和唯智也已經走了過來,展梓泠對這聞燈介紹道,“聞燈大師,梓泠今次實為攜眷外出,歸京,路過寶剎。因久聞大師法名,特來拜會。”說着展梓泠将雪妖和唯智用手牽了,“這兩位,都是梓泠未過門的夫郎。今次返京,第一件事,就是梓泠的大婚。”

“哦?施主福澤深厚,才能得此兩位賢郎,實乃可喜可賀啊!”聞燈大師輕笑道,雖然那臉上是燦爛的笑容,口中所出也是恭喜之詞,但是那眼光裏快速閃過的,卻有一絲悲憫和嘆息!

“三位施主請坐。”聞燈微彎腰,一手執佛禮,邀請衆人入座。

這裏聞燈和展梓泠三人入座,早有小沙彌走過來,獻了香茶。

“展施主,這是涼山的特産——苦情茶,請施主一品。”聞燈說着,端起自己的茶杯。

展梓泠習慣地端起雪妖的茶杯,揭了蓋子,把浮沫打了,放到鼻端輕嗅,一股淡淡的苦澀夾着淡而悠遠的清香,随着那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繞向鼻端。

苦情?好茶!茶如其名!展梓泠在心裏微微贊了一個。伸手将那茶杯自然地遞到雪妖的手裏,同時,對這雪妖微微一笑。

這些動作,都是展梓泠與雪妖在外邊進餐或者飲茶,做慣了的。此時展梓泠随意做來,那邊,雪妖卻已是眼含了淚水。

自從那一天開始,泠兒對他不聞不問,不看不睬。雖然并沒有說一句苛責的話,但是在于雪妖看來,還不如打他一頓,罵他一通,讓他來的痛快。這種淡然和冷漠,幾乎已經讓雪妖絕望。

這次,來到清涼寺,不但親耳聽到,她回京後,就會和自己完婚,更讓他心情激動,讓他那絕望的心,又再度升起希望的是,她居然依然如此的在乎自己,替自己安置茶水。這些細小的動作,都是往日裏習慣了的。如今,在被冷落了這麽許久之後,雪妖,才真正體會到,這些細微處關懷的可貴和珍惜!

展梓泠心裏又豈能不知雪妖作何想法?只是,她實在是生氣,他未經她的同意,擅自做出那等事情,致使自己與唯智,不得不成了哥哥加夫郎的關系。

展梓泠為了雪妖,為了自己的感情,不惜狠心的抛離寶音,不惜對于唯智的感情,裝聾作啞,扮成一只感情鴕鳥。但是,她真心摯愛之人,卻設計将她推進別人的懷抱。雖然雪妖的初衷是為了救治唯智,但是,那樣的副作用,展梓泠相信雪妖是知道的。

疫病雖然可怕,但是初雪不也好了?成千上百的病人,不也好了?哪裏還非得用上玉雪蓮花?

今天安置茶水之時,展梓泠開始也僅是下意識的,但是那茶杯一端到手裏,展梓泠其實,已經醒悟了。但是,她卻沒有停下,依然繼續的按照習慣做了下去。

那個白衣人兒,這些日子的孤寂凄惶,她都看到了眼裏,既然自己伸出了手,那麽,就從此結束對他的懲罰吧!

展梓泠回首,唯智已經自己端了茶杯,卻沒有喝茶,正在看着展和雪妖的互動,微笑着。

展梓泠也對着他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杯,打盞輕品。

這苦情茶,初初入口,清冽中帶着苦澀,但是當那茶水緩緩而下,從舌尖處開始,一股清淡悠遠的芳香甘甜,逐漸蔓延開了,慢慢地,那芳香甘冽的充斥了整個口腔、咽喉,留下悠長的回味兒。

展梓泠一杯茶細細品下,這才擡首望向聞燈,微笑着,“沒想到我住在鳳京,離這涼山近在咫尺,卻不知道,涼山産的此等極品好茶啊!”

