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等許鹿去看她的時候,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她縮在床頭,側卧着蜷縮起來,面朝着窗外,看着孤零零的。

徐鹿有些不忍,問她:“你感覺怎麽樣?”

她驚慌失措的擡頭,翻身坐起,懵裏懵懂的語無倫次說:“我弟弟……我,沒事。”

許鹿看不得這些,見她這樣,斂了情緒問:“楊懿的手術只有你能簽字嗎?”

她薅了把頭發掙紮說:“只有我能簽字,有病不影響我簽字吧?”

許鹿搖頭:“當然不影響。”

她大概忍不住情緒了,突然開始毫無預兆的痛哭,抱着頭從嚎啕到嘶吼。從開始的難過到發洩。

許鹿拍拍她肩膀,無能為力。她從來不是個多能說會道的人,更不多過問病人家屬。只是楊毓讓她覺得心疼。也可能是她愛護弟弟讓她格外難過。

楊毓等自己哭累了,依舊把頭靠在膝蓋上,雙臂摟着雙腿,帶着哭腔說:“我一直以為我帶着小懿,我們就算再難,我總能熬出來,我不怕吃苦,真的,但是我怕厄運。我這樣的人,真的不會有好下場,但是不要連累我弟弟,他是個好孩子。”

許鹿不确定,她感染艾滋是因為濫交還是因為什麽。她不做聲聽她繼續說。

楊毓大概一個人忍得太久了,哭着問許鹿:“你聽過鹽水街嗎?”

許鹿不知道她什麽意思,搖頭。

她笑了下,笑的有點難看,“那是個肮髒又罪惡的地方。”

許鹿靜靜聽她講,但是她自己大概已經猜到她的故事。

“鹽水街臭名遠播,裏面到處是洗腳房、廉價的賓館,發廊……,但是依舊不停的有人住進來。我爸就出生在鹽水街,我媽媽是外地人,我爸爸死的很早,我媽帶着我和我弟弟改嫁,繼父是從外面搬來的,其實不算改嫁,那個男人什麽都沒有,後來幹脆就住在我們家了。我媽懦弱,沒有主見。一輩子都依靠別人,我爸爸去了她就依靠別人,雖然別人給不了她任何幫助。她後來懷孕了,但是又流産了,被活活打的,即便這樣,她都不肯趕他出去。那個男人打我,打我弟弟。他賣了我們家的房子,花光了我們家所有的錢,我媽都可以原諒他。直到最後她被他活活打死了。醉酒殺人,只判了五年。一條人命就值五年。”

說到一半,她開始低着頭嗚嗚的哭,許鹿摸摸她的頭安慰她:“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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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會兒繼續說:“我弟弟比我小三歲,我爸死的時候我小學剛畢業,之後我就再沒有念過書。我爸爸特別疼我,總把我放在肩膀上,叫我妞妞。他總說我長大後一定有出息。可是後來,為了掙錢,我早早就不念書了,為了能讓我媽有錢去醫院裏看傷,我在我爸爸看不起的發廊。洗腳房、賓館李都打過工,什麽苦我都吃過,我什麽都不怕,就怕我照顧不好我弟弟。對不起我爸爸。我弟弟從小就聽話,我被那個男人打的時候他都敢撲上來抱着我,他從小就乖有什麽秘密都肯和我講,他學習好,一直和我說等他畢業了,我就不用受苦,他要養着我。再不讓我受一點苦。我怎麽舍得讓他這麽受罪,他已經病了這麽多年了,只要能治好他,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出賣我自己算什麽。只要能治好他,我命都可以不要。”滿臉全是眼淚。

許鹿聽得心裏發緊。

太多人的艱難她都無能為力。

楊毓哭完後和她囑咐:“許醫生,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弟弟知道,他和我不一樣,他只要健康了,就一定很優秀。他的人生才開始,我又不會馬上就死,只要他不知道,就能安心繼續念書。”