聞燈抿唇一笑,輕輕一嘆道,“展施主确為懂茶之人,卻不是懂情之人哪!”

“哦?”展梓泠被聞燈的話,說得微微一愣,茫然應着。

“呵呵,這苦情茶,妙就妙在,它會随品茶之人的心情,而散發出不同的氣味,也會因為飲茶人情思的得失,随之變化,茶的味道。如今,展施主怕是還未真正傷過心傷過情,所以,只能品出這苦情茶的甘冽和芳香,也才能如此好不遲疑的對此茶大加稱贊。他日,你再次品此茶,恐怕就不是如此滋味兒了。”

展梓泠看着聞燈悠然的神情,心裏暗暗思忖,聽聞燈此話,難道将來,自己還會傷情傷心?

但是,一轉念,展梓泠不由得在心裏輕笑了。這和尚道士,大都愛說些谶語預言,哪裏都能當得真的。

展梓泠也自是輕輕一笑,“呵呵,梓泠倒是對這苦情茶,那不同的滋味兒,很感興趣哪!”

“呵呵,不急,展施主會有機會嘗到的。”聞燈說着,臉上依然是悠然的淡笑,“剛才在禪門外,展施主曾說有譜了曲子的妙詩嘉文,不知,現在,聞燈可否有幸,得聽一曲?”

“哈哈,這有何難。”展梓泠輕笑着,回首看向林楓。

原來,剛才在山門外,聽得聞燈要聽曲子,那林楓早已返回馬車上,取了琴來。

林楓将一個用絲絹包裹着的長包裹捧過來,輕輕放到展梓泠面前的石桌上。絲絹打開,裏邊原來是一張古琴。

這古琴漆面顏色紫黑,油亮,琴面上雕刻了繁複的花紋。雖然被主人如此愛惜珍藏,也難掩其年久所留下的痕跡。

聞燈初一看到這絲絹之內的古琴,眼神已經有些難以挪開了。

這張琴,從造型到漆面,乃至琴弦,都不是太奢華,但也正是這古色和質樸,才真正體現出,這個琴的真正品性。就像一個人,需要漂亮衣飾修飾的美人并不是極品。布衣荊釵,仍然難掩絕色,才可以稱得上真正的極品。

展梓泠也看出聞燈對于古琴的喜愛,但卻不動聲色,回首看了雪妖,微笑道,“雪兒,你來為聞燈大師,操琴一首,如何?”

雪妖輕輕颌首,林楓急忙将那古琴設置到雪妖面前。

雪妖輕展素手,在那琴弦上,輕挑幾下,試了琴音。這才擡頭,看着也正看着他的展梓泠,嫣然一笑。

手指輕拂慢挑間,清越悠揚的琴音緩緩流瀉而出……

随着琴音響起,一個清冽婉轉的歌聲,也随之和上——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潇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歌聲渺然,琴音也漸去漸遠,終至消逝在那一彎初上的,新月清輝中。

沒有人鼓掌,更沒有人出聲,整個清涼寺內,都仿佛變成了一座空寺,沉寂靜谧。

許久,那聞燈才從琴聲歌曲中,回過神來,那臉上卻沒有喜色,竟是輕輕地一嘆!

“如此好詞佳曲,聞燈直到今日才得聽聞,慚愧慚愧啊!”

聞燈說着話哦,那臉上竟是一片沒落之情。

“呵呵,聞燈大師,如此說,那可不對了。”展梓泠一聲輕笑,接着說道,“聞燈大師,這人生旅途中,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獨特的經歷和見識。任何人,都不可能窮盡天下所有之事,更不能嘗遍世間所有之情之味。那麽,梓泠碰巧有一首,大師沒有聽過的曲子,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呀!”

展梓泠說着,伸手将雪妖的手輕輕地握了,接着又說道,“大師乃是得道高人,想必也是,在這詞曲間,太過留意,所以才失了真實性情的灑脫和豁達吧!呵呵,說起來,梓泠也不過是個俗人,對一些人一些事,自然會放不開。才會有了些執拗的念頭和做法。以大師心境,想必也就是一時之嘆而已。”

展梓泠話裏雖然點的是聞燈,但說着說着,那一雙妙目,早已看進了雪妖銀藍色的雙眸。

那語氣裏淡淡的歉疚和溫柔,也随着兩人眼波的交彙,流進雪妖的心裏。

這麽多日子,雪妖每日默默的工作,默默的忙碌,不去想,不去看,更不敢去請求展梓泠的諒解。但是,今日,聽得展梓泠的一席話語,雪妖心裏的忐忑和淡淡的委屈,早已被這如這輕柔的夜風般的溫柔,消融化解的無影無痕,只留下滿心的愛意,滿心的柔情。

“呵呵,展施主一席話,實在令聞燈汗顏哪!”聞燈也已經從剛才的懊惱裏走出來,展顏一笑,“聞燈六欲皆淨,唯一愛好的就是着詩詞和曲譜了。這個就不用淨了!”

衆人說着,有小沙彌走到聞燈身邊,輕聲請示,“主持,晚齋已經備好,不知安排到何處?”

“嗯,就擡到這裏吧!”

小沙彌下去不久,就又帶領着幾個十幾歲的小沙彌,擡着食盒,端着餐具,逶迤而來。

一時間,已經在梧桐樹下的石桌上,鋪陳了一桌素齋。

展梓泠打眼望去,這一桌素齋,雖然都是素食,卻也是集山珍與野味俱全的。更令展梓泠欣賞的是,那盛菜的碗碟,都是上等的南窯細瓷,瓷質細膩光滑,暗暗瑩潤着如玉的光澤。

這南窯的瓷器,即使鳳京的貴族,也以能夠用到它,而感到身價倍增啊!展梓泠沒想到,在一個寺廟裏,居然可以看到如此整套的瓷器,更加令展梓泠贊賞的是聞燈的生活态度。

這聞燈可以用如此珍貴的瓷器,首先是體現了,他對自己一行人的尊重,其次,也反映出了,聞燈的生活情趣和品位,可不像一般的僧侶和尚,那般呆滞古板。也正是這分不刻意,不做作,才真正的體現出,一個真正得道之人,是不需要,在這繁瑣的細稍末節上,過分在意的。

展梓泠也是講究生活情趣和品位的人,所以,對這聞燈,也自是生出了一種親近感。

“展施主,敝寺沒有什麽山珍海味,更沒有美酒佳釀,只是有些山野間,自己采摘的野味,雖然粗鄙,倒也清淡可口。呵呵,或許,施主們吃慣了珍馐,反而能喜歡這山寺野趣呢!”聞燈說着,笑吟吟地邀請,“各位施主請随意。”

“聞燈大師不用過謙,梓泠相信,這桌菜,定是我等俗人,所沒有嘗到過的。”說着,展梓泠從自己面前的盤子裏,伸筷夾了一箸菜,放進口裏,慢慢地品嘗。

這是一塊野菌。形狀類似前世吃過的竹荪。這一箸菜,初一入口,那滑膩柔軟的口感,已經令展梓泠心裏一動。接着那淡淡的清新鮮香的味道,更是徹底地征服了她挑剔的味蕾。

“嗯,好吃!沒有過多的修飾,僅僅這野菌的鮮香,就已足以。如此美味,再不稱為珍馐,那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妄大?”展梓泠稱贊着,将那野菌給雪妖布到餐盤裏。

依據展梓泠的習慣,展梓泠會給雪妖喂到嘴裏的。但是,現在身處寺院之中,如此親昵的舉動,怕還是有些失宜的。

“雪兒嘗嘗,這個比那鳳尾菇,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展梓泠笑盈盈的說着。

眼光看向唯智,唯智輕輕地遞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自己伸筷夾了,納入口中。

這一餐,展梓泠一行人,算是真正品嘗到了,什麽是菜品的極致。

這桌素菜,材料都是極其的考究的。但卻并沒有過多的修飾,更沒有更改食材原有的味道。只是采用适宜的方法,将那極品食材的自身口味,發揮到極致而已。

正是這看似簡單的烹饪方法,才真正的應了一句話:真正的複雜蘊含在簡單之內!