許鹿聽得眼睛澀,心想:他要是嫌棄你的話,那還算什麽親人。

從楊毓的病房裏出來,她一個人沿着樓梯走。

已經五月中旬了,她突然很想很想小彌。

科室裏有人替她們發起了衆籌,醫院裏好幾個醫生替他們認證。

楊懿的手術主任主刀,季澤一助,她二助,還有兩個實習生觀摩。

手術很成功。一直進行到清晨。

她出來後給楊毓示意:很順利。

楊毓紅着眼給她點頭。

她不認同她的做法,但是一樣心疼她。

又快到了掃墓的時候。她心情格外的差,連着幾天一句話都不說。許庭越都感覺到了她的反常。許庭越的手術比她要多,比她要勤奮的多。她在個人的論文方面很疲懶。許庭越提過幾次不光手術技術過硬,必須論文也要跟上,她都不太在意。有時間了看的文獻忙的時候又擱下了。

術後第三天,楊懿各項指标正常,狀況良好。楊毓一直守在他身邊。許鹿再沒過問過。那些關于她的秘密,在她這裏就此打住。

再見了面,她依舊是許醫生,她也只是病人家屬。

那些熬不下去的時候陌生人給的善意,就只能在那一瞬間發揮作用。熬過去後生活還要繼續。陌生人也只是陌生人。只是恰好在那一刻給了善意。

下班後着急回家喂狗,自從摩卡歸她以後,她每天掐着時間回家,下午經常下樓遛狗,小區的阿姨對她都熟識了,甚至有人打聽給她介紹朋友。她牽着狗坐在小區裏花園裏,主任的電話進來問:“咱們上次開會讨論的事你什麽意見?”

許鹿沉默說:“我沒什麽意見,到時候我全力配合。師兄比我資歷老,比我合适。我的身份也比較敏感,我就不參加了。”

主任吹胡子瞪眼的說:“我能不知道你身份敏感?我問你為什麽不參加?”

許鹿不想和夏瑾有一點牽扯,明星的宣傳無孔不入,到時候肯定會有媒體來跟拍,再扯出點什麽事更麻煩。她對媒體有種本能的讨厭。

許鹿沒辦法解釋,老實說:“我請假了,想休息一下。”

介于每年這個時間她都請假,主任有點生氣的默許了。

回家和許庭越商量:“爸,我想請假一段時間,您幫我看着狗行嗎?”

許庭越問她:“狗放我這兒,你是打算去哪?”

許鹿沒想好,說的很含糊:“可能出去轉一圈吧。還沒确定。”

“能請了假,就出去散散心。總待在醫院也不行。可以去認識新的朋友。”

許鹿沒拆穿他隐晦的催促,她其實也就那麽一說,真要出去,又不知道去哪兒。

晚上回去問夏露,夏露和她分享了一遍最近經歷,出差遇上男神,還是一個航班。

許鹿聽她一通說問:“你忘記你的小周了?”

夏露毫不在意:“小周是小周,男神是男神,如果有更合适的人出現,我肯定毫不猶豫的下手。我才不會委屈我自己。”

許鹿想:我可夠委屈自己了。

她以為請假困難,沒想到第二天就順利請好了假。六月一日開始到六月十日。

她突然有種緊張,怕浪費了這麽長的假期,開始搜索旅游網,看了半天興趣缺缺,看到的唯一熟悉的就是巴西,她記得杜悫給她看過的風景。決定只是那麽一瞬,草率又決絕。

後續的手續辦的很匆忙,許庭越也随着她的行程說這段時間他比較忙,等她回來以後,他們再去祭拜。

許鹿第一次出國旅行,許庭越給了她的建議是最穩妥的,有困難求助大使館。許鹿偷偷想求助大使館還不如求助那裏的華人。

她有點緊張,但是又有點興奮。覺得自己開始走向另一個階段了。有點未知,又有點刺激。

杜悫的腿依舊不是很好,姚泊和他三令五申,不準他再去了,他下了決心,只走這趟,這樁生意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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