這一頓晚餐,菜好飯美茶香。賓主盡歡。

晚宴過後,那一彎新月,已經爬上了梧桐枝頭。

淡淡的清輝灑落,仿如在這樹、這房、這人上,蓋上了一層朦胧的細紗。

展梓泠捧起小沙彌送上來的新茶。

展梓泠仍舊給雪妖安置了茶水,當她輕嗅那茶香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這次的茶,已經不是苦情了。

她不動聲色的端了自己的茶杯,輕嗅慢品,這茶初一入口,就有極致濃郁的芳香和清冽的甘甜,溢滿口頰。

這茶,竟是皇家貢品,也是唯智習慣喝的洞山金桂。

這裏展梓泠和雪妖還沒有什麽,唯智的心裏,卻已被攪亂一心思緒。

那個費盡心思,為自己搜集洞山金桂的人,如今怎樣了呢?

那個人陪伴自己,将近二十年。雖然,那人粗心,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思,但是,那發自內心的疼愛和關懷,卻是做不得假的。可惜,自己卻對她沒有一點點男女之愛,有的,只是濃濃的姐弟手足之情。

如今自己已經成了泠兒的未婚夫郎,那個人兒可會自己去尋一個真正疼她、照顧她飲食起居的夫郎?

這裏唯智心思百轉千回,那臉上,不由得就帶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展梓泠與聞燈說話,并沒有注意,雪妖卻已經在眼角的餘光裏,看了一清楚。不禁也在心裏感慨,想自己,還真是幸運哪!沒有空等千年。這翼虎可是苦苦守候了二十年,到頭來,卻是人去屋空……

“聞燈大師,您既然這麽喜愛詩詞,定然也有不少佳作,不知可否,讓梓泠等人拜聞一下呢?”展梓泠端着那杯金桂,笑吟吟地說道。

這洞山金桂,味道太過濃烈甘甜,不是很受展梓泠的喜愛。所以,她也僅是淺品了一口,随即作罷,只是習慣地把玩着,茶杯細膩的瓷壁。這南窯瓷器的觸感真不是一般的好,觸手溫潤滑膩,竟讓展梓泠不由得想起了,雪妖那細滑的凝脂肌膚。

這麽多天,都沒有和他同眠了,好想念那溫暖的身子,以及身上那清冽香甜的味道。

“展施主,我的詩雖然無法與你的相提并論,但也有幾首。既然展施主不嫌棄,聞燈就誦來聽聽。只是,不要污了你們的耳朵才好啊!”

聞燈笑着已經起身,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支洞簫,看着展梓泠說道,“展施主,我只有洞簫一器,但是如果我吹洞簫,好像就不能吟詩了。你可以幫我一幫麽?”

“哦?洞簫?”展梓泠正要答應接過,一只玉白的纖手,已經将那洞簫接了過去。

“聞燈大師,唯智不才,對這洞簫略懂一二,就讓我來為大師配樂吧!”唯智的聲音緩緩響起,同時看向回首的展梓泠,微微一笑。

唯智将那洞簫放到唇上,一聲婉轉幽咽的簫音緩緩而起……

鳳魂飛一縷,飄蕩降為泠。總角即創業,更得一人心。

避世修成時,神子雪窟待。相攜複入世,遇友也為敵。

血腥絕美靥,實為苦情人。水池知真意,草原扶貴人。

紅衣雪中飄,悲情感天地。疠疫橫行時,才得一片心。

尋尋又覓覓,鳳吟一朝出。鳳吟出世日,天下太平時。

聞燈一聲聲輕輕吟來,和着那幽咽的簫音,竟讓人心生悲戚。

簫音一緩,聞燈的聲音又徐徐響起。

洞天苦等候,千年癡心人。自身為神子,入世伴良人。

聞燈的聲音,吟到這裏,戛然而止。

展梓泠在聽得聞燈的第一首詩時,心裏就是咯噔一聲。這詩,怎麽可以如此貼切?

及至聞燈第二首詩吟誦完畢,展梓泠的心裏,已經是一片澄明,但也是一片冰涼。

如果,聞燈真的是得到高人的話,這些詩,是不是就是一個谶語,一個預言?

這裏展梓泠心裏沉思,那邊聞燈的聲音已經再次響起。

出身宮牆苑,浮萍一葉飄。苦苦避仇害,落于草莽寨。

一朝得泠雨,始得笑顏開。相攜又相知,共歷風和雨

聞燈的聲音又是戛然而止。

展梓泠的眉毛已經微微蹙起。正欲張口詢問。

聞燈已經雙手合什,對這展梓泠等人,深深一禮,“展施主與二位賢公子,一路勞頓,聞燈就不多說了。請各位,随了小沙彌,到禪房歇息吧!”

說完,聞燈竟不管展梓泠等人作何反應,轉身快速的離去。

那勝雪的白衣,在夜風裏飄搖。只是一眨眼,那白色身影,已是渺然無蹤。只有一個聲音,遠遠傳來——

世人笑,世人哭,世人癡,世人狂,可嘆一切終成空!千帆過盡後,唯留一雙人……

那個聲音越來越遠,到的最後一句,林楓等功力稍差之人,已經聽不清楚,唯智等毫無內力的,更是一個字也沒聽到。

只有展梓泠和雪妖,互相對視了一眼,那眼裏同樣,是深深的驚異,和難以置信。

禪房精舍,面積并不大,每一間只有十個平方左右。裏邊的陳設,也相當的質樸簡陋。但是卻很是幹淨,也很雅致。

原木色的硬木床榻,榻旁有一小幾,小幾之上的牆壁,置有壁龛,裏邊是幾本佛經和講經注釋。

一盞如豆的油燈,置于小幾之上。

展梓泠和雪妖随着領路的小沙彌,走進這個精舍,四顧之下,那種清冷的感覺,竟然油然而生。

剛才聞燈的話,展梓泠和雪妖都聽了個清楚。

聞燈吟的幾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短句,她們也已經聽得了,明白了。那三段話,明明就是展梓泠、雪妖和唯智的谶語,不過,卻都未說完而已。

展梓泠輕輕地攬着雪妖,坐到榻上,相對默默無語。

許久,展梓泠攬了雪妖,将那瘦了許多的身子,緊緊摟進懷裏,輕輕說道,“只要妖兒不離開我,就好!”

“嗯,泠兒,雪妖好不容易等了你來,怎麽會輕易離開?只要不是泠兒厭煩,雪妖是不會自行離開的。”雪妖也回抱住展梓泠,将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聲的說道。只是,又想起,這段日子來的冷漠和無情,聲音裏,不由得帶了一絲悲涼。

展梓泠被雪妖的話語,戳地心窩兒生生的疼。本來就已經帶了悲意的心,更是附加了歉疚和清愁。

展梓泠只有用力摟緊了雪妖,俯在他的耳畔,輕聲低喃,“妖兒,泠兒,有時也犯糊塗,也有時候,會發個小脾氣,或者執拗一次,但是,妖兒,你要記得,無論我說了什麽混話,或者做了什麽混事,你都要相信,我的心裏只有妖兒一個,絕不會再有他人。妖兒,泠兒這一生無法給你一個完整的我,将來,我一定只陪你一個,陪你看盡日出日落,看盡花落花開。”

展梓泠輕聲低喃着,“妖兒,你要相信我,要等着我,完成了這具身體的使命,我就會與你一起的。其實,我最想的,就是和你一起過,‘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的生活。妖兒,記得我今晚的話。今後,回到鳳京,周圍的人會是多種多樣,我也不能再把你,時時刻刻的帶在身邊,攬在懷裏。但是,妖兒,記得,保護好你自己。我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安危和快樂。知道麽?”

雪妖這些日子以來,淤積在心裏的悲戚清愁,還有淡淡的懊惱,都在這人的嘟哝聲中,輕輕散去。

“泠兒,我那天其實是知道,服用了玉雪蓮後,以智哥哥的身體,他會出現那種狀況。只是我……唔……”

雪妖想要解釋的語言,沒有說完,就被一雙柔軟清香的唇給吞了,在雪妖的唇上慢啃輕吮,又探入那還欲解釋的口中,邀請那清冽香甜的小舌,一起共舞飛翔……

那唇仿佛挾了火種而來,在雪妖的唇、舌,圓潤飽滿的耳珠、雪白細膩如那南窯瓷器的脖頸……将那欲火,一一點燃……

這精舍禪房,在這一夜,溢滿流淌着,無限的春光……

清晨。清涼寺禪房精舍。

展梓泠睜眼,看着懷裏還在沉睡的恬靜睡顏。微微輕笑。這許多日子的禁欲,居然在昨夜爆發,竟然要了這個人兒那麽多次。

即使雪妖有入化的內力護身,最後竟也累的昏昏睡去。展梓泠在心裏取笑自己,沒想到,她還有化身為狼的潛質。

展梓泠并沒有起身,而是輕輕地摟了懷裏的人兒,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腦海裏,聞燈的那些詞句,又浮現出來。

那三段話,很明顯的,就是她和唯智、雪妖的身世谶語。只是除了自己的有兩句模糊的預言外,雪妖和唯智的,卻沒有一字預言。

展梓泠雖然從不相信這些,但是,如今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神奇靈異,加之,聞燈的那些話,将她們三人的來路,描述的是那般準确。既知來路,那麽各人的歸途,聞燈定也明白了?

歸途?何處是歸途?

難道自己最後,真的可以和雪妖一雙人,長久相伴?那樣雖好,可是如茵,唯智,炎罂,他們,又歸途何方?

展梓泠的腦子裏一片紛亂。

許久,她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那眼眸裏,已經是一片堅毅和無畏了。

不論,将來終局如何,歸途何方,既然,命運之神,将這些優秀的男兒,送到了自己身邊,自己就真心的對待他們、關懷他們、疼愛他們吧。

展梓泠與雪妖起身,相攜着,從精舍禪房裏走出來。來到昨夜衆人聚坐的梧桐樹下。

唯智已經一身青衣,坐在了那裏。見展梓泠與雪妖來了,緩緩起身,微笑着看着相攜的二人,心裏也是歡喜。

雖然展梓泠突然要了他的原因,他并不太清楚,但是看後來兩個人的情形,唯智猜測,展梓泠要了自己,一定與雪妖有關,并且,應該是雪妖幫助自己得到了展梓泠的愛。

但是,唯智也無力直接表達他對雪妖的感激,難道,感謝人家把自己的摯愛,分給自己?雖然事實如此。

看着展梓泠一直對雪妖冷淡,唯智的心裏也是暗暗着急,更是愧疚難當。只是,自己在這件事中,身份确實尴尬。實在沒有可以說話之處。

另外,展梓泠在要了他之後,對雪妖如此冷淡,是不是,因為,她并不是出自真心喜歡自己?難道僅僅是因為某種原因?

唯智每次想到這裏,就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他只要眼前!只要眼前展梓泠對自己好就已經滿足了。

如今,他見展梓泠與雪妖相攜而來,心知二人定是和好了。心裏也是欣喜異常。不論怎樣,至少,自己不用再覺得愧對雪妖了。

“泠兒、雪兒,我們一起去涅槃殿參拜吧!這個時辰,是參拜最好的。”唯智微笑着輕聲說道。

“好啊,智哥哥。”展梓泠笑着答應。在人前,展梓泠還是習慣叫唯智哥哥,那聲智兒,她也只是,在那天,那個時刻,叫了幾次。

展梓泠輕笑着,向前走去。雪妖自然地挽了唯智。三人一起向着涅槃殿走去。

那涅槃殿的大門已經大開。

從朱紅色的大門進去。大殿的全貌就盡收眼前了。

大殿正中,供奉的是火鳳神。那火鳳神是一女人模樣,容貌極其俊美,展梓泠剛剛看到,居然有些恍惚,貌似這個火鳳神,她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雪妖和唯智進入大殿,俱神情恭敬地微低了頭,沒有像展梓泠一般仔細的觀看。所以二人并沒有什麽詫異和驚奇。他們随在展梓泠身後,走到神座前面,在那蒲團上跪伏下來。

旁邊的小沙彌,給展梓泠遞過一束信香。

“求火鳳神保佑我朱梁,朝局平穩暗定,人民和樂安康。周邊無有紛争。”展梓泠輕聲的禱告完畢,對這那神像拜了三拜,将手裏的信香交給一旁侍立的小沙彌,從蒲團上起身。又分別拉起了雪妖和唯智。

展梓泠又向這大殿四周打量。

在火鳳神的神座之下,有兩個侍童,都是面目俊美,神态玲珑之人。

展梓泠對這些泥塑并沒有多看,因為那大殿牆上壁畫,已經将她的注意力,完全的吸引了過去。

大殿裏的小沙彌看到展梓泠走向壁畫,急忙趕過來,走到展梓泠的身邊,輕聲解釋道,“這位施主,可是要觀看壁畫?”

展梓泠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施主,這牆上的壁畫,乃火鳳神上一次降世歷劫時所畫下的。這圖畫,就是描寫了火鳳神那一世所歷之事。但是,由于畫面珍貴,還請施主僅是觀看,不能用手碰觸。”小沙彌說到這裏,怯怯地看了展梓泠一眼,接着道,“并且,這幅畫面上,據說被火鳳神下了咒語。凡人擅自亵渎者,會受到懲罰。”

“哦?”展梓泠聽到這裏,才出聲應道。

這壁畫不讓碰觸,她不是不理解,畢竟前世,她游覽過的古剎名寺不少,那些地方,也都會有不許觸摸,不許拍照的警示語标識。

但是,小沙彌最後一句,所說的什麽咒語,展梓泠就有些不置可否了。但是,她也沒有反對,輕聲一個回應後,也只是對這那小沙彌點了點頭。就接着去欣賞那壁畫了。

壁畫用了工筆畫法。畫面中人物衆多。每個人物都描畫的極其細致,眉目間神情流轉,竟仿如真人面容。那每個人物的體态舉止,也刻畫的非常到位。雖然僅僅是一壁畫卷,但,看在展梓泠眼裏,居然讓她産生了一種錯覺。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眼前所見,不是一幅壁畫,而是一幕無聲的電影。

這個故事的大概是,火鳳神降世,拯救了整個大陸,最後成為一代開國明君。

在火鳳神歷劫的一世中,也有許多的男子相遇相随。直到火鳳神歷劫完成,偕同他們一起,飛升離去。現在火鳳神身邊的兩個侍童,就是她的侍郎之中的兩個。

看到這裏,展梓泠回身,看向唯智和雪妖。心裏暗想,雖然自己真心喜歡的就是雪妖一個,但是,她不會抛棄哪一個。既然,他們無怨的跟了自己,那麽,就讓自己好好的愛他們吧!

想到這裏,展梓泠伸手攬了兩人,一起走出大殿。

回到後院,展梓泠三人在梧桐樹下坐了。幾個小沙彌,手腳利索,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将三人的早餐,擺放到那個石桌之上。

帶頭的小沙彌,展梓泠認得,還是昨晚那一個。早點鋪陳完畢,那小沙彌雙手合什,身鞠一躬,平靜的說道,“請施主用早齋。”

展梓泠也合了雙手,微微還禮,“多謝小師父。不知,聞燈大師現在何處?”

那小沙彌自始至終,都為睜眼看過展梓泠,仍然是躬身答道,“施主,聞燈師祖不在寺中,已經外出雲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